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益州不比京城的繁華,然在江郡守的治理下,百姓也是安居樂業,一派祥和。

韓拾自己浪蕩慣了,身邊多帶了一個小滿還有些不習慣。

她難得出門一次,看什麽都新奇。巴郡人的口音和京城差別很大,尤其是不會說官話的百姓,叽裏咕嚕一堆聽得她一頭霧水。

春寒還未消退,街上的人多是穿着厚襖的,小滿畏寒,臨走前江所思還讓她帶了一個手爐。

“你這身子也太弱了,都來一個多月了,怎麽還是不見長個子。”韓拾看着勉強到他肩頭的小滿,忍不住念叨了幾句。“太瘦了,風一吹就能飄走。”

小滿反駁:“一個月而已,怎麽可能會長高。我已經長胖了,只是你看不出來。”

她來郡守府這段時日,确實有好好用膳,氣色好了不少,分明是韓拾眼光挑剔。

攤市上蒸騰的熱氣,小販的吆喝聲,行人那些奇怪的口音,都讓小滿覺得新奇有趣。

韓拾望着她臉上的笑意,覺得有些感慨。

剛撿到小滿的時候,她身上積了一層碎雪,人已經在雪地裏凍僵了,像一只即将死去的幼鳥。

至于為什麽會帶她回巴郡,還是因為覺得二人有緣,在冬至的燈會上見過一次,後來又偶然救了她的命。冬至的時候,小滿笑起來極為好看,他自然是印象深刻。只是沒想到再見,這丫頭又瞎又啞,可憐兮兮,醒來之後竟也沒有哭,反而是強撐着對他笑了一下。

大概就是因為那個笑,韓拾便堅定了帶她來巴郡的心思。

“你一向乖巧,今兒個是怎麽讓夫子動這麽大火氣?”韓拾正發問呢,才見身邊人又不見了。

他急得回頭尋找,發現小滿正蹲在一個賣絹花的小姑娘身邊說話。

她蹲在那處,曳地的裙邊被人踩了一個泥印子都沒發現。

韓拾又好氣又好笑,幾步走過去,“我說你能不能長點心,走大街上被人賣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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賣絹花的姑娘面黃肌瘦,在尚有寒意的春日裏衣衫單薄,籃子裏的絹花倒是做得精巧。

“你想要絹花?”韓拾說着就要掏錢,小滿卻搖頭了。

他頓住。“那你要做什麽?”

小滿繼續問那個姑娘:“那你的兄長還沒有考中進士嗎?”

賣花姑娘說的話帶着一些口音,小滿琢磨了一會兒才理解過來:“他七次都沒能考中?”

韓拾嗤笑一聲:“豈止,我還見過考到死也沒中進士的。”

小滿蹙起眉,不解道:“他考不中進士,為何不讓你來試試呢?反而要賣花供他讀書,這是什麽道理?”

此話一出,賣花的姑娘和韓拾都啞口無言,像看到什麽驚奇的東西一般盯着小滿。

他多少能猜到為什麽夫子會對小滿發火了。

“女子是不能參加科舉的。”韓拾回答她。

賣花的姑娘點頭,“奴家連字都不識得,姑娘就莫要取笑奴家了。”

她好好在街邊賣花,突然來了個衣着不凡的貴人,本以為今日能多賺些銀錢,哪知道對方養尊處優,竟對着她這種窮苦人家胡言亂語。

小滿想到郡守府興辦的書院就是只招收男子,不禁問道:“是因為書院不收女子嗎?”

韓拾看不下去了,一把将她拉起來,掏出碎銀子遞給賣花的姑娘,帶着小滿轉身就走。

“你沒發現她都不耐煩了嗎?”

“為什麽不耐煩?”小滿又問。“因為我讓她去參加科舉嗎?”

韓拾忍俊不禁:“你自己聽聽你說的什麽話,女子參加科舉?女子怎麽可能參加科舉。不說那書院不收女子,就是收了又能如何,教她們孔孟之道?讓她們學《周易》《中庸》又能如何?難道要靠這些相夫教子不成。”

“入朝為官啊,男子為了致仕,那女子讀書,不也是可以嗎?”她甚至還回頭看了眼那個賣絹花的姑娘。“也許他兄長做不到的事,她可以做到呢?”

一開始的時候,韓拾還以為小滿在說玩笑話,看到她表情認真才反應過來,她竟真是這麽想的。

他此刻更加疑惑小滿過去是怎樣生活,想法異于常人,甚至說得上天真無知。

韓拾想了想,說道:“這怎麽可以,男女天生就是不同的,很多事都是女子不能做的,雖然大靖民風開放,沒有逼着女子不能抛頭露面,但女子若是與男子整日厮混在一起,名節受損便會遭人口舌,這讓她的夫婿情何以堪。”

小滿:“那男子名節受損,他的妻子該怎麽辦?”

韓拾要受不了了,扶額嘆息。“你都要把我繞暈了,這叫我怎麽說,總之女子和男子是不同的,男主外,女主內。還好今日你問的是我,若你去問我表哥,他必定要長篇大論的說教了。”

小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張口欲再問,韓拾連忙打斷她:“停!你別問了,一會兒我的火氣也得上來,今天是帶你出來玩的,一會兒問得我興致沒了,你就自己逛吧。”

小滿答應了,果真不再追問他。

枝頭綻放的春櫻沾了雨露,清風一吹,花瓣飒飒飛舞,卷着幽香飄到小滿腳下。

她腳步停下,朝花瓣吹來的方向看過去,明眸中映出月老祠的廟牌。

韓拾手上提着給江若若買的糕點,以為她是好奇,說道:“那是月老祠種的櫻桃樹,這樹也有些年頭了,當然跟京城那樹精是沒法比的,現在沒什麽人,你要想看我帶你去看看?”

“我不看。”

她眼中閃過一瞬的失落,很快恢複如常,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

“不看也好,從前我和朋友去月老祠偷櫻桃,不小心踩斷了幾根樹枝,被人追了兩條街,你要是想去我還怕挨打呢。”韓拾回憶起往事,面色十分複雜。

他說着,又嘆息道:“玩夠了回去還是要受罰的,我姨夫肯定不會對你怎麽樣,不像我,回去就要抄書。”

說完後,他還裝作不經意地瞥了眼小滿的表情。

“我可以替你抄。”小滿誠懇說完,韓拾面上的愁容一掃而空,得逞地笑出聲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不是我逼你,要是我表哥看出來……”

“是我自己要幫你的。”

兩人出去游玩耽誤了許久,等回到郡守府的時候天色幾近昏暗。

江郡守對着韓拾發火,将他怒罵一通。

“胡鬧!惹怒了兩位夫子不說,還耽誤了小滿喝藥的時辰,我看你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明日午膳之前不把勤學卷抄完,半月不準出府!”

等訓斥了韓拾,江郡守面色稍緩,對小滿說:“日後你要出去,可以和若若一起,讓她帶着你和其他小姐游園賞花,韓拾帶你出去我始終是不放心。”

坐在一旁的江夫人凝視着小滿的面容,看了許久仍是覺得相似。

小滿也發現她在看自己,便問道:“江夫人有什麽要和我說的嗎?”

江夫人笑了一下。“沒什麽,你下次可別和你的韓拾哥哥出去,他把你弄丢了都不知道。”

韓拾不滿:“你有什麽想問的直接問便是,怎麽還要扯到我身上?”

“韓拾!”江夫人沉下臉。

天色暗下來,昏黃的燭火映了一室暖光。小滿的臉在并不明亮的屋裏,連輪廓都和她認識的那個女子重疊。

“江夫人是想問我的身世嗎?”小滿的語氣平靜。

江夫人猶豫了。“你若不願,也可以不說。”

她臉色淡然,沒有出現什麽悲恸,“沒有不願意,還是可以說的。我母親是相府的妾侍,名叫陶姒,我是丞相姜恒知的庶女,但父親和母親都不大喜歡我。去年秋日,母親投湖身亡了。”

衆人呆呆地望着小滿,燭影搖動之下,一室寂靜。江郡守看向因為震驚而睜大雙眼的江夫人,輕聲問了句:“你說的那位友人,是這個嗎?”

江夫人張了張口,面上的神情悲喜交加。

她此刻的心情稱得上百感交集,暗含慶幸驚喜,又交雜着對世事無常的悲哀。

良久後,她長嘆一口氣。

“小滿,我收你為義女吧。”

三月,滿京城的梨花盛開,任春風一吹,瑟瑟落下,仿若冬雪再至。

周攻玉最終還是沒能讓立太子妃的诏令頒下。

沒人能證明孫敏悅是被姜月芙所害,也找不到姜月芙害她的理由,任憑孫敏悅如何哭泣懇求,孫太傅仍是态度冷硬地将她強嫁給了郭守言,二人定下了婚約不久,周定衡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沖進相府質問姜月芙。

他雖然痛恨郭守言,卻也知道此事與他無關。

被三皇子一鬧,孫太傅覺得丢人現眼,姜丞相也憤怒至極,此事沸沸揚揚在京城傳開,姜月芙也成了被恥笑的對象。

程郢要為姜月芙讨個說法,最後激怒了周定衡,兩人在相府動起了手。

久病不愈的皇上這時候倒精神了,親自上朝護着周定衡,将姜恒知和程郢痛罵一通,孫太傅和郭侍郎又不知從哪得來了程郢的罪狀呈上,又讓他被皇上罵得狗血淋頭。

杖三十,官降六品,罰俸三年。

暮霭深深,簾卷黃昏。

周攻玉站在院中,面無表情地聽阿肆說起程郢的慘狀。

“殿下,這樣做會不會太過了?”

他眼眸中的陰晦冰冷,從初雪之後就不曾消散。“還不夠。”

東宮新植了幾棵紫藤,藤蔓纖細脆弱,連病恹恹的花苞都少得可憐,看着十分凄涼。衆人都不明白,他們的太子好端端怎麽想起擺弄花草來了,但看他日日對着紫藤發呆,宮人也不敢敷衍,都用盡了心思去照料。

阿肆忍了許久,終于說出口:“殿下,你不是不喜歡小滿姑娘嗎?”

周攻玉垂眼,樹葉婆娑,如鴉羽般的眼睫覆下。

其實他最該懲罰的,是他自己,若他願意,程郢他們又怎麽會有機會傷她分毫。

說到底,只怪他自己涼薄,明白得太晚,遲來的情深終究是在自欺欺人。

“我後悔了。”

作者有話要說:

ps:複仇虐渣這個标簽是上榜的時候編輯加的,虐渣有,但女主不是黑化開大的類型。

入v應該在下周,更新暫時在0點,v後會改個不那麽晚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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