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岑明止在抑郁嚴重的時候也曾想過,如果世界上只有他和言喻兩個人,為什麽世界上不只有他和言喻兩個人,諸如此類,沒有任何意義的問題。
答案當然無法得到,但他在壓抑悲觀的思考中得出了更加壓抑悲觀的結論——正因為沒有答案,所以言喻永遠不可能只屬于他。
美麗的皮囊千千萬,他岑明止哪怕有什麽地方合了言喻的胃口,也不過是那千千萬分之一。
言喻起得太早,吃過午飯就困了,要回房間補覺。江楠睡夠了不樂意陪他,自己跑出去玩了,岑明止打開筆電與國內的陳秘書視頻通訊,交接了一些事項。
視頻時周逸也在,已經能夠很好的主持工作。岑明止再次對自己違背言喻簽下他的決定松了一口氣,周逸的适應能力超乎了他的預料。
七點晚宴開始,岑明止與言喻一起赴宴。自助式的小型晚會,廚師在現場表演日式料理,江楠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過去,端着盤子四處覓食。岑明止站在大廳的角落裏,低聲向言喻介紹在場人的身份。
言喻聽得興致缺缺,他從進入公司開始就有岑明止陪在身旁,幾乎沒有事情需要他費心力,因而如今也自然而然地依賴岑明止,這樣的小事,岑明止必然是能夠為他做好的。
比起這些,岑明止顯然更能吸引他的視線。他立于自己身旁,微低着頭的樣子恭敬又順從,剛剛洗過的頭發蓬松柔軟,被大廳過亮的頂燈照到微微透明,就連那副總是生人勿近的眼鏡,此刻看起來也不再那麽有距離感。
言喻心不在焉,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他緩慢地講。突然岑明止聲音一頓,朝他身後叫了一句:“白總。”
言喻沒聽清他說的兩個字具體是什麽,順着他的目光轉頭,就看到白幸容站在他背後兩步的地方,笑着叫他:“言喻。”
“……”言喻捏緊了手裏的酒杯:“……白幸容?”
“好久不見。”白幸容彎着那雙好看的眼睛:“早上怎麽沒來開會?言叔叔還叫我給你做翻譯。”
言喻顯然非常驚訝,半天沒說話,他的瞳孔微微縮起,好像白幸容是什麽洪水猛獸。
白幸容卻與他正好相反,那略顯期待的眼神,岑明止再熟悉不過,他數不清有多少人曾經對言喻露出過這樣的目光。
“……你怎麽在這裏?”言喻問。
“當然是來競标。”白幸容道:“這兩年國內赴日旅游的勢頭很好,我們想把握這塊市場,打算從北海道入手,做一條高端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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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喻遲疑地看了岑明止一眼:“早上的會我沒去,你們談得怎麽樣?”
“岑助理的方案做得很不錯。”白幸容道:“不過可惜,這次應該是競争不過我們了。”
并非他狂妄,實際上這話說得已經非常客氣。岑明止手裏的收購案百分之六十都來自于昨晚臨時趕工,自然比不上他們的精心準備。
岑明止說:“是我準備不足,讓白總見笑。”
白幸容舉着酒杯:“岑助理的工作能力在業內有名,就不用這麽自謙了。”
岑明止笑了笑沒有說話,他不熟悉白幸容,卻再熟悉言喻不過。從剛才開始他的狀态就不對,本是眼高于頂的人,那些身世相當的同齡人鮮少有他看得入眼的。但從白幸容出現開始,他就表現出了超出尋常的驚訝,眼神上的刻意躲避和言語上的不自然冷淡,都足夠說明很多問題。
——他們是舊識,不僅是父輩的交情。
同學,朋友,情人,都有可能。
他應該是來找言喻的,與自己的搭話不過是佯裝自然的客套。岑明止連續幾夜沒有睡好,一天下來又是疲憊到極限,不願站在這裏忍受兩個人自帶深意的目光,恰好手裏酒杯所剩不多,便道:“我去那邊換一杯酒。”
言喻又看了他一眼,眉頭動了動,似乎想要說話,白幸容卻先他開口:“那正好,我和他們開會錯過了午飯,現在真的有點餓了,能不能麻煩岑助理也替我拿點吃的來?”
不太高明的支開手段,但岑明止還是應了一聲“好”,又問了他的忌口,才往料理臺那邊去了,留兩人站在原地繼續交談。
白幸容站到言喻身旁,也靠在了半腰高的吧臺上。白幸容看了幾秒,才側目對言喻笑道:“這兩年怎麽樣?聽說你在國內過得很潇灑。”
“……”言喻敷衍道:“……還行吧。”
岑明止已經走遠,在料理臺那頭,端着一個盤子挑選食物。偶爾他的身影被人群擋住,這樣的距離令他又顯得遙遠起來。
白幸容見言喻情緒不高,微微側身,擋住他的視線:“怎麽這麽冷淡,還在生我的氣啊?”
他換了一種語氣,不像方才那麽優雅穩重,竟然有一些委屈和親近,瞬間拉回了言喻的注意力。
白幸容的臉靠得太近了,幾年不見他們都模樣大變,但此時此刻他要故作從前的姿态,也足夠言喻瞬間想起許多過去。
言喻吞咽了一下,不太自然地撇開視線:“又不是小孩子了。”
“是嗎?”白幸容笑着揶揄他:“不是那個會追我到機場來的言喻了嗎?”
“……”言喻差點摔了手裏的酒杯。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早在岑明止來到他身邊以前。
他們是高中同學,白幸容穿着一身定制校服,在一群還沒發育完的小孩裏面漂亮得鶴立雞群。
十五歲的言喻也沒喜歡過什麽人,白幸容是第一個。他一帆風順慣了,也沒什麽男人不可以喜歡男人的道理。他想要的東西就要得到手,于是理所當然地去找白幸容要求交往,理所當然地被白幸容拒絕。
那時的言喻脾氣還沒有這麽惡劣,被拒絕後也仍有耐心,在學校裏高調追了他一年半,白幸容雖然一直沒有答應,但再沒說過拒絕,漸漸也會對他露出笑臉,言喻能感覺到那種笑和他對別人時的不太一樣。
他以為白幸容至少也對他有一點動心,未必非要在一起,就這麽暧昧相處似乎也有意思。卻想不到高中畢業白幸容一言不發,跟着全家辦了移民。
夏天,很熱,下了雨,悶到呼吸都困難。言喻人生第一次受挫竟然是因為他——在機場大樓裏狂奔,終于在白幸容入關前把人攔住。質問為什麽要走,為什麽要走卻不告訴他,為什麽明明知道要走,卻不拒絕他的追求。
白幸容清澈的眼睛彎起來,有些遺憾對他笑了一下:“可是我一開始的時候就拒絕你了啊,言喻。”
那是什麽感覺呢,應該還是生氣多一點吧。
那些刻意的縱容和暧昧如今回想起來全是去他媽的欲擒故縱,是白幸容對他的戲弄和嘲諷。這麽一想好像對這個人也談不上什麽喜不喜歡了,本來小時候的沖動就做不得數,再說言喻也不能忍受自尊被誰這樣放在地上踩。
大廳裏的光有些晃眼,他這麽一出神,遠處岑明止的身影就在人群裏消失了。言喻找了一會,不得已放棄,低頭問白幸容:“你到底想說什麽?”
白幸容晃晃酒杯:“八年了啊,言喻。”
是的,八年了。
言喻這時候倒是想起來,距離那天狼狽的自己,原來已經八年了。
白幸容晃動着手裏的酒杯,紅酒蕩出一圈淺淺的漣漪,映着頭頂的燈光,像粼粼灑下了一把星:“移民是早就決定好的,我很抱歉沒有提前告訴你。”
言喻冷笑了一聲,事到如今他難道還需要這樣一句道歉?
“不過現在我回來了。”白幸容再一次彎着那雙好看的眼睛同他笑:“聽說你也還沒有固定的伴侶,不如考慮一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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