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比較注定會有輸贏,岑明止不願輸得太過難看,離開的時候帶走了自己那張照片。
他下樓,客廳裏言喻與白幸容各坐一邊,一見到他,就扔掉遙控器站了起來:“談完了?”
岑明止點頭,說“談完了”,言喻便走過來,伸手攬住他的腰:“那就走吧,回我那裏。”
岑明止視線投向白幸容,對方臉色如常,朝他一笑:“岑助理,下次見。”
這個晚上有人冒進,有人遲疑,有人放棄,司機開車,送他們返回言喻的公寓。言喻從上了車就開始抽煙,岑明止亦不想說話,沉默于窗外風景。到公寓樓下,司機先下了車,去後備箱提他們的行李,言喻把煙頭按滅在後座中央翻下的煙灰缸上,對岑明止說:“陪我上去。”
岑明止收回視線,平靜看了他一眼,說:“好。”
世上最不可預測是愛,擁有時棄之敝履,不得時卑微求饒。岑明止留宿了這個他從前不願踏入的地方,在卧室的那張床上和言喻做愛。這個晚上言喻很瘋,岑明止好像也是。他們在混亂的床上擁吻,汗水和精液濡濕床單。言喻進得太深了,岑明止卻一言不發,擁抱着他的脊背,在他肩膀上緩慢地親吻。
其實沒有什麽大不了,不過是他與白幸容有些相像,不過是言喻曾經認真地喜歡過一個人。
但是岑明止決定放棄了。
那張一寸照片還在他的大衣口袋裏。
第二天是周四,岑明止與唐之清的見面日。天氣晴朗,他早起了一個半小時,替言喻做了早飯放在桌上。昨夜帶回來的行李還沒有開箱,無需收拾,他從言喻的公寓離開,打車去唐之清的心理診所,坐在那裏,用一個小時的會診時間,敲完了一份辭呈。
每個字對他來說都有沉重的份量,但打印出來,卻輕飄飄不過一張A4。三折後裝進信封,寫上擡頭,膠水擦過封口,折下密封,幾個步驟他做得緩慢,像一個儀式,把過去八年全都封進這一個小而脆弱的紙袋子裏,就此道別。
唐之清知道他心裏多半不好受,全程沒有開口,坐在一旁看着。岑明止完成最後一步,擡頭對他露出一個稍顯輕松的笑容。
“寫得挺快。”唐之清說。
“也沒什麽好說的。”岑明止把信收好:“我先走了,去一趟公司。”
唐之清起身送他:“晚上要來家裏吃飯嗎?瑤瑤說很久沒見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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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個月吧。”岑明止擰開門把:“這個月事情太多,辭職以後就好了。”
“行。那你先忙,下個禮拜記得要來。”
這是十二月初的某日,距離岑明止離職還有二十餘天,天氣越來越冷,已經進入零下,随時都可能下雪。
岑明止先回了一趟家,把行李送回去,洗了個澡,更換衣服。
衣櫃裏有幾件裝在防塵袋裏的新大衣,不用拆也知道,是言喻的碼。他自己不常買新衣,卻會在每個月同幾家言喻喜歡的品牌定上一批新款,直接送到家中,交給定時來打掃的鐘點工護理。這幾件大約是在他去日本時送來,鐘點工還沒來得及拆,只先挂進了衣櫃裏。
岑明止花了一點時間,把這些和從前那些全部翻出,一件一件疊好,放進了不見天日的儲物室裏。
到公司已經近十一點,陳秘書千等萬等終于把人等到,苦着臉把一疊文件放在他的面前:“岑助理,您快看看吧,這些我都弄不了,得您來敲章。”
岑明止安撫她幾句,表示他會盡快處理,讓陳秘書放心。
偌大一個集團,每一天都有無數事項等着上面的人決策,岑明止十一點坐下,直到晚上九點才勉強處理完一半文件。
他看得仔細,那些律師已經過目過的條款,也要一字一句地檢查,哪怕再過半個月他就要離開這裏。
手裏的萬寶龍寫空了第三管墨水,岑明止換墨時捏着純銀細紋的筆杆忽而想到,這是言喻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在他們上床後的第一個周末。
言喻總是這樣,把人睡了,就送一份禮物,睡得次數越多,送得禮物越好。一支鋼筆售價幾萬,最難的是1999年發售的全球限量,言喻竟然買到了一支全新。別人拿包拿表拿車,只有他是一支鋼筆,算起來倒也有些微的不同。
他盯着那鋼筆看了一會,打開書桌下的抽屜,找到筆盒,蓋上筆帽将筆放了回去。
這樣的墨水筆仔細養護能用數十年,他卻突然不想再用,就像那封辭呈,衣櫃裏的大衣,他和言喻的關系,從此以後都要封存起來。這過程大約不會比這八年輕松多少,他知道自己需要很長時間。但沒有關系,岑明止是一個很耐心的人,他還有足夠的未來。
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
積壓的工作逐漸做完,岑明止開始安排十二月底的年會,叫了幾個相關的負責人開會,周逸和陳秘書也在,陳秘書問:“今年還是岑助理發言嗎?”
岑明止筆尖一頓,擡頭看她。陳秘書不覺深意,笑道:“往年都是您,年年都說得特別好。”
往年。
岑明止在心裏無聲念了這兩個字,目光環視一圈,底下除了周逸,都是一起工作了數年的老面孔,而至今知道他即将離職的,卻只有周逸一人。
周逸正看着他,露出屬于知情者的擔憂,岑明止對他笑了笑,說:“下班以後我會和董事長确認這件事,先待定吧。”
于是當晚他帶着辭呈去了老宅,單薄的信封被放進抽屜,老爺子似乎也有些遺憾:“這麽快八年了,我老了,言喻也快三十歲了。你會不會怪我?”
岑明止低聲道:“我很感激您。”
這份感激從始至終未曾改變,與後來的一切沒有任何關系。
老爺子說:“我也很感激你。以後如果有需要,随時可以來找我。”
岑明止呈這份情,但如果可能,他希望自己永遠不會有這樣的需要。他向老爺子提起年會的事情,老爺子回答:“我親自主持,算是小容的歡迎會,我會宣布他就職的事情,也會正式通知你的離職。”
岑明止點點頭,站了起來。
老爺子說:“你如果還想參加,也可以上臺,跟大家告個別。”
岑明止笑了笑,說:“謝謝您。我既然離職,就不參加了,會提前和大家告別的。”
老爺子了然,送他到門口。岑明止坐進車裏,他彎下腰,在窗外對岑明止說:
“再見,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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