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姜恒知被貶官, 姜月芙已經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從前那些給她送花帖的貴女們, 認定了姜家要沒落下去, 都急着和她撇清幹系。
而程汀蘭也因為林菀的算計, 和姜恒知生了嫌隙, 再難和從前一般和睦。
姜月芙眼看着從前不放在眼裏的人, 如今卻走得比她更遠更好, 心中不可謂不很。
尤其是, 連她自己的弟弟也像是倒戈了般,不斷維護姜小滿。
從月老祠回府後,姜月芙和姜馳大吵一架,最終不歡而散。
然而到了第二日,她又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重,想到姜馳為了她的病去求人, 心中過意不去, 一早便去姜馳的院子想和他好好談談。
侍女見到姜月芙來了, 訝異道:“小姐怎麽來了?”
“我來看自己弟弟,有什麽奇怪的嗎?”
侍女連忙道:“奴婢并非這個意思, 只是少爺現如今不在房中,一時半會兒恐是回不來。”
“阿馳去哪了?”
“奴婢不知。”
姜月芙不耐煩地瞥了她一眼。“這也不知那也不知, 要你們做什麽, 我在他房中等他回來。”
侍女一聽,忙跪下,語氣帶着懇求:“不行啊小姐, 少爺說過了,他的屋子誰也不許進。”
姜月芙嗤笑一聲,隐怒不發。“你也不将我放在眼裏了不成,這姜府,還有我不能進的地方。阿馳以前的房間,我都是随便進,怎得如今進不成了,他藏了什麽寶貝不成,讓開。”
侍女哭喪着臉,為難地說:“這真的是少爺的吩咐不敢違抗,小姐請您體諒體諒奴婢吧……”
“笑話,這世上哪有叫做主子的體諒奴婢?從前在相府,怎不見你這樣說話,怎麽,如今我們姜家還未曾敗落,你這奴才也開始不把我放在眼裏了?”姜月芙心底突升一股戾氣,讓她變得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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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瑟縮着往後退,磕了幾個頭認錯,被姜月芙身後的侍女拖到一邊,強行打開了姜馳的門。
因為那侍女的話,姜月芙也留了個心思,目光搜尋着姜馳屋子裏有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東西。奈何一切如常,并不見什麽與往日不同,更不用說藏了什麽人。
她只當姜馳是年歲漸長,有了自己的心思,也沒想着去亂翻他的東西,只是走到書案前坐下,看看他最近都在讀什麽書。
姜馳的書案上雜亂一片,用過筆的也沒有放回筆架,就這麽擱在書案上。
姜月芙看不過眼,俯身去給他收拾,順手将幾本書收起,壓在最底下的宣紙便露了出來。
上好的徽州生宣,紋理細密平滑。
一個女子的畫像躍然紙上,眉眼生動明媚。
畫像的人必定是将她的樣子刻到了心裏,才讓這畫中人的模樣如此傳神。
那畫的,分明就是姜小滿。
手中的書紛紛掉落在地,姜月芙目眦欲裂,像是要将畫紙瞪出個窟窿來。
侍女見她不對,連忙要問,她卻一把将宣紙揉成一團,不叫人看見。“滾開!”
姜月芙扶着書架,努力平複自己的心緒,連氣息都紊亂了。
她握着被揉成一團的畫像,指節用力到泛白,指甲深深嵌入紙中。
“小姐這是怎麽了?”
“無事,你先出去,我在這裏等阿馳回來。”
她冷靜下來,等到屋子只剩她一人的時候,又将揉皺的紙鋪展開,仔細打量這幅畫。
畫中人的臉頰處,被摩挲到起了細微的毛邊,不同于其他紙面的平滑。
這麽一看,她又覺得心裏發緊,呼吸都不順暢。
哪個男子會把一個女人畫在紙上,悉心鋪平在書案下用書壓着,又時常摩挲女人的臉頰。
這不是什麽仇敵,更不是什麽親友之情,分明是男女間的愛慕!
姜馳喜歡姜小滿!
這個念頭一出來,她就覺得自己快瘋了,實在是可笑,可悲!
姜月芙也不知自己等了多久,好似怒火都壓成了翻滾的岩漿,就等着姜馳出現通通爆發出來。
姜馳推門而入的時候,見到姜月芙的表情,心中猛地一沉,頓覺不好,不等她開口,便自覺轉身吩咐院子裏的下人:“你們都出去。”
等他剛一扭頭,就迎來了狠狠一耳光,抽得他臉頰發麻,腦子都嗡得一下,可想而知姜月芙是有多生氣。
“你告訴我,你對姜小滿是什麽心思?”姜月芙的手微微發抖,看着他的時候,眼裏都蓄着淚。“到底是為什麽?你是不是瘋了?她給你灌了什麽迷魂湯!”
姜馳料想她是什麽都發現了,也沒辦法辯解什麽,只好低頭承認:“随你怎麽想吧,我也沒什麽辦法。”
“混賬!”姜月芙怒極,揚手又要打他,卻被他截住了。
姜馳抓着姜月芙的手,頗像是自暴自棄地說:“打我罵我都沒什麽用,我就是這樣,改不了。”
姜月芙眼眶逐漸紅了,發瘋般将手裏的紙撕碎朝他身上扔,又搬起姜馳桌子上的書砸過去。
“你混賬,讀了十幾年的聖賢書,就學來這些敗壞人倫的龌龊東西!世間的女子何其多,你偏偏喜歡她!她骨子裏,流着和你一樣的血!你若敢對她動什麽心思,不如早日找一把劍自戕,好過敗壞了姜府的名聲!”
姜馳始終低垂的腦袋緩緩擡起,嘴角勾出一個諷刺的弧度。“什麽名聲,我們姜府有什麽名聲?這世間男子也多,你又為何非要喜歡周定衡?你喜歡他,甚至得罪了孫太傅,又得罪郭家,使父親四面樹敵。你以為姜府落到如今的下場,只怪太子心狠手辣?姜府的名聲,你不是也毀了大半,你以為父親讓姜小滿用命救你,還是什麽秘密不成?”
姜月芙沒想到姜馳會這麽說,氣到渾身都在抖,連嘴唇都微微發顫。
姜馳卻不管不顧,繼續說着:“喜歡周定衡有什麽用,他看過你一眼嗎?我們有什麽區別?要不是為了你,娘也不會落到如今瘋瘋癫癫的樣子。你瞧不上的姜小滿不僅活着,還比你活得好,連父親都偏向她,你又能如何?”
姜馳望着地上的碎紙,忽然想起他曾經将陶姒留下來的信撕碎,扔到小滿臉上,還出言譏諷她。
那個時候他經常将她弄哭,見到她哭還會有一種莫名的成就感。
在發現這種惡心的心思時,他是真的希望小滿去死,只要她死了,這些喜歡一定也會消失,就沒人發現他曾有過這麽龌龊的想法了。
可是沒有,在她消失後,那些心思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如同瘋長的藤蔓将他纏繞,拖拽到暗無天日的深淵中。
姜月芙頹然地癱坐在地面,捂着額頭一眼不發。片刻後,她的肩膀開始顫抖,微弱的低泣聲也再難抑制。
“為什麽……”
姜馳松開手中撕碎的畫像,也喃喃道:“我也想知道,為什麽……”
在書院留了兩日,小滿準備回威遠侯府收拾些物件,過不了多久便要動身回去了。惠妃卻在這時邀江若若去宮裏賞菊,還特意交代讓她帶上小滿。
惠妃對于江若若這個未來兒媳,自然是百般看不順眼,恨不得立刻取消婚約,江若若去了,還不知道要被如何為難。
江若若在屋子裏等着小滿,桌上擺了盤糕點,做成了栩栩如生的蓮花,看着便十分可口。
小滿一進去便先看到了糕點,問道:“你也買了?”
江若若愁眉苦臉地點頭:“是啊,味道一般,不是說他們家做了幾百年的糕點,怎麽這手藝越發不好了。”
小滿點頭:“徐燕昨日也買了一份,還勸我嘗嘗,也不至于難以入口,就是怪怪的。”
“你也是不挑,好養活得很。”江若若忍不住打趣了一句,就将碟子推過去。“你說能入口,那你自己嘗嘗,我就不信是我買錯了。”
小滿捏着糕點,問她:“惠妃邀你入宮,你是如何打算的?”
“還能如何,又不止邀了我一人,就算不喜歡我,也不能光天化日對我做些什麽,只是好端端的,怎麽也要叫上你,我聽說姜恒知在外放出消息,說你也是他的女兒。這人也真是,做丞相的時候不認你,等名聲壞了又急忙拉你下水,可謂是無恥至極。”
江若若義憤填膺地說完,小滿已經皺着眉吃完了一塊糕點,正仔細擦去手指上沾的碎屑。
這糕點确實不好吃,不過她這人一向對賣相好的東西包容度高,像是糖人糖葫蘆,縱使吃起來味道一般,她還是會沖着外表去試試,咬了一口又不好丢掉,只能硬着頭皮吃完。
“我就當是去看花吃點心,倒是沒什麽,你也不必擔心,還有我在。”
為了入宮,小滿特意穿了件不打眼的煙粉裙子,上身是珍珠白的花羅短衫。
這是她第一次入宮,心裏還是有些忐忑不安的。
這裏有着數不清的傳聞,一個朝代的更疊都與此地有關。走在這裏的青石磚上,她都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在書中看到的傳聞。
等到了惠妃的蓬萊殿,小滿的目光只是随意掠過,卻一眼看到了和貴女們站在一起的姜月芙。
姜月芙也看到了,沖她淺淺一笑,看着極為和善親切。
惠妃相貌極美,眼睛和周定衡如出一轍,一笑就眯成了月牙,看着叫人心生歡喜。
“若若總算來了,快來本宮這邊兒。”
縱使年華已老,惠妃的風情也半分不減,笑起來仍是嬌俏惹人憐,也難怪能盛寵不減。
小滿除了開始的時候被惠妃問了兩句話,就不再引起什麽關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被叫進攻一起賞菊。
因着姜府的緣故,其他貴女也沒有要捧着姜月芙的必要,幾個過去看不慣她的,更是故意和身為庶女的小滿說話來膈應她。
小滿因為有段時間要教學生農時,有關花花草草的書頁看了不少,菊花的品種都能說出不少來,幾位小姐也對她生了興趣,低聲問道:“為什麽以前姜大人都不對外提起你?難道真如他們所說,你是失散多年被認回來的?”
小滿一副被噎到的表情。
“姜月芙好歹也是嫡女,怎麽看着還不如你一個庶出的。虧她當初目中無人,我還以為她真能當上太子妃,誰知道都這麽久了,她還沒嫁不出去。”
“眼高手低能有什麽法子,之前王家的三子去求親,反被羞辱了一通。她以為自己還能做太子妃不成?”
小滿默默聽着,不置一詞。
姜月芙想閉塞耳目,讓自己聽不到旁人對她的議論。
指間稍一用力,将菊花的枝葉掐斷,就像是在發洩着自己的怨氣。
等賞花賞得百無聊賴了,她們才坐在一起開始喝茶吃點心。
姜月芙特意從宮外帶來了糕點,其他人都吃過了,小滿這才敢下口。
姜月芙坐在江若若身邊,為她倒了杯茶。
小滿默默撇去一眼,把若若的茶水換到自己面前,趁人不注意就倒掉了。
惠妃笑了笑,問道:“聽若若說,你很喜歡吃甜的,也不知本宮今日備下的點心,合不合胃口?”
“都很好,謝謝娘娘。”小滿說完,看向桌子上的糕點,幾乎都是她喜好的那些。
小滿吃過了糕點,剛要倒杯茶,茶盞就被姜月芙推了過來。
姜月芙笑盈盈地看着她:“小滿可是還在記恨我前幾日的氣話,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了嗎?”
其他人聽到了,裝作不經意地看着二人。
小滿淡淡望了姜月芙一眼,沒聽到一般扭過頭,一副被噎死也不喝茶的樣子。
姜月芙冷哼一聲,也不再說什麽。
等到惠妃終于沒了興致,要起身去他處走走的時候,江若若順手就要去挽小滿,她卻在這時候往下倒去,若若扶着她踉跄幾下。
腹中忽然泛起的疼痛,起初算着日子,她還以為是葵水來了,直到這疼痛加劇,疼得她都不能好好走路了,這才覺得有什麽不對。
惠妃一見有人在她宮裏出事了,立刻就派人喊太醫,抓住身邊的宮女,低聲又吩咐了幾句。
小滿被若若抱着,疼得面無血色,手指絞緊了衣袖,小聲嗚咽着:“我又怎麽了……”
江若若慌得手都在發抖,拍着小滿的肩安撫她:“沒事沒事,你肯定又吃壞肚子了,太醫一會兒就來了。”
小滿深呼吸一口氣,疼得眼淚花都出來了。努力回想自己剛才吃過什麽東西,可她吃的,旁人也吃了,怎麽就她出事?
而比起太醫,最先趕到的,是東宮那位正在和朝臣議事的太子殿下。
意識朦胧之際,她只聽到周圍人呼啦跪了一片齊齊行禮,接着自己身子便被人抱起,清冷淺淡的香氣缭繞着,使人安心。
“我在這,別怕。”
周攻玉置在她腰間的手指收緊,低聲安撫,步子卻忍不住加快。
小滿幾乎是無意識地攥緊了他的衣襟,将腦袋往他懷裏鑽了鑽,疼得抽氣。“我要死了。”
她是真的快要被疼死了。
皇宮這個地方,果然跟她五行相沖。
周攻玉語氣嚴肅地斥了一聲:“不要胡說。”
聽完這句,她眼前徹底昏黑下去,四周的聲音一瞬都安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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