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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許不是的,岑明止并非刀槍不入,他不過是一個普通人,會笑當然就會痛,也當然會流淚。

言喻感到恐慌。從得知岑明止将要離職開始,他就已經隐約察覺到了危機,但那時他還沒有意識到岑明止的離去會是如此決絕并不可挽回。

也許他也有很深的傷口,是他經年累月在言喻身邊時,被鈍刀割破了血肉卻無法發聲,而言喻自己又從沒有發現的傷口。

所以他才會頭也不回地離開,走得這麽平靜,沒有任何預兆,也可以輕巧地騙他,說很快就會回來。

“你好像對我特別沒有耐心——”白幸容的聲音重新響起。他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交疊着兩條腿,看起來很随意:“為什麽?你很抗拒我嗎?”

“……”

言喻費力地睜開眼睛,窗簾沒有拉,雪後放晴的陽光太過刺眼,讓他本就脹痛的眼眶更加酸澀。

“那為什麽要跟我上床?”白幸容說:“再濫情也不至于來者不拒……是因為以前沒有追到,所以不甘心嗎?”

言喻扭頭看他,嘴唇動了動,“不是”兩個字卻說不出來。

“看來是這樣。”白幸容嘆息,又無所謂地笑了笑,替他做出結論:“那現在這種态度,是因為得到了,覺得也沒有那麽好,所以才不在乎嗎?”

沒有辦法否認。言喻回憶起和白幸容那個短暫的晚上。是的,得到過,就覺得沒有那麽好。他早已記不得十七八歲時是什麽心情,但和白幸容在一起的那個夜晚,他确實非常明确地意識到,自己并不想要這個人。

白幸容慢條斯理,目光戲谑。他本身的優雅與這種戲谑并不沖突,看言喻似乎的目光仿佛言喻是一件過于大型,卻無法被清理掉的垃圾。

他輕輕一笑,問:“那岑明止呢?睡了這麽多年,也早就膩了吧?”

言喻表情變了,單手撐着床沿想坐起來:“你他媽……”

“所以現在不是正好?”白幸容嘲道:“他走了你也不用記挂,換一個就好。不想換我,就換一個比他年輕,比他貼心,比他聽話,最好長得還有點像的。你可以把他當作岑明止,也可以當作以前的我——十八歲的我。”

言喻一時沒能把整句話聽懂,片刻後他反應過來,渾身的血都沖到頭頂:“你他媽在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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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像吧?第一次看到他的照片我就知道了。”

“……”

“你可以否認,也可以認為這只是你的個人喜好。”白幸容說:“不過我們很像,這是事實。”

不是的,言喻瞪着他,不是這樣。他從來沒有覺得他們相像——就算他們真的相像,至少言喻從沒有這樣想過。

“他也知道的。”白幸容補充。

“……什麽?”

“岑明止也知道。從日本回來那天,言叔叔應該告訴過他了吧。”

“……”言喻胸口劇烈起伏,喉嚨裏發出沙啞的聲音。過度撐大的瞳孔渙散地盯着病房雪白的天花板,比隔壁的老爺子更像一個病入膏肓,并即将搶救無效的病人。

“不過我也可以理解。”白幸容繼續道:“畢竟他照顧了你這麽多年,這麽突然一走,你不适應也很正常。”

“你也許會覺得恐慌,甚至可能會突然覺得你很愛他,沒了他不行——但仔細想想,言喻,其實你也只是在擔心自己。”他用陳述的口吻輕描淡寫:“你看,你什麽都不會,沒有岑明止就是個廢物,他這麽一走,你連公司都管不住。”

操,言喻雙眼漲紅,想要撐起身體,但手臂脫力,整個人摔回床上。白幸容就坐在距離他不到兩米的地方看着他在床上掙紮,還要微笑着問他:“我說的對嗎?”

不,不對,不是這樣。愛……我愛岑明止嗎?是的,是這樣,言喻愛岑明止,言喻怎麽可能不愛岑明止?他想要反駁,白幸容又懂什麽……他和岑明止之間的關系怎麽可能這麽脆弱,輪得到外人來點評?

但他說不出話,頭太痛了,出了汗的掌心貼在額頭滾燙的皮膚上,體溫似乎又重新升高起來,比昨晚更加厲害。

“你他媽……”閉嘴,立刻閉嘴。

白幸容卻還不放過他,伸手為他理了理淩亂的被子,把他掙紮中露出來的肩膀蓋回去。

期間他垂着眼,居高臨下地對言喻笑:“對了,還沒有問你,在日本的時候那個人是誰?江秘書,是嗎?他跟你是什麽關系?”

沒有關系,狗屁關系,言喻甚至想不起來他在說誰,江什麽?他哪有什麽姓江的秘書……

白幸容俯身,貼在他耳邊輕輕道:“你說你們在隔壁上床的時候,岑明止會不會聽到?”

言喻渾身一顫:“你……”

“我?”白幸容站直身體:“我還沒有說完。”

他抻了抻略微褶皺的袖口,彎着眼笑道:“其實我們在一起的那天晚上,岑明止來過。”

言喻愣住,誰來過?……岑明止?他來幹什麽?

“來的時候你在洗澡。”白幸容說:“沒有進門,我問他要不要告訴你,他說不用。那時候我就在想,他也許是要走了。”

“你知道要讓一個已經等了八年的人失望,其實不太容易。”他語氣輕緩,心情愉快,每一個字都紮在言喻胸口:“但一旦走到這種地步,也就真的結束了。”

而後他拿起床頭的水杯,踱步去飲水機上接了新的溫水,就像照顧普通病人那樣,放在言喻手能夠到的地方。又轉動把手,把言喻的病床升起來:“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雖然他走了,但公司的事情還有我,我會幫你的,放心。”

言喻的視野晃動,感到自己的身體正被緩慢擡高。缺氧帶來的痛苦迅速加劇,他整個人好像被浸在滾燙的水裏,吸進去的每一口氣都沉悶黏濕,堵塞了狹窄的肺管。

白幸容把他停在合适的高度,抽了床頭的紙巾擦手。他沒有潔癖,卻在某些時候會爆發嚴重的強迫症狀。

他把指縫指尖全部擦過,紙巾團成一團,扔進床尾的垃圾桶,說:“我會叫醫生來,你好好休息。”

他閑庭信步,離開了病房,關門的動作那麽從容。

然而門鎖發出的輕微響聲像濺入油鍋裏的一滴冷水,還是驚動了言喻脆弱的耳膜。

言喻坐在床上,浸滿冷汗的手捂住了臉。

驚慌,後悔,瘋狂,交織的痛苦裏什麽都有。

他要被淹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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