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正所謂冤家路窄, 尤其是周定衡和郭守言之間,又不僅僅是冤家那麽簡單。

這個養尊處優的三皇子, 在經受邊陲之地的風霜雨雪後, 面容越發堅毅, 周身氣度沉穩, 已和往日大相徑庭。

郭守言卻好像沒怎麽變, 仍舊是嚣張無禮, 說話欠揍。

小滿想到孫小姐嫁給了一個纨绔, 心中越發覺得可惜。

“下馬……”

周定衡抱臂看着他,臉上的神色一度讓人覺得他要動手。

他深呼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了下來。

郭守言也不想起什麽争執,利落的下了馬,老老實實和江若若道歉,然後盯着小滿半晌沒移開眼。

“真是你?”

周定衡手指攥緊, 嘴唇緊抿成冷冽的線條。

江若若差點被馬撞到, 見到郭守言誠懇道歉, 臉色才稍微緩和些,卻仍舊沒能消氣。

她沒想到小滿會認識這麽多人。

“我皇兄知道你回來了嗎?”周定衡臉色怪異, 皺着眉問了小滿一句。

見她點頭,周定衡也不再多說, 似乎急着做什麽, 轉身就走了。

他們愣在原地,都有些不明所以。

郭守言可是橫刀奪愛,娶了他的心上人, 他怎麽會一言不發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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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滿也不想繼續和郭守言糾纏,拉着江若若就離開了。

路上聽着若若念叨周定衡的時候,她思慮許久,才恍惚明白了。

方才周定衡的臉色分明是很不好看,卻強忍着不再對郭守言說些什麽。

那是因為孫小姐已經嫁做人婦,若是他和孫小姐如今的夫婿起沖突,也只能是讓他們夫妻不和睦,是害了孫小姐。

雖然過去喜歡,卻也是過去,往後要陪着孫小姐的人是郭守言。

想到這裏,她又覺得失落。

雖然只在冬至和孫小姐說過話,卻覺得她是個很好的人,要是能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多好。

江若若問她:“我說你方才在和誰說話呢?怎麽還蹲在路邊了?”

這話反而提醒了小滿,便對江若若說起方才那姑娘的遭遇。

“這老板也是個讀書人,竟然只會糊弄不識字的小姑娘。”

江若若沒聽出她話中的意思,小滿又說:“可是那個小姑娘若識字,便不會被糊弄了。”

江若若明白了她要說的話,反駁道:“我們這種官家女子識字,往後若做了主母也是要過賬的,詩詞歌賦也要會一些,說出去也不至于是個草包。可平常百姓識字也無大用,她們要去田地間勞作,歸家後要洗手作羹湯,便是識字又有何用?”

小滿心裏知道這話不對,卻又一時間找不到合适的話來說服江若若。

沉默了一會兒,她便又放棄了。

未必需要說服,若若從小在郡守府長大,學的是女誡,背的是他們的家規,自然不能認同她的話,又何必強行說服。

一路到了韓拾他姑父的府邸,得知韓拾在後院習武,兩人便偷偷摸摸去看。

還未及走近,便能聽到銀槍劃裂空氣的響聲。

堂院寬闊,栽植了兩棵高大的樟樹,院中是草葉的清香。

風一吹過,地上的斑駁的樹影随之晃動。

韓拾一身黑色圓領袍,發髻高高紮起,黑色的雲紋發帶垂在腦後,随着矯健的身姿飛舞。

銀槍翻轉,氣貫長虹。

落葉簌簌飄落在他周圍,像是一幅畫。

韓拾喘着氣轉身,額上有一層晶瑩的薄汗,幾縷汗濕的發絲貼在頰邊。

“小滿?”

他收起銀槍,揚起一個笑來。“可算等到你了。”

江若若氣急,瞪着他:“那我呢?你眼裏都不剩我這個妹妹了?”

韓拾笑道:“你那麽多哥哥,小滿可就我一個。”

小滿臉色微紅,站在那處對韓拾說:“韓二哥,你真厲害,以後一定會是大将軍。”

銀槍幹淨無塵,尖鋒折射出刺目的光。

韓拾聽她這麽直白的誇獎,面上還有些發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芫跟在小滿身後,将二人的“眉來眼去”看在眼裏,越發為太子感到不值。

幾人坐在涼亭中,說起江所思參加春闱的事。

江若若不滿道:“兄長這段時日本是要專心讀書的,太子來了,時常為他指點,可這幾日倒是那個郡主,三番五次到府中找兄長下棋,為人傲慢言語刻薄,有時候還要纏着小滿,實在過分。”

韓拾立刻問小滿:“她欺負你了嗎?”

小滿搖頭:“郡主說話不太好聽,但人還是很好的。”

陵陽郡主是她認識的人中,唯一一個認為女子要和男子一樣念書的人。雖然她總是用江所思舉例子:你看你兄長,念了這麽久的書,下棋還是要輸給我,可見女子才智未必輸于男子,若我能參加科舉,說不準這榜首就是我呢。

這話雖狂妄了些,卻也未必不是真話。

韓拾訝異:“你說就那個趾高氣昂的郡主,她人好?她怎麽了?”

小滿便和他解釋:“我無意和郡主說起過辦女學的事,郡主還說若我真的想做,她也會幫我。”

江若若和韓拾對視一眼,默默咽回了要說的話。

她看得出小滿是真心想這麽做,可這與倫理不符,必然要遭受那些文人的口誅筆伐。

小滿心思細膩又與人為善,若真這麽做,最後竹籃打水一場空,豈不是白費力氣,不過徒增傷感罷了。

韓拾問她:“那你是想回巴郡辦書院?可我姨母他們未必會贊成。”

她摩挲着手指,似乎還有些猶豫:“徐太醫說我要留在京城至少半年,大概今年冬日前才能回巴郡,我想在這段時日裏試試看,能不能辦成一個書院。京城雖繁華,目不識丁的人仍是多如過江之鲫,不僅僅是益州需要女學,全天下都需要。”

“什麽,全天下?”韓拾有些驚異。

他還當小滿是一時興起,若真要在巴郡辦書院,她是郡守府的人,也沒人敢明面上說閑話,可放到京城就不知會被多少人言語譏諷,更逞論在全天下辦書院。

“這怎麽可能?”江若若首先質疑了。“且不說你怎麽辦成,這書院需要夫子,你又何處去找?”

小滿撐着腦袋,被否定後也不覺得氣餒:“沒關系,可以慢慢來,夫子總會有的,興許有人也和我一樣想呢?”

韓拾還是覺得不靠譜,要是她真這麽做得被多少酸儒嘲諷。

他面色罕見的認真:“小滿,此事并非你當初寫一本醫書那麽簡單……”

兩人都在委婉的勸說她,小滿心裏有些微微的失落。

她知道韓二哥和若若都是為她着想,可她還是希望得到他們的肯定。

一直到日暮西沉,江若若和小滿又一路走回了威遠侯府。

回到侯府的時候,若若的腿都開始酸了,見小滿神色抱歉,又說她:“是我自己要去找韓拾,你又何須抱歉?但往後你可要多試着乘馬車,次數多了便不覺得頭暈。”

小滿點點頭,二人繼續朝府中走。

下人上前禀報:“姜公子在姑娘的院門前站了兩個多時辰,姑娘去勸勸吧。”

“可我不在啊?”

“我們說了,他就是不信,侯爺便随他,讓他等着。”

江若若惱怒:“姜府的人好生不講理,這是硬逼着小滿回去不成?”

“我自己回去看看,你先回去吧。”小滿沉思片刻,扯了扯江若若的袖子。

“他要是欺負你怎麽辦?”

跟在背後沉默了一路的白芫終于冷嗤一聲,表示她還站着沒人動得了姜小滿。

江若若回頭瞪了她一眼,嘆口氣。“那好吧,你可別心軟。”

“沒事,我總不能一直躲着。”

等到那股藥香越來越近,小滿擡起頭看着站在院門前的少年。

姜馳穿了一身箭袖圓領長袍,站得筆直,一動不動,像是棵挺拔的松樹。

有小厮站在一旁苦苦相勸,他恍若未聞。

霞光染了半邊天際,映在藍衣上,為他鍍了層朦胧的光暈。

“姜馳?”

她開口,大概是是白芫站在身後,為她帶來了底氣,這次再見到竟也不害怕了。

姜馳身子一顫,僵硬地轉過身,眼中都是血絲,讓他看上去還有些可怕。

“姜小滿”,他嗓子又啞又幹,“我在這裏等了你兩個時辰。”

他語氣裏的埋怨讓她覺得好笑。“可我真的不在,是你自己不信。”

小滿等了一會兒,還是沒聽到他開口。

姜馳似乎和以前似乎不一樣了。

應該說他總是這樣,陰晴不定,性格惡劣,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裏招惹了他。

姜馳低垂着頭,影子被拉得很長。

他來這裏,是想求小滿用自己的血做藥引,再救救姜月芙。

他想說,只要等林菀的孩子出生,長大一些,就再不會取她的血了,可這些通通沒說出口。

“你不回去嗎?”

小滿是真的奇怪,姜馳怎麽這回這麽好說話。

“我不回去。”

姜馳擡頭,看着她張了張口,卻還是沒說出什麽,拖着發麻的雙腿,步履僵硬地從她身邊走了。

小滿幾乎是一頭霧水,看了看他的背影,問白芫:“他就這麽走了嗎?”

“你不希望他走,我可以幫你叫回來。”

她連忙擺手,“走就走吧,可能是被那個下人煩走的。”

走出一段距離,姜馳扶着牆停住了。手攥成拳猛地砸在牆上,悶響一聲,跟在他身後的小厮一個激靈,戰戰兢兢地往後退了兩步,生怕他是被煩的厲害想打人。

姜馳收回手,将指節上的牆灰和血跡拭去,若無其事地繼續往前走。

跟在他身後的小厮:侯爺說得不錯,姜家的人果然腦子有病!

東宮中,周攻玉翻着折子,不知道是看到哪個朝臣胡言亂語,不耐煩地将折子重重一丢,砸在書案“啪”的一聲。

正在為他說着小滿身體狀況的徐太醫微微一頓。

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徐太醫為何只說了半年?若她真的半年後要走……”

徐太醫連忙跪下說:“這是小滿姑娘非要問的,臣也是随口一說,小滿姑娘身子虧損嚴重,到底要治多久,還要從長計議,便是要三年五載也是有可能的。”

他點點頭:“無事了,你下去吧。”

等殿內安靜下來,周攻玉閉眼捏了捏眉心,對阿肆說道:“你記得交代陵陽,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許說。”

阿肆不懂:“殿下為何要讓陵陽來做?不讓小滿姑娘知道?”

“她知道了,就更不願接受了。”周攻玉看向瓷瓶中空落落的一截枯枝,語氣微沉。“她如今能有自己想做的事,是好事,我都會幫她。你聽說過芳菲錄嗎?”

說到這裏,他終于有了些笑意。“是小滿和一位醫女共同編撰,她學到了許多。”

作者有話要說:  不是在洗白姜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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