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從前覺得時間漫長難熬,等到了郡守府,一切又如白駒過隙。

江夫人在年少時,和小滿的母親陶姒,曾經是至交好友。陶姒是藥谷的醫女,江夫人在山野游玩被毒蛇咬傷,是陶姒救了她,最後陶姒又因為愛上一個男人,跟随他離開了益州。

二人約好再見,卻沒想到最後見到的是陶姒的女兒。

因為這一層關系,郡守夫婦對小滿疼愛有加,也不像對江若若一般嚴格要求她。

在巴郡待了半年多,小滿的藥一直沒停過,身子骨受了損傷,一到陰冷的天氣就會頭痛欲裂,骨頭縫都泛着令人牙酸的刺痛。江郡守尋了一位神醫,為她開了兩副藥方,這才是疼痛稍有緩解。只是沒多久,那位神醫不知雲游到了何處。

時間一長,小滿漸漸開始習慣外界的不同。

她過去一直待在相府,沒什麽人會特意教導她,以至于來了郡守府才第一次聽說女誡女訓這種東西。

韓拾說得的确不錯,江郡守雖為人清廉正直,但确實是過于迂腐古板。

小滿和江若若一同聽夫子授課,不久後便放棄了。

在姜府的時候,她沒有太多樂子,看得書大多是周攻玉帶給她的。周攻玉是皇子,就算有意為她挑些有趣的書,也還是會時常将兵法策略的書教給她,百無聊賴的時候她還看了各種版本的史書。遇到不懂得去問周攻玉,也都能得到認真的解答,而作為儲君,他對那些故事的見解也很有趣,不知不覺也讓她開闊了視野和胸懷。

再想看書的時候,她都會去找江所思和韓拾,兩人也很樂意借給她。韓拾立志要和他爹娘一樣上陣殺敵,書架上滿是講兵法布陣的典籍,江所思則專心準備明年的春闱,對儒生。

江若若在一旁繡花,小滿就在一旁看書,她便打趣道:“你讀這麽多書,将來是準備做先生嗎?”

聞言,小滿放下書,似乎是在認真考慮可行性。

“這個我倒沒想過,那應該要先從識字開始吧,好像大多數女子是不識字的。”

江若若對小滿異于常人的想法已經見怪不怪。“你還是別想了,哪有女子做先生的。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你怎得會有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想法。”

小滿趴在桌上,臂下墊着一本山河見聞。她擡起臉望着碧藍無雲的天,眼裏都是細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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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書我看了好多遍,怎麽會有人能走這麽多的地方,見到這麽多不同的東西。若是不讀書,怎麽能知道天地廣闊,還有這麽多可能呢?”

“可對大多女子來說,讀書根本就是無用的。”江若若容貌和江夫人很像,溫婉柔和,說話時也輕聲細語,還有那麽一絲感慨的意味。“你我志向不同,我是世家女子,日後興許還要進宮。我若成了妃嫔,讀再多的書,也只是閑情時作作詩讨人歡心罷了,實屬無趣。”

一聽江若若說自己要進宮,小滿立刻挺直脊背,也不癱在桌上了,神情都愕然起來。“你要……嫁給太子嗎?”

江若若面色微紅,略帶羞怯地垂下頭。“太子才貌雙全,連我父親都多有贊不絕口,哪個女子不想嫁給他呢?”

見小滿神情複雜,她又問:“你以前是相府的人,那應當也是見過太子的,你可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說給我聽聽?”

小滿猶豫了一會兒,遲遲沒有開口,江若若也不準備為難她:“你若是不知道也無妨,我就是随口……”

“太子殿下,是個很不錯的人……”她低垂着眼,日光透過幕簾縫隙,在她臉上晃出斑駁影痕。

再次提起與過去有關的事,她的嗓子已沒有了艱澀的痛感。時間如流水,沖走了不停磨砺的砂石。

不過半年,說起周攻玉,只覺過往一切恍然如夢。

“他的相貌是我見過最好的,待人溫和有禮,我還沒見過他失态的模樣,總是從容又鎮定,沒有什麽能難倒他。”周攻玉很好,好得幾乎挑不出錯來。是她自己不被喜歡,又怪不得旁人。

江若若更好奇了,“是和我兄長一樣的人嗎?我兄長除了被韓拾捉弄會生氣,其他時候也不會失态。”

小滿想了想二人的區別,又覺得差了很遠。“不是,兄長雖然嚴厲,卻讓人喜歡親近,而且他也沒那麽溫和……”江所思大多數時候,都是冷肅板正的,比起江郡守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而太子是不同的,兩人其實差了很遠。”即便周攻玉面帶笑意,也讓人覺得冰冷,站在他身旁,仍是覺得隔了萬水千山。

“那倒也是,太子可是将來的九五之尊,自然是高高在上的,怎麽會讓人覺得親近呢?”江若若眼中的向往反而更甚了,貼到小滿的身邊,低聲和她說着話。

幕簾忽被人從外掀開,灼人的日光照進來,小滿眼前一痛,擡袖遮了遮。

韓拾趕忙跳進窗子,把簾子重新放下,面帶歉疚地說:“對不住啊小滿,我方才大意了,你沒事吧?”

她搖搖頭,暫時的目眩後又能看清了。

韓拾抱了一盆栀子花,潔白的花朵和蒼翠綠葉淹映,芬芳馥郁的香氣盈了滿室。

江若若蹙眉:“好端端的,抱盆花作甚?”

“大夫說用花草的香氣比香料安神要好得多,我挑來挑去還是這栀子最香,放到小滿屋裏,說不準能讓她睡得好些。”韓拾頂着烈日來,額間覆了層薄汗,笑容燦爛若屋外豔陽,灼灼逼人眼。

手上的書卷被放下,小滿唇角彎起,漾出一個笑。

“多謝韓二哥關心。”

韓拾順手拿過江若若的團扇搖動,想驅散渾身燥熱,口中念叨着:“葉大夫說了,你當初服下的毒本是必死無疑,但因為你從小服藥,身子本就帶了毒,這一相融反而留住了你的命。要治還是早治,拖得久了那是百害而無一利。葉大夫倒是有個很厲害的師兄,就是可惜三個月前進了京城為貴人治病,也不知道何時能歸。”

小滿想到陶姒每次冷硬着臉逼她喝藥的樣子,心裏始終沉沉壓着的烏雲忽然散去,一切都豁然起來。

至少她還是得到過愛的,即便這份愛是摻雜了太多的恨意和不甘,在最後,陶姒都是想讓她活下去。

江若若問道:“若是那位大夫一直不歸,我們該如何?”

韓拾看向小滿,“屆時再說吧,還要看小滿的意思。”

她迎上韓拾的目光,懂得了他的意思。

這只是一個提醒,關于回京這件事,她應該有心理準備。

入夜後,小滿坐在窗前看書,夜雨忽然而至。

淅淅瀝瀝的雨水連成線,順着屋檐落下,激起一圈圈漣漪。

院中的草木被雨水擊打,嘩啦作響。

窗前放着一盆栀子花,花葉沾了晶瑩的雨露,香味反而在悶熱的雨夜更顯濃郁。

夜風卷了冰涼的雨絲飄進窗,雨霧沾濕了書頁,小滿起身想要關窗,目光掃到院中已經枯死的藤蔓,她動作微微頓住,過往的畫面伴随着微涼的夜雨湧入。

一切人和事都已經淡去,再掀不起漣漪。

侍女見小滿在發呆,走來輕喚她一聲:“小姐,大公子讓我來催你用藥了。”

葉大夫開出的藥極為難喝,每次喝藥都是一個痛不欲生的過程,她僅有一次将藥偷偷倒掉,就被江所思逮了個正着,從此日日讓人監督她。

“這藥也太苦了,你去拿些蜜餞來。”

侍女輕笑一聲,調侃道:“小姐怎得還是怕苦,明明都喝了這麽久的藥,竟然還未習慣嗎?”

“不好的東西怎麽能習慣呢?”話說完,她自己也是一愣。

片刻後沉默着接過藥碗,也不說要糖了,屏住呼吸将藥汁一飲而盡。

而此時,遠在京城的姜月芙卻舊疾再犯。

寸寒草救了她的命,數月後,也給她帶來了痛不欲生的後遺症。

疼到失去理智的姜月芙,将藥碗和茶盞皆數打翻,歇斯底裏的哭喊着。

程汀蘭心痛到哭腫了眼,姜恒知無奈,不禁開始回憶起了小滿還在的時候,心中越發後悔。

月芙這幅模樣,必定是無法做太子妃的。

程汀蘭抹着眼淚,手指顫巍巍地扯住了他的衣袖。“夫君,救救月芙,救救她……”

冷月高懸,遍地清霜。

紫藤被風一吹,花葉婆娑,在寂靜的夜裏沙沙作響。

周攻玉輕笑一聲,對一旁的阿肆說:“丞相若是這個心思,幫幫他也無妨。”

作者有話要說:  好想快點讓他們見面,然後把周攻玉虐得死去活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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