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1)

縱然前朝有過女子入仕的先例, 李遇這種女扮男裝,又無家世背景的女子, 依舊掀起了不小的流言蜚語。甚至有人懷疑, 太子殿下色迷心竅, 看上了李遇。

聽到這個說法, 周攻玉都想冷笑了。

即便是色迷心竅, 那也是小滿而不是他。

李遇有才華不假, 只是當初在吏部擔一個六品的小官, 長相和嗓音盡管遮掩過,還是因為過于女氣,而被同僚嘲笑挖苦。加上她行事古怪,不喝酒不與人結伴如廁,更不去那煙花柳巷尋歡作樂,旁人在私底下說些下三濫的葷話, 她也只沉默着笑笑, 從不應和。久而久之, 周圍人也覺得她太過正經嚴肅,不愛與她往來。

誰能曉得, 這麽個作風清正,被人嘲笑是小白臉的李遇, 其實是個女人, 還是個好看的女人。

那些曾被李遇訓斥過的人,難免會不服氣,可顧忌到那些牽扯了太子的風言風語, 也不敢對李遇太過造次。

江所思其實也并不贊成女子入朝為官,并不是因為李遇本身。他與李遇算是一同參加春闱考試,對她的才識自然比旁人更知曉。只是讓李遇入朝,實在是會引起本不必要的麻煩。迂腐古板的官員比比皆是,她女子的身份難以服衆,也容易生出事端。

但周攻玉堅持如此,他便只能想着多護着李遇一些。

選用李遇,政績只是一部分的原因。

換做從前的周攻玉,定然是不會讓女子為官。小滿知道此事艱巨,也并未想過要求他留下李遇,此事是他自己決定的。

有些老臣過于恃才傲物,頑固不化不肯接受政令的變化,更是多次上書批判太子妃的行事作風。

與其讓他們整日揪着娶側妃的事說個沒完,不如為他們找些其他事來做,也好過閑到盯着太子的後院。

女子入朝引起的軒然大波,不僅僅是前朝,更波及了民間,以及那些官宦之家的後院。

稱贊此舉的人畢竟是小數,更多的人還是認為太子行事荒唐,一切都是因為小滿而起。皇後對小滿厭惡得緊,巴不得立刻為太子選一個知書懂禮的良娣。小滿想都不用想,便知道邀她一同賞蓮,是免不了被挖苦的。周攻玉知道此事,讓白芫護着她,不久便來接她回去。

禦花園中有一座較大的水榭,皇後就在那處設宴,請那些王妃夫人入宮賞蓮。

炎炎烈日被水榭四周的竹簾遮住,層層紗幔将蚊蠅阻隔在外。水榭四角放置的四個銅鼎裝滿了冰,由宮人執扇揮動,将絲絲縷縷的寒氣送往各處。

竹簾挑起,小滿走進後,衆人的眼光齊聚在她身上。

皇後瞥了她一眼,不等其餘人行禮,便說道:“來的這樣遲,還不趕緊坐下。”

江若若偷偷向小滿招了招手,小滿眼神一亮就要朝她走去,卻被皇後一個眼神勒令住了。

“太子妃,你過來。”

小滿悻悻地收回目光,乖乖走到皇後身邊的位置坐下。

不遠處是禮部王尚書的夫人 ,正以扇掩面小聲地和旁邊的婦人說着什麽,目光有意無意掠過小滿。

旁人的打量讓她倍感不适,只能低頭看着果盤,讓自己忽略這些目光。

皇後見她低頭不語傻傻呆呆的模樣,心中更添了幾分不耐,也懶得再委婉,直接說道:“太子政務繁忙,你身為太子妃,應該賢明淑德,不可總讓他為你挂心。東宮的事務,本宮看你也處理不來,日後做了皇後,掌管六宮又該如何?”

這話若私下說,倒也不算什麽,但此時畢竟有許多外人在場,皇後毫不留情地批評,簡直是在給她難堪,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太子妃不稱職。

江若若有些緊張地看向小滿,搖扇子的手都停住了,見到小滿低頭不語受欺負的模樣,心中更是不忍。

小滿低頭聽訓,也麽什麽觸動了。還好她不像那些深閨嬌養的小姐,不然這幾句必然要說得她泣涕漣漣。

“母後說得是,兒臣日後必定警醒自己,好好學着如何操持宮中事務。”皇後說了什麽,她也沒必要置氣,反正見到的次數也不會太多,忍忍就過去了。

皇後瞥了她一眼,也沒說好不好,便看向了坐在另一邊的夫人們。其中便有一位藍裙的小姐,梳着未出閣女子的發髻,正出神地呆坐着,也沒注意到皇後的目光停在了自己身上。

“錦思今年也該及笄了吧。”皇後緩緩出聲,轉向那位名喚錦思的小姐時,臉色都好了許多。

若若一聽到這話,頓時眉心一跳,警惕地擡起頭看向那個錦思,接着又看向一臉無所謂的小滿。

溫錦思忙起身行禮,回道:“回娘娘,小女還有一個月就是及笄禮了。”

皇後臉上的笑意更濃,柔聲問:“本宮記得你還未許配人家……”

小滿就坐在她身邊,忽然覺得四周的空氣都是擠壓着,令人窒息到難受,默默看向答話的母女。

溫錦思的母親忙一臉喜色地替她回話:“回禀娘娘,錦思還小,還未許配呢。”

“錦思是本宮看着長大的,那時你還小,沒想到都這樣大了,當初還小小一個,在宮裏見到太子便走不動路,哭哭啼啼地追着他要糖。如今長大反而疏遠了,連本宮也不親近了……”

溫夫人笑着回話的時候,不少人在偷偷打量小滿的神情。

而她始終是面色漠然地聽,除了說到溫錦思哭着找太子要糖那處,面上出現過一絲愕然外再無半點動容,甚至連該有的生氣羞憤都沒有。

溫錦思心虛地瞥了小滿一眼,忙又低下頭。

不多時,似乎是要下雨了,陰雲蔽日,遮擋了暑氣,水榭中變得悶熱起來,反而竹簾挑起,微風拂過湖面緩解了燥熱。

皇後起身,衆位夫人也作陪,一同去賞荷。

小滿起身,涼風習習,卻吹不散心頭郁氣。那位打量她許久的尚書夫人走近皇後,瞧了小滿一眼,也說道:“太子妃如今也是大姑娘了,可莫要像小孩子似的。太子殿下是将來的九五之尊,自然要開枝散葉,繁衍子嗣。做了妻子,都要體諒自家夫君,一切以他為重。男子娶個三妻四妾可謂再平常不過了,何況是殿下,太子妃要大度才是,為太子挑選端莊賢良的側妃,也是太子妃的本分。”

皇後只是冷冷地看了小滿一眼,并沒有說什麽。尚書夫人似乎覺得自己能對太子妃說教,眉眼中都帶了幾分得意。

若不是小滿這個太子妃不如皇後的意,旁人當面哪裏敢說太子妃半句不好,見皇後默許她的做法,也就更加忘形,想着将自家女兒送進東宮。

小滿沉默了片刻,臉上忍不住露出一絲嘲意,問道:“男子娶妾,也是應該嗎?夫人認為應當大度,不能不願,對不對?”

“自然是。”

小滿贊同地點頭。“夫人言之有理。”

見小滿贊同自己的話,那婦人心中更得意了,一副對自家兒媳說教的嘴臉,好似比起太子妃,她才是高高在上的那個。

江若若在池邊等了小滿許久,總算等到皇後放小滿離開。

“小滿,你快過來。”

等小滿走近,江若若屏退身邊的侍女,這才一臉不悅地壓低聲音,說道:“皇後娘娘這麽說也就罷了,餘下的幾位,真是多嘴多舌到惹人厭煩,太子殿下納不納側妃,哪容旁人置喙。便是真的納側妃,也輪不到她們家女兒。”

江若若為小滿打抱不平,一臉的義憤填膺,小滿苦笑着安撫她:“不必同這些人置氣,總歸不是和她們一同過日子,往後不見就是了。”

“太子妃……”

二人正說着話,身側有人喊了小滿一聲,扭頭去看,才發現是溫錦思。

那位皇後娘娘看好的溫家嫡女,确切地來說,皇後看好很多貴女,只是不喜歡小滿罷了。

溫錦思不如她母親那般阿谀奉承,一副谄媚嘴臉,像是只要皇後發話了,能立刻将自己女兒洗幹淨送到太子床榻上去。

見到小滿的時候還規規矩矩行了禮,又給陰着臉的江若若行了禮。

“你有何事?”

小滿問完,就見溫錦思迅速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母親不在,才無奈地壓低聲說:“回禀太子妃,其實小女已經有心上人了,但是母親想讓我入宮,一直不肯同意這門親事。還請……請太子妃幫幫我……”

溫錦思言語懇切,似乎是真的不情願。

小滿聽完,說道:“此事我會和太子商議……”

一聽這話,溫錦思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太子殿下知道了,會不會怪罪……”

哪有男人願意聽到一個女子不願嫁給他的話,即便這個人是太子,萬一對她生出不滿怎麽辦?

江若若看她神情驚慌,不禁笑道:“太子心裏只有太子妃一人,怪罪你作什麽?不必杞人憂天,想那些亂七八糟的。”

聽她這麽說,溫錦思忐忑不安的心也逐漸平靜了下來,越發覺得這位太子妃平易近人,沒有傳聞中說的那樣不好。

江若若本來因為皇後那番話,心中已經對溫錦思生了厭,但又見她小心翼翼解釋,生怕自己做側妃的模樣,又覺得有幾分趣味,便問:“也不知是誰家的公子,竟能讓你連太子側妃都看不上眼,不如跟太子妃說說,興許能幫你牽個線,促成這對姻緣。”

溫錦思羞怯地看了小滿一眼,又掃了眼四周,确認無旁人會窺聽到,這才小聲說:“是孫太傅的第三子……”

孫太傅是孫敏悅的父親,對于周定衡從前喜歡的姑娘,江若若自然也是了解過的,溫錦思一出口,便知道是哪一位了。“你說的可是孫三郎?”

溫錦思紅着臉點了點頭,江若若又逗了她兩句,一旁的小滿靜靜聽着,也不清楚她們在說什麽。

聽聞這些嫁入高門的夫人,通常會把其他高門世家的人都摸清楚,連家中幾口人,誰最受寵都會記下來,她身為太子妃,也只能勉強記得那些官員的名姓罷了。

蜻蜓飛得極低,都聚在了湖面上。風一吹過,亭亭蓮葉随之搖擺,帶來一陣淺淡的蓮香。

一只蜻蜓直沖過來,小滿閃身躲避,手上的扇子不慎落下,卡在湖岸邊的石縫中。

“太子妃當心些。”溫錦思看到了,連忙走來将小滿往回拉了拉。

“算了,一柄扇子,待會兒讓侍女撿起來……”小滿正說着,溫錦思就已經自顧自地蹲了下去,一手抓着岸邊石頭的凹陷,另一手正費力地去夠扇子。

“這點小事何須叫侍女來,馬上就拿到了。”溫錦思有意讨好小滿,也希望自己能做點什麽,即便是撿個扇子也好。

小滿皺眉,正要伸手拉她回來,溫錦思腳下一滑,驚叫一聲猛地朝下栽去,小滿抓住的衣袖也從手中滑落,随之就是噗通一聲巨響,動靜迅速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

小滿驚得張了張口,白芫已經去将溫錦思從水裏拉了出來,滾下去的時候還被石頭擦破了臉頰,留下了些許的傷口。

溫錦思驚魂未定地喘着氣,夏日衣裙單薄,濕透後都貼在身上,将身軀都勾勒了出來。

“你沒事吧?”小滿拿出帕子為她擦幹臉上的水,手才擡起就被人撞開。

溫夫人奔過來,将渾身還在滴水的溫錦思抱到懷裏,哭喊道:“錦思你怎麽了?怎麽掉進去了?!有沒有事,這臉怎麽傷到了……”

溫夫人的嗓音尖利,叫喊的時候像是知了一樣聒噪,小滿聽得直皺眉頭。

溫錦思咳了兩聲,解釋道:“方才不小心,腳滑了。”

“好端端地怎麽會腳滑呢?你站在那裏,怎麽會落到水裏去?”

這話顯然是意有所指,想說溫錦思是被人推下去的,江若若一聽就怒了,不等她說話,皇後就呵斥道:“太子妃,這是怎麽回事?”

溫錦思見引起了誤會,連忙說:“不關太子妃的事,是小女執意去撿扇子才腳滑落水,太子妃還要拉我一把,都是我自己不小心,還望皇後娘娘責罰。”

那位勸小滿大度的尚書夫人,此時也陰陽怪氣地開始說:“奇怪了,溫姑娘好好一個小姐,撿扇子這種事,哪用得着你去做呢?這好端端撿什麽扇子啊,侍女怎麽也不在身邊?現在鬧的,臉都破了相,還好救的及時,沒出什麽大事。”

小滿就是再傻,也知道她是什麽意思。無非是暗指她故意屏退侍女,逼迫溫錦思撿扇子,再趁此機會将人推下水。

溫錦思屏退侍女,是害怕自己的話被身邊人說給溫夫人,哪裏想得了這麽多,被這麽一問也愣住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而在旁人眼裏,卻成了不敢說實話,只能默不作聲的意思。

江若若氣憤:“夫人慎言!”

溫夫人立刻跪在地上,哭訴道:“還請皇後娘娘為錦思主持公道,她年紀還小,也不知哪裏惹得太子妃不快,要受到這般折磨,女子的臉最是重要,要是真的毀了……錦思她,她日後可怎麽辦啊……”

小滿疑惑地看向溫錦思的臉,那點擦破的小傷,還不及被貓撓出的傷口深,哪裏會破相?“我沒有推她,連她自己都說了是不慎落水,為何非要怪到我頭上?”

江若若也氣憤道:“方才我就在一旁,到底如何難道我們自己不知,還要旁人胡亂揣測污蔑不成?”

侍女拿來長衫搭在溫錦思身上,她也怯怯地說:“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只是覺得麻煩才去撿扇子,太子妃并未推我,還請皇後娘娘明察。”

皇後沉默了許久,看着渾身濕透的溫錦思,緩緩道:“你不用怕,這宮裏如何,還是本宮說了算,不會讓你受委屈。”

江若若瞪大了眼,也不願相信皇後真的是非黑白不分,就這樣給小滿蓋上一個罪名。這樣說話,擺明就是要護着溫錦思。

小滿面色平靜,淡淡道:“我說了與我無關,是非曲直我自己能分辨。溫小姐和平南王妃的話,你們都不信,那無論我如何解釋也是無用。”

尚書夫人嘆息道:“溫姑娘若是成了太子妃,也能與太子妃和睦相處,不過是多個姐妹罷了,何必要苦苦相逼,鬧得無法收場呢?”

小滿看都不看她一眼,權當做聽不見,若若一肚子火氣,憤憤道:“分明不是太子妃所為,不過是你們希望此事與太子妃有關,才會如此黑白不分!”

溫錦思也不想給小滿惹事,見到她被誤會更是慌亂,想跪下要請皇後責罰,卻被溫夫人牢牢架住,強行讓侍女給帶了下去。

“平南王妃與太子妃交好,這是衆人都知道的事,便是感情好,也不能混淆事實啊,這不明擺着……”

小滿沒說話,等皇後的定奪,片刻後,皇後說道:“太子妃行事不斷,迫害溫家嫡女,在此罰跪兩個時辰。”

皇後開口後,有幾位夫人還頗為失落。推人下水只罰跪兩個時辰,實換了旁人在是太輕了些。

可說到底,這也是太子妃,此舉已經是向所有人打了她的臉,算不得輕罰。

白芫皺了皺眉,喊來另一位侍女吩咐了幾句,便走到小滿身邊。

皇後已經認定是小滿所為,江若若也知道扭轉不了她的意思,只好說:“皇後娘娘,這天快下雨了,太子妃身子不好,若是淋了雨恐會染上風寒。”

皇後不耐煩地回她:“那便何時下雨,何時再起身。”

除了江若若和皇後身邊監罰的宮女,那些夫人們也都回到了水榭,有人幸災樂禍也有人覺得此事不公,除了江若若,卻無人為她說話。

皇後不喜歡的人,誰也不敢對她示好。

江若若氣得說不出話,又無法使皇後相信小滿,只能陪着小滿一同罰跪,任皇後派人來勸也不肯起來。

小滿只好小聲說:“太子不久便來了,你有什麽好跪的,趕緊起來。”

江若若心中更加為小滿覺得不值,失落道:“也許當初不該讓你和太子相見,你若不做太子妃,就不會被人欺負。皇後不喜歡你,在宮中豈不是寸步難行?”

她寬慰道:“倒也沒那麽艱難,我與皇後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平日裏也不會有人欺負我。好了,你別跪着,回去坐下。”

“我就不信被人這般對待,你還不覺得委屈?溫錦思自己都解釋了,卻還是不信,分明是偏心。難道要我坐着看你受罰,不如一起跪了。”

“不喜歡我的時候,我做什麽都是錯的。今日換了不喜歡你的人在場,也能污蔑是你推了她,也不想同她們生氣了。”

烏雲滾滾,灰蒙蒙的天幕壓低,仿若登上樓閣,便能觸到那些雲霧。

小滿的心情也和此時的天氣一般,灰敗沉悶,大雨将至。

她根本不适合做太子妃,也不願意為了做一個合格的太子妃,去磨平自己的棱角,将自己安在一個模子裏。

天地都好像成了一個牢籠,将她關在這裏,整日對着高高的宮牆,和記不清的臉的宮人,連時間都變得緩慢,只有宮裏的花開花敗,不斷提醒她在這裏度過的日子。

“若若,我真的不适合留在宮裏。”小滿緩緩說完,攥緊了自己的衣袖。

江若若輕輕嘆了口氣,說道:“你總要習慣,時間久了會習慣的。”

“不”,她搖頭,語氣堅定。“不會習慣,永遠都不會。”

從前周攻玉問她喝藥苦不苦,手臂的傷疼不疼,她也曾說過自己習慣了。

可其實藥還是很苦,傷口也一樣疼。

每一次都同樣深刻,沒有因為經歷得多了,便改變什麽。

江若若看出她此時心情不好,只能安慰道:“看這天色約莫半個時辰後就要下雨,再忍一忍……”

白芫陪小滿一同跪着,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周攻玉便趕來了。

他面色陰沉,隐怒不發。匆忙的腳步卻顯出他此刻的焦急不安,衣袍下擺随着步子擺動,如此刻風雨将至被掀起的湖面波瀾。

“小滿。”周攻玉叫了她的名字,待小滿擡起頭,便俯身将她攙扶起來。

江若若也由白芫扶着起身,還未站穩便仰面倒了過去,雙目緊閉不省人事。

“若若!”小滿推開周攻玉,立刻去拉江若若。

水榭那邊七嘴八舌的夫人們,一看太子來了,紛紛噤聲觀望。

周攻玉立刻讓人去叫太醫來,又将慌亂地小滿拉住。“先不要急,已經讓人去找太醫……小滿?”

她扭過頭,被周攻玉叫了一聲,這才摸到臉上的濕意,抿了抿唇,眼淚流得更多了,委屈又自責,幾乎說不出話,只抽泣着低下頭,被他抱進懷裏摸輕撫拍着安撫。

“怎麽母後罰你跪,你就要跪?”周攻玉無奈地嘆了口氣,聽着她哭,心像是被人撕扯一般難受。

“若若怎麽了?”她将臉埋在手心,哭得肩膀一顫一顫的。“只有她為我說話,她是不是也因為我受傷了……會不會出事。”

周攻玉發現她的身子都在顫抖,似乎真的是怕極了,哄道:“江若若不會有事,你若不放心,我們一起去就是了,她平日裏身子那麽好,斷不會一跪就出事,不要瞎想。”

見到小滿為江若若擔心受怕到這種地步,周攻玉心裏也忍不住有了一絲嫉妒。

好似在小滿心裏,他的分量遠遠不及江若若,也比不得韓拾。

皇後見到小滿被扶起來,起身要來攔住他們,周攻玉回眸,眼中只剩令人發寒的冷漠,不見半點母子溫情。這一眼讓她的腳步生生止住,沒有再往前。

若強行去攔住周攻玉,最後也是在這麽多人面前丢了自己皇後的臉面。

起初帶頭說污蔑小滿的尚書夫人,看到周攻玉對小滿的愛護,此時也忍不住心虛起來。

太醫趕到的時候,江若若才悠悠轉醒,小滿盯着江若若,緊張地問:“若若你感覺如何?可有不适,這些時日有沒有亂吃東西?”

她自己是被人下過毒的,也害怕江若若是和人結了仇,被暗中設計,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太醫凝眉沉默許久,突然撩起袍子跪在地上。

小滿見他一跪,眼淚險些又要奪眶而出。

而太醫說的不是“無能為力”的話,而是“王妃已有兩月的身孕了”,硬生生将她的眼淚憋了回去。

小滿的腦子空了一瞬,才呆呆地問:“你說什麽?”

周攻玉松了一口氣,拍拍她,笑道:“沒事,是她要有孩子了。”

江若若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着小滿。“我有身孕了?!”

小滿覺得一切都很不可思議,似乎若若還是當初在益州時的樣子,與她一樣都是個小姑娘,怎麽突然間就有孩子了。

她看向江若若尚且平坦的小腹,遲疑了片刻,問道:“你要做母親了嗎?”

江若若滿眼的歡喜,語氣都是輕快愉悅的。“是啊,你以後可是他的嬸母了。”

罰跪的事最後波及了許多,溫家夫人本是想将髒水潑給小滿,最後見真的開始追究,又連忙轉了風向。好在溫錦思從一開始便說了不是小滿推她入水,也不算誣陷,正好将一切錯事推到王尚書的夫人身上。有幾位當日可憐小滿,缺沒敢為她說話的,等事後想将自己擇幹淨,也紛紛附和,稱太子妃并未推人,只是被人混淆黑白給誣陷了。

在李遇入仕上,王尚書是反對最為激烈的幾人之一,也曾多次上書給皇上,對周攻玉多有批評不滿。這些折子最終還是沒有到皇上手上,直接送入了東宮。

以王夫人為首的幾位,最後都因污蔑太子妃,被掌嘴五十,罰跪四個時辰。

不止如此,小滿想起王夫人對她的說教,又讓人出宮去查探王尚書,最後将他養在府外的美貌外室給擡進了府,以太子妃的名義,吩咐臉頰腫脹的王夫人要大度,氣得王夫人一口氣上不來,當日便昏了過去。

因為江若若懷有身孕還被罰跪,惠貴妃第一個去找皇後讨說法,最後還鬧到了皇帝那處。

自此後,小滿稱病久居不出,旁人的花帖也一概不收。

對于給周攻玉惹麻煩這件事,她也總算是看開了。

興許是從前不被人喜歡,她就更加想做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害怕自己讓人覺得是個麻煩。即便是做了太子妃,她也希望安分一點,不要讓人煩心。

可她日後是要走的,周攻玉還會有太子妃,會娶側妃,也會有良娣和美人。

旁人若認為她不是個好的太子妃,那換了新的太子妃,興許在兩相對比之下,就會顯得那一位更加賢德,也不算什麽壞事。

她總歸是不能永遠做他的太子妃。

盛夏的熱氣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周攻玉整整一個夏日,都沒有再去過皇後宮中。

許家和太子的關系已經僵冷,本來供本家人上位,也是由于當今天子平庸無為,一心情愛,讓他們野心愈發膨脹,想要把控皇權。

誰知道被他們一手培養的周攻玉,最後會因為一個女子,硬生生将許家探入朝政的手給撕出來,連帶着自己也要傷筋動骨,勢力因此受損。

許家是百年的名門,先後出了幾位皇後貴妃。以周攻玉如今的能力,雖能暫時除去許家對朝政伸出的手,卻也不得不顧忌,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許家若要與他抗衡,并非毫無可能。

太子是身上有許家的血脈,本能互相依存,硬要撕下這塊盔甲,也使自己也鮮血淋漓。

入秋後,小滿又去找了林秋霜,為她把過脈後,林秋霜如往常一樣,又勸了她幾句。拗不過她,還是抓了藥讓她帶進宮。

自從江若若有了身孕後,周攻玉也有意無意地問過她是否喜歡孩子。

她總是敷衍地搪塞了過去,自那以後,周攻玉似乎生了別的心思。

雖然往日裏他和正人君子也扯不上什麽關系,卻也不像如今這般不知節制,幾乎除了來月事的幾天,都少不了要在她身上耕耘一番。

只要周攻玉不在床笫之事上說些羞人的話,她對房事其實很看得開,也不會有什麽抗拒。

就是腰有些酸痛,夜裏沒睡好,白日再補覺就是了,況且周攻玉在這種事上,總是十分照顧她的感受,除了偶爾幾次會讓她不适,大多時候都是歡愉要多。

她不像周攻玉,過于熱衷這些,就算再有精氣也會被榨幹的。她思量一番,想到那位因縱欲過度而在朝上暈倒,被人嘲笑至今的官員,便開始推拒周攻玉。

若是堂堂太子殿下,哪日也忽然暈過去,被太醫診出是不知節制,房事過多而導致的,那他們的臉面都要丢淨了。

待到夜裏,周攻玉輕車熟路的去解她衣帶,手從衣衫下擺伸入,卻被緊緊抓住。

小滿煞風景地問道:“你不累嗎?”

“你困了嗎?”周攻玉停頓了一下,又哄勸地說:“一次就好,然後再睡,好不好?”

“我不困,我是說你整日這樣,都不覺得累嗎?我見你眼下都泛了青。”小滿說得很是真誠,周攻玉聽完卻沉默了。

小滿見他臉色逐漸不對,似乎是有些生氣,問道:“我是擔憂你身子會虛,要是……”

“虛?”周攻玉咬字十分用力,緩緩俯下身子逼近她。“你竟然覺得我會虛?”

“我只是說說。”

周攻玉的手往下移了幾寸,忽然笑了一聲,湊到她耳側,氣息溫熱,如羽毛掃過,激得她發癢。

“是不是昨晚太輕了些,竟讓你覺得我會虛,看來還是不該心軟,今夜無論你如何哭着求饒,我也不能放過。”

周攻玉在這種事上,向來是說到做到,也當真如他所說,即便小滿啞着嗓子哭出聲,也不肯再心軟地放過她,

而因為此事頻繁,她的藥卻不敢停,若身子無礙,卻總是當着周攻玉的面喝藥,必定會被他猜到,只能偷偷喝下避子藥,再命人将藥渣拿到東宮外的地方丢棄。

醒來後,小滿起身去沐浴,卻被他抱了回去。這幾日都是如此,每當事後她要沐浴,都會被按回懷裏,等到早晨才洗漱一次。

走出東宮一段距離,周攻玉又想起一些事,便折返了回去,本想朝書房走去,卻聞到了苦澀的藥香。

宮女手裏端着一個陶罐,見到周攻玉立刻跪下行禮。

苦澀的藥香便是從她手中的陶罐裏散發出來。

“這是太子妃的藥?”

宮女出于心虛,低頭不敢看他,只能點了點頭。

“是什麽藥?”周攻玉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又不願意相信,面色冷了下去。

宮女不敢回答,只能說:“奴婢也不知道,太子妃并未說過。”

周攻玉看向陶罐的眼神逐漸冰冷,一想到那個可能,胸口處憋着一團悶氣,火燒火燎一般的疼痛。

“阿肆,把藥渣送去給徐太醫,問仔細些。”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冷寒得像是要凝結出冰來。

周攻玉推門而入的時候,小滿正放下藥碗,皺眉擦去唇邊苦澀的藥汁,見到他微微一愣,問道:“怎麽回來了?”

“有些事忘記了。”他臉上還保持着溫柔的笑意,似乎什麽也不曾發覺。“不是說好了,怎麽又開始喝藥?”

小滿看了眼碗底的藥渣,面色如常,回答道:“近日食欲不振,才讓太醫抓了藥來。”

周攻玉眼眸沉靜地看着她,笑意未達眼底。“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都是小事,不必讓你煩心。”小滿的手指輕敲着桌子,輕一下重一下,心中也有幾分焦慮。“不是還要上朝?不要緊嗎?”

周攻玉走近她,白芫自覺端着藥碗退下。他目光掃過藥碗,眸光微暗,俯身吻住了她的唇,從她口舌中,嘗到了殘留的苦澀。

小滿一直在防備周攻玉,也是因此才不願告訴他避子藥的事。

若周攻玉知道了,才會想盡辦法破壞。

而她猜得沒有錯,他的确是這種人。

也是因此,在太醫告訴他,那些藥渣是避子藥的時候,他幾乎是立刻,便想到了應對之法。

“徐太醫,你可有辦法,開一出補身子的藥,讓它的味道和避子藥一般。”周攻玉說完後,又問道:“避子藥喝太多,可會損害她的身子?”

“自然是有。”

周攻玉沉思片刻,終是沒有再說什麽。

當日喝避子藥被周攻玉撞見,小滿以為此事并不算什麽,如往常一般,随意兩句便能将此事打發過去。

而等她再次喝避子藥的時候,卻查出了不對勁。

味道其實沒什麽不同,也許只是熬的久了些,可她卻對此耿耿于懷,始終放不下心。

等宮女想去倒掉藥渣的時候,她讓白芫叫住了人,并留下了藥渣,全部倒在地上,拿着一根筷子翻找,終于找出了不對勁。

她喝了這麽多藥,對藥裏加了什麽東西,自己也是知道一些的,可這堆藥渣,明顯不是藥方上寫的藥材,不過是味道相似。

小滿傻傻地看着,良久後才對白芫說:“他知道了。”

周攻玉知道了,還将她的藥給換了。

原來他們都是在彼此算計。

小滿僵硬地起身,緩緩走到案前坐下,也沒讓人收拾地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