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從關外找到京城,張煦廢了很大的功夫。寸寒草是他妻兒救命的藥,本來他妻子身患不治之症,想最後服下寸寒草換得孩兒的康健,哪知好不容易找到了寸寒草,卻被一個江湖大夫帶人搶走。

任他哭喊哀求,也沒能救得了自己妻兒的命,只能眼看着他們雙雙死在眼前。

張煦對搶了寸寒草的人恨之入骨,到了要生啖其肉,吮其骨血的地步。

他輾轉來到京城,卻得知那大夫治好了相府的千金,察覺到他追來便早早的溜之大吉。

相府的人就是搶了他的藥,害得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

張煦好不容易盯上了雪柳,一番恐吓威脅,雪柳便想到把小滿騙出來的法子。

他知道這未必有用,卻也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辦法。

若是這相府的人還有人性,就讓那丞相夫妻和用藥的千金,親自到他妻兒的墳前磕三個響頭。

來之前,張煦想了許久要如何報複對方,可他在相府外蹲了許久,連那丞相的一片衣角也碰不到。

他知道讓他們償命是癡人說夢,可他已經一無所有,不知道該如何活下去了,最後也只想給自己死去的妻兒讨個說法。

人的命是一樣的,可權貴的性命和庶民又差了千萬裏。

庶民的性命是由他們定義,只要他們不在乎,那便是和蝼蟻一般,可以任他們踐踏。

小滿被帶到了城西一個偏僻的湖邊等着,湖面結了冰,天地間茫茫一片。

她捂緊身上的鬥篷,勉強抵禦寒冷,然在雪地等待許久,仍是凍得兩頰冰冷,手腳都麻木了。

“為何還沒人來?”張煦一張口,聲音都是顫抖的,可見也凍得不輕。“當真是想讓你死不成?”

說出這話的時候,他心中也大致猜到了。僅剩的期冀也被風雪吹滅,徒留破滅後可悲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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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讓那婢女把信送給你的心上人和父親,他們竟都不管你?是想看着你死在這冰天雪地裏不成?”張煦将匕首沉下,壓在小滿白皙的脖頸,依稀可見淺藍的脈絡,只要輕輕一劃,熱血立刻便會灑滿這一片雪地。

與此同時,相府一片歡騰熱鬧。

任風雪連天,姜月芙的生辰也未曾被耽誤,賓客依舊是如期而至。

府中張燈結彩,人群來往道賀。

雪柳被攔在相府門外,臉色凍得發青,卻仍是不敢就此離去。

若是因為她想活命而害死了小滿,恐她往後餘生都再難安穩。

“我不進去,求你了,把信帶給相爺吧,小姐讓人帶走了,若是再拖下去她會沒命的!”

門仆嗤笑一聲:“胡說八道,今日是小姐的生辰,你說小姐讓人帶走了,這不是成心咒她嗎?再不滾我可就叫人了。”

“不是這個小姐,是二小姐,二小姐出事了!必須把信給相爺啊!”雪柳嗓子都啞了,對方仍是當她在胡說八道。

來往的賓客衆多,門仆不想與她糾纏,正要把信接過來,卻被一只手橫空奪去。

“這是什麽?”程郢皺起眉,冷着臉将信拿過,瞥了雪柳一眼。“姜小滿院子裏的人?在這兒做什麽?”

雪柳知道程郢不喜歡小滿,生怕他從中阻撓。

門仆說道:“她現在不是府裏的人了,前兩天犯了錯被趕出來,本來要送走的,不知道怎麽回事現在還沒走呢。還硬說要給相爺和二皇子送什麽信,說要救二小姐的命。”

程郢盯着雪柳,她心底發虛,頭也不敢擡起。程郢冷哼一聲,“滾吧,無論是不是胡說,這信我會交到他們手上,看不看就不關我的事了。”

雪柳不相信程郢會那麽好心,瑟縮着沒敢動,程郢臉色沉下來。“不滾,那你就和她一起死吧。”

鵝毛大雪飄落,遮住天地髒污。

獨剩下相府門前,被賓客踩踏和車馬碾壓出的灰黑印記,在一片白茫中格外顯眼。

雪柳還是走了,她沒那個膽子惹程郢發怒,只好流着淚離開相府,身影漸漸消失在風雪中。

在程郢心裏,姜小滿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藥引,他自不必用什麽心機去謀害她。信他也沒有要拆開的意思,只是壓在手裏等了一會兒。

一直到賓客來齊,宴會開始。

姜恒知忙于應付京中的權貴,周攻玉正和幾位朝臣低聲交談,相府的下人大多出來湊熱鬧等賞錢,沒有人發現,西苑的二小姐整整半日未歸。

府中燃着暖香,煙霧伴着香氣缭繞,滲入錦衣羅襦。

周攻玉在屋中停留片刻,清隽的眉眼微微蹙起,問身邊人:“诏令是時候了吧?”

“禀太子殿下,下人傳話,人已經到府門,是時候去接旨了。”

這時候就開始稱太子殿下了……

他很快壓下面上的諷意,任仆人為他正好衣冠。

正此時,程郢走入,手上拿着一封信:“殿下,姜小滿讓人給你遞了封信。”

“馬上冊封诏令就下來了,這時候看什麽信!”阿肆不滿道。

周攻玉手指一頓,淡淡掃了一眼那封信,聲音如瓊脂碎玉,卻泛着冰涼。“放着吧。”

程郢轉身走出,臉上挂着諷刺的笑。

果真是不如他所料,無論姜小滿要搗什麽亂子,兩人都未曾理會。

姜恒知沒有為了她的信丢下賓客,周攻玉也不會因為她而耽誤冊封诏令。

這可實在是她高估了自己,怨不得旁人。

寒風在耳邊吹了兩個時辰,小滿已經快忘記寒冷這回事了。

她在心中想了許久,會不會是這個地方太偏僻,所以根本沒人找到。又或者,是雪柳的信沒有送到他們手上。

要不然,怎麽會沒人來呢……

刺骨的寒風像是鈍刀,每一刀都疼得她顫抖。

張煦自知無望,落寞地在雪地坐下,緩緩道:“送一封信又有何難,想必他們只是沒将你放在心上。我本不想傷你性命,特意叫那婢女給你的心上人也送了信。這個時候,那相府該是一片歡聲笑語,姑娘你啊,怕是被人抛之腦後了。”

張煦的話如同利箭戳在心口,挑起新痕舊傷,刺得小滿鮮血淋漓。

在雪裏等了太久,她始終呆呆地望着前方一片白茫,眼睛不禁感到刺痛,視線一會兒清晰一會兒模糊,眼淚始終沒有落下。

年少時相遇在那一片紫藤下,不覺已經多年過去,可在紫藤下等着的人,一直只有她。

越是在意什麽,什麽就越是讓她難過。

良久後,張煦凝視着結了冰的湖水,語氣絕望:“這種皇親貴胄,向來是不将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裏,是我不自量力,竟還妄想得到一個說法。姑娘也是可憐之人,我不會害你性命,若還有傍身之處,你還是莫要回去了。”

小滿有些麻木地起身,揉了揉眼睛準備離開。

待她艱難的邁出步子,忽聽背後一聲巨響,伴随着浮冰碎裂的聲音。

張煦投湖了。

他絲毫沒有掙紮的意思,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了水面。

小滿站了一會兒,心底漫出無盡的悲哀來。再邁開腿時摔進了雪裏,腰腹被什麽東西硌到了。

她喘了口氣,将放在暗袋中忘記拿走的玉佩取出,往身後一丢,頭也不回地走了。

也不知是往哪走,也不知是走了多遠。

小滿的眼睛越發刺痛,視線也越來越模糊,到最後像是什麽也看不見了。

肩上發上都落了雪,腳步變得緩慢,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艱難。

終于,她倒在了冷寒的雪地。

只是片刻而已,片片飄落的雪花就在她身上積了薄薄一層。

風雪呼嘯中,馬蹄和車輪碾壓的聲音漸漸清晰,半晌後,這些聲音停下了。

馬車的簾子被一只帶有薄繭的手挑開,裏面傳來一個男人略帶懶散的嗓音。

“喲,怎麽還是個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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