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他們在春寒料峭的時節在車裏坐了一夜,被子以外的部分都降至和外面的氣溫一樣。但岑明止被保護得很好,手腳,耳廓,全都幹燥溫暖。言喻不知道這樣做能不能給岑明止留下一點好的印象,讓他日後回憶起冬日的夜晚,不至于只有那天的雪、孤獨和麻木,也能有一丁點的日出、言喻和溫暖。

他發動車,駛回半山腰的度假村。清晨前臺無人值班,确實是一副快要倒閉的樣子。幸好昨晚已經拿了房卡,他們在開了空調的房間裏洗漱,碰到熱水,言喻才後知後覺感到耳廓上的刺痛,發紅的皮膚有一點的皲裂。

言喻擦了點乳液在上面,稍微緩解了疼痛,但等他補了一覺醒來,整個耳朵卻開始發癢。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吃午飯時岑明止發現他的動作,向他耳朵上看了一眼。

下午時他們退了房間返回,還是言喻開車,岑明止坐在副駕駛上,車開出度假村時問他:“你以前來過這裏?”

“來過。”言喻說:“你跟我說辭職的前一天,我訂了這裏的房間,本來想帶你來的。”

但是沒有來成,因為岑明止告訴他自己要辭職了,而他那時候還無法預見将來,以為辭職就已經足夠天崩地裂。岑明止若有所思,言喻說:“後來你出國了,我自己來過一次。”

其實也不是刻意要來,這個度假村剛開時做了很多廣告,騙了不少游客。後來被曝光虛假宣傳,漸漸就不太有人來了。度假村老板算是言喻圈子裏的熟人,為了挽救生意,邀請了幾個朋友前來試住。言喻想到當時的遺憾就沒有拒絕,過來住了一晚,也提了點意見,可惜沒什麽用。

這種瑣碎的事情他不打算詳細說給岑明止聽,駛出高速到家門口,岑明止讓他停車。言喻看着他走進路邊的一家藥店,再出來時手裏拿了一支藥膏。

岑明止遞給他:“回家擦一下,應該就不會癢了。”

是一支凍傷藥膏,言喻做夢一樣接過來,又聽岑明止笑了笑,說:“之清那天也給我用過,效果挺好的。”

這算是進步嗎?

算吧,一定算吧,言喻眼眶發燙,差點忍不住眼淚。岑明止願意和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屬于言喻的進步。而這一句簡短的關心,更是岑明止給出的巨大退讓。

又一個周四,言喻去診所,把周末的行程和岑明止的反應告訴唐之清,尤其是最後的那支凍傷膏,唐之清對他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說:“很好的進展,他願意和你聊以前的事,說明他在嘗試面對。”

他在筆電上把言喻的描述記錄下來,鼓勵道:“再接再厲。對了,瑤瑤下個禮拜出院,你和明止有空嗎?一起來我家吃頓飯吧。”

言喻答應下來,從診所出來後,給岑明止打了電話。

孟瑤的恢複情況比預想得要好,趕着周末辦理出院。言喻和岑明止一起開車到醫院,替唐之清把行李拉回家中。

他們的父母已經各自返回原先在的地方,家裏只剩夫妻兩人。唐之清出門買東西,孟瑤坐在沙發上,指揮他們把行李一一放到對應的地方。

言喻第一次和岑明止一起做這樣的家務,一點東西搬進搬出,竟然也能搬出樂趣。他總忍不住去看岑明止——岑明止做什麽事都耐心專注,就算只是洗個水杯,低頭時的目光也令人心動。

他們把孟瑤的行李歸置好,晚上唐之清下廚,還開了一瓶洋酒,感謝言喻救了孟瑤。言喻這幾年絕了所有交際,酒量比不得從前,喝了幾杯就有一點上頭。偏偏唐之清這個主人意猶未盡,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後言喻勉強還能坐住,唐之清酩酊大醉,倒在餐桌上不省人事。

“我出院他心裏高興。”孟瑤目光溫柔,摸了摸唐之清腦後已經長得可以紮起來的頭發,“最近他也過得很辛苦。”

每天醫院診所來回奔波,夜晚要陪床照顧,鐵人也被熬倒。孟瑤要起身收拾碗筷,岑明止攔她,孟瑤只好把碗放下,笑道:“早就都好了,本來周三就可以出院,之清一定又讓我多住了幾天,現在感覺自己可以下樓跑八百米呢。”

能不能跑八百米不知道,但洗碗必然還輪不到她。岑明止把餐桌收拾幹淨,輪流把兩個醉鬼送回房間。

言喻的情況稍微比唐之清好點,勉強還能起來走路,大着舌頭問岑明止回不回家。岑明止不放心孟瑤一個人照顧唐之清,加上明天是周日,本來也約了唐之清的時間,索性留宿下來。

隔壁的小卧室孟母走前已經收拾幹淨,岑明止把言喻扶進去,言喻東倒西歪,進門不到兩秒,就一頭栽在床上。

孟瑤在外面喊他,說衛生間有幹淨的毛巾,叫他給言喻擦一擦。岑明止出去把毛巾浸熱,再回房間時卻見言喻已經翻了個身坐起來,睜着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岑明止走到床邊坐下,準備給他擦臉,言喻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頓時天旋地轉,岑明止倒在床上,又被他翻身按住,言喻的嘴唇貼過來,威士忌辛辣的味道擠入口腔。

他的身體滾燙,嘴唇也燙,将岑明止扣在身下接吻。喝醉了的人控制不住力氣,好在動作并不粗暴,落下來的吻也不兇狠。他舔舐岑明止的嘴唇,用舌頭頂岑明止的牙床,身體和手臂輕輕貼着岑明止蹭,漸漸蹭出情欲糾纏的味道。

這是他們在孟瑤出事那夜以後第一次接吻,和那個晚上一樣,言喻的手牢牢抱着他,腫脹起來的陰莖隔着褲子,再次抵在岑明止腿上。

但這個過分溫柔的吻又和他迅速升起的情欲背道而馳,他沒有冒進,深入淺出地嘗過就退出來,只是在結束時,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岑明止的唇角。

他坐起來,把岑明止也拉起來。岑明止拿進來的毛巾落在床上,他也不嫌棄,撿起來按在自己臉上,褲子中央陰莖還硬着,直白地頂在那裏。

“要刷牙嗎?”岑明止問。

“嗯。”言喻說:“等會去。”

岑明止站起來,把已經冷掉的毛巾從他臉上拿開,露出底下那張因為酒精和情欲漲紅的臉。言喻坐在床邊,眼底漆黑,呼吸也重,卻朝着岑明止張開手:“能抱一會嗎?”

“……”

岑明止不确定他到底醉到了什麽程度,遲疑間又被言喻重新拉回了懷裏。他們一個站一個坐,言喻的手臂環在他腰上,側臉貼在他的胸腹:“抱一會就去刷牙,別動。”

他本就低沉的聲音在酒後帶了一點啞,又好像有一點可憐。身後的床鋪被剛才的動靜弄亂,枕頭挂在床沿上搖搖欲墜。

岑明止任由他抱了一會。

幾分鐘後言喻放開他,陰莖消下去大半,仍有一些起伏。岑明止确定孟瑤已經進了卧室,才帶他去衛生間洗漱,和言喻用同一條浴巾,輪流沖了澡。

一米五的小床,沒有睡衣,只能赤裸地抱在一起。

岑明止被言喻從身後抱着,這個近來已經習慣的睡覺姿勢,沒有了布料的阻隔後難免變得異常。近乎疼痛的炙熱從言喻的胸口、手臂、大腿,從每一寸相貼的皮膚,源源不斷入侵,讓岑明止非常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正在被擁抱,被占據,或許也被愛。

被言喻愛,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但言喻确實在愛他。這份感情的期限尚未可知,當下的真誠卻也毋庸置疑。

“他想幫你,也在努力。”唐之清曾在上一周的治療時間裏問他:“你呢?還愛他嗎?覺得可以原諒嗎?”

可以原諒,但愛不愛?岑明止不知道。又或者他知道答案,只是不願回答。岑明止并不覺得如今的自己還愛言喻,可是擁抱接吻,身體的親密接觸又會令他感到好過一點。

在言喻懷裏時他好像能夠短暫忘卻激素失調造成的抑郁痛苦,言喻的心跳和熱切會讓他感覺到自己正被需要,正在活着。

這應當不是愛情,但如果眼下的需要和依賴不是,那麽再往前的那麽多年,他對言喻的感情又真的是愛嗎?岑明止感到越來越混亂,在唐之清的要求下他開始減少藥物的服用,随之而來的副作用令他很容易陷入這種糟糕的自我懷疑。

他已經想不起來從前對言喻是什麽心情,卻又覺得當下的自己和從前似乎沒有什麽不同。

他知道自己應當向別人求救,于是同唐之清開口,說自己想要再買一套房子,搬出去與言喻分開。唐之清卻問:“為什麽?”

岑明止說不出太過具體的理由,只是覺得這樣不對,他和言喻不該這樣。

“為什麽不對?”唐之清疑惑地反問:“你在同情他嗎,明止?你是不是認為這對他不公平?你認為他現在的付出,和以前的你一樣,是難以得到回應的,所以你認為這不公平?”

難道不是嗎?岑明止想,如果一個人愛,另一個不愛,那他們和從前又有什麽不一樣?只是地位對換,如今主動權好像落在了他的手裏,随口的一句話、一個眼神,就能讓言喻寝食難安。

這樣的關系多麽畸形,也絕對難以長久。

“我有時候想,也許你把別人的痛苦看得太重要了。”唐之清對他發出嘆息:“而且感情也不是做生意,本來就談不上公平交換。不要考慮這麽多,我只問你,言喻的存在有讓你覺得好一點嗎?”

好一點,很奢侈的三個字,岑明止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好一點。

唐之清說:“那我再問你,昨天晚上睡覺前吃藥了嗎?”

“……沒有。”

“失眠了嗎?”

“……”也沒有。

他在言喻的懷抱裏過了很普通的一個夜晚,在十二點前入睡,早晨七點時醒來,沒有失眠,也沒有做夢。

“所以不公平又怎麽樣呢?”唐之清好像已經料到答案,對他露出了一種略帶憂傷的笑容:“其實作為你朋友,說得難聽一點,我根本不在意言喻的感受。我只是希望你能好起來,如果這段關系能夠讓你好一點,我就贊成他,如果不能,我就阻止你。

岑明止第一次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的話。

“很自私,是嗎?”唐之清從沙發上起來,隔着小茶幾,俯身擁抱他:“我倒是希望你也能自私一點。自從瑤瑤出事我每天都在害怕,祈禱身邊的人都能過得好一點,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你明白嗎,明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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