17
周攻玉一來,所有人都安靜不少,趕忙對他行禮。
連抱着手臂不停打顫的郭守言都忍住了,強忍着寒冷端正姿态。
冬日裏穿得厚,衣服浸了水也不會顯出什麽玲珑身姿來,換做旁人落水就落水,不被傳出去大肆聲張就好。
可這是孫太傅的女兒,是連冬至都要被關在府裏不能出門的孫小姐。
如今再大庭廣衆之下落水,又被郭守言從水裏拖上來,一堆男子圍着,将她的狼狽姿态看了個遍。
孫太傅必定是氣到兩眼昏黑,輕則将她關在家裏閉門思過抄女訓,重則直接讓救人的郭守言娶了她。
周攻玉只是淡淡掃了姜月芙一眼,她就有一種被瞬間看穿的心虛感,不知不覺連手心都泛起了冷汗。
郭守言是看到了這一切的,他下意識為姜月芙做隐瞞,說孫小姐是自己不慎落水。
可面對周攻玉時,好似有無形的壓迫力,逼得他大氣都不敢喘的,生怕自己說點什麽就會被他識破。
“把孫小姐帶下去吧,此事就莫要聲張了。”他的目光甚至沒在孫小姐臉上多停留一會兒。
今日來了不少人,只要姜月芙有意,就能輕而易舉将這件事宣揚得人盡皆知。
周攻玉顯然是不想多管閑事的,只是低眸看向小滿。“還是太醫告訴我你醒了,怎麽身子沒好就出來?”
郭守言抱着胳膊準備下去更衣,臨走前見姜月芙沒有要走的意思,只好搖搖頭自行離去。
守在湖邊的人慢慢也散開了,姜月芙沒走,站在周攻玉對面一動不動。
即便她自認面上沒有太大的破綻,心裏卻始終是忐忑不安,想找機會為自己解釋。
可周攻玉不看姜月芙,明明她才是未來的太子妃,周攻玉卻從不對她親近,反而是對小滿出奇的好。現如今更是毫不掩飾,當着她的面就關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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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憑什麽,明明這些人都不如她,無論是三皇子,還是要與她結親的周攻玉,心思都放在旁人身上。
姜月芙捏緊了衣袖,用力到羅緞有了褶皺。
孫敏悅不如她,無論是家世相貌還是才情,處處配不上周定衡,可周定衡卻喜歡上了這種女子。
而姜小滿,不過是一個藥引,是一個腦子不好的小丫頭,病得都快死了,就算活下來也一輩子上不了臺面。
“殿下不覺得和小滿太親近了嗎?”姜月芙說不上對周攻玉是什麽感覺,她一直以為自己和周攻玉是最适合的人,可這個人卻對一個微不足道的姜小滿動心。
她不甘心,甚至是覺得屈辱。
姜月芙有些憤懑地看向二人。
周攻玉擋在小滿身前,彎起的眉眼看似是帶着笑,實際上卻滿是令人齒冷的寒意。“聽姜小姐這話,是想讓我親近你嗎?”
他臉上的笑意化去了,目光淩冽如刀。“姜丞相确實将你寵壞了。”
姜月芙心頭一跳,不禁後悔招惹了他,往後退了幾步。
周攻玉壓下略帶嘲諷的笑,對小滿說道:“這裏風涼,走吧。”
虧他過去還以為姜恒知的女兒是個有腦子的,實際上卻是個只會争風吃醋的蠢貨,病才剛好就要給姜恒知惹麻煩。無論是手段還是演技,都拙劣得令人發笑。
又毒又蠢,約莫就是這種人。
要做太子妃,實在是不夠格。
等二人離開後,姜月芙緩緩松了口氣,一旁的侍女心中擔憂,小聲道:“小姐,二姑娘會不會說出來?”
姜月芙睨了她一眼:“一個姜小滿不足為懼,剛才吓得半天不吭聲,量她也沒有那個膽子,就算真的說了,又有誰會信她?”
“小姐說得是。”
“小滿”,周攻玉的腳步停住,“太醫說你嗓子壞了。”
小滿垂眸,突然有些感慨。周攻玉在她面前總是從容不迫的,好像沒什麽事能打破他的鎮定冷靜。
過于冷靜的人,有時候就是冷漠了。
小滿擡起臉看向他,眼睛還忍不住的酸澀,幽幽的眼眸依舊澄澈,連一絲怨恨也沒有。
換做以前,她會撲到周攻玉懷裏,甚至會哭着拉住他的衣袖讓他不要走。而現在只是靜靜地看着他,一個笑容一個皺眉都沒有。
身上的披風寬大,一直遮到裙邊。
披風上沾染了周攻玉身上的熏香氣味,她被淺淡的冷梅香氣包裹。周攻玉這個人,連用香都是如此,溫雅又冰冷,讓人覺得若即若離。
周攻玉心髒被揪緊一般,有片刻,不知道自己該對她說什麽。
小滿搖搖頭,無聲地開口,希望周攻玉能看懂她的口型。
我不怪你。
雖然沒有聲音,可是周攻玉還是看懂了。
他臉上有一瞬的驚愕,心中卻湧上一股不安來。
“我……”
為什麽還能說出不怪他的話?
怎麽可能沒有怨恨?
小滿忽然轉身,以袖掩口,猛地開始咳嗽。
每一聲都是劇烈痛苦的,氣聲幾乎是被緊壓在縫裏透出來,嘶啞壓抑。
周攻玉拍了拍她的脊背,幫她順氣。
等小滿直起身,臉色更差了。他窺見了袖上的點點血漬,瞳孔驟然一縮,手上的動作也僵住了。
小滿就像是沒看見,随意地擦了擦嘴角。
“你想去哪?”
小滿神色如常,待他的态度似乎也沒什麽變化。
但周攻玉心裏清楚,不可能什麽也沒變,她不會不在意的。
小滿張了張口,沒有聲音:回去。
周攻玉沉默片刻,又跟上了她的腳步。
雪柳正欲上前,忽然被人從後叫了一聲,有些不放心地看了周攻玉一眼。
“你這是什麽表情,殿下還能害你們小姐不成?”
阿肆不滿地說了一句,雪柳慌忙否認,頭也不回地離開。
本來只是出來曬個太陽,不曾料想會撞見這種事。
小滿的興致也沒了,只好原路返回,而周攻玉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竟一直跟着她到了院門。
周攻玉走到院門口,小滿還是沒有什麽反應,表情有些呆滞,看着似乎在發呆。
“小滿。”
她停下,疑惑地看向他。
不久後他就是太子了,将來還會是九五之尊的皇帝。
周攻玉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理應心中無所懼,做到不膽怯不軟弱。可僅僅是幾句話,他卻在心中醞釀了許久,反複了幾遍才決定說出口。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煩亂從何而來。
“三日後,立太子的诏書會和太子妃的诏書一同頒下,屆時我就是太子了。”周攻玉凝視着她,想從她眼中看出什麽不一樣的表情來。
小滿愣了一下,很快便臉上帶着笑意,無聲地說:恭喜。
除此以外,再沒有多餘的表情。
小滿是在真心實意為他高興,祝賀他得償所願。
周攻玉抿唇不語,眼中漸漸染上陰霾之色,溫和笑意消失得幹幹淨淨。
小滿沒有怨恨,也沒有躲避他的靠近,甚至會笑着祝賀他。
可此刻是沉默壓抑的,兩人之間隔了一道打不破的隔閡。
周攻玉站在她對面,看着她笑意盈盈,心裏沉了難以消解的郁氣。
“阿肆,送上來吧。”
阿肆覺得氣氛怪異,站得遠遠的不敢吭聲,直到周攻玉一句話才反應過來,捧着一個不小的匣子走上前。
落寞只存在片刻,很快被他壓下去,面上的神情沉穩克制到讓人挑不出錯來。“打開看看?”
小滿上前,打開了匣子。
裏面靜靜躺着一個做工精致的兔子燈,比冬至那日的兔子燈還要好看上許多。
她低垂着眼睫,幽深的眸子看不出情緒。
謝謝。
她張口道謝,将匣子抱過準備走進屋。
周攻玉心中的不安更甚了,心底的失落如潮水般湧出,險些壓不下去。
他快步走去,抓住小滿的手腕。“你沒有別的話要說嗎?”
手下的腕骨纖細,撐着皮肉也只有薄薄一層。
周攻玉放輕了力度,轉為牽着她的手。
小滿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嗓子。
意思是她沒辦法開口,說不了什麽。
周攻玉:“不用太久了。小滿,我不是不要你。”
他覺出自己的動搖,可又明白現在不是合适的時機。
只要她如往常一般乖巧安分的留在深閨,等他将一切握在手心,一切都會歡喜美滿起來。
冬日的光并不刺眼,曬得身上暖洋洋的。
院子的樹遮住了日光,樹下依舊晦暗濕冷。
周攻玉站在陰影之下,而小滿承着暖光。兩人就像是被這光影撕裂,生生隔開了一道天塹。
此刻拉着小滿的手,卻難以使她靠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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