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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和愛或許真的密不可分,身體交融的時候,心也能短暫相通。岑明止好像借此恢複了一些表達能力,至少在和唐之清的交流中,他漸漸能夠完整敘述自己最近的情況。

與言喻有關的事情會多一些,無關的大多都是工作,說起來乏味,也沒有太多意義。

“有時候我會覺得很累,沒有辦法應付他。”岑明止端着唐之清給他的熱豆奶,坐在唐之清的辦公室裏緩慢道:“他對我……太好了,之清,我會覺得很累。”

“我可以理解。”唐之清安撫道:“你覺得他沒有必要對你這麽好,是嗎?”

岑明止遲疑片刻,點了頭。是的,他覺得言喻沒有必要做到這樣,過度的小心翼翼,好像岑明止是什麽易碎物品。

“但是這個問題讓我來回答的話,我倒是覺得理所應當。”唐之清說:“你覺得我對瑤瑤好嗎?”

“很好。”岑明止回答。

“那你覺得我對瑤瑤,和言喻對你,哪一個更好?”

岑明止無法比較,只能說:“我不知道。”

唐之清笑了起來:“你現在打電話給瑤瑤,問問她,‘你覺得之清應該對你好嗎’。”

岑明止:“……”

唐之清幾乎不會在治療中開玩笑,既然說了,就是認真的。岑明止拿出手機撥給孟瑤,把唐之清的問題複述給她。孟瑤反應很快:“之清讓你問的?”

“……嗯。”

“我的答案是沒有必要。”孟瑤迅速洞穿了這個莫名問題出現的原因,回答他道:“我不認為之清應該或者必須對我好,他有自己獨立的人格,即使我們是夫妻,他做的一切也都不需要遵循我的意志。我也是一樣,我們都有對自己負責的能力,為對方做的一切,僅僅出于自己的判斷和本能。”

本能,岑明止挂斷電話,唐之清笑道:“現在你可以再問一問我,‘如果孟瑤對你不好怎麽辦’。”

“……”岑明止無奈地看着他。

“謝邀。”唐之清清了清嗓子,一笑道:“那還能怎麽辦呢?我跟她結婚是圖她對我好嗎?我跟她結婚,只是因為我想對她好啊,明止。”

他總是會講道理,岑明止明白他的意思,愛應該是出于自願、基于本能的東西,被愛不需要為之産生負擔,去愛也不是貪圖回報的理由。

但他和言喻還沒有辦法輕易地走到這一步。岑明止有時候會覺得是自己的問題更大,他遠不如普通人坦率,對着言喻時,太多話都說不出口。而言喻在這方面确實不聰明,岑明止如果閉口不談,就只能花上很多時間去猜,猜也未必能夠猜準。

所以他們的關系進展緩慢。

幾天後易晟從歐洲回來,帶來兩位外籍開發商。

岑明止如今手裏跟進的項目多,又要同易晟一起接待客人,每天實地考察,聲色應酬,日程頓時變得更加緊湊。一天二十四個小時,能和言喻相處的時間,反而不如和易晟一起的多。

易晟在人情世故上妥帖,接待客人處處周道,對待下屬也盡可能和善。他出差回來後得知孟瑤已經出院,立刻派小劉補了一套禮品,親自送到樓下,同岑明止道歉:“前段時間忙得腳不着地,你朋友出事也沒去醫院探望,這點東西還麻煩你轉交給她,算是公司的一點心意。”

這也沒有必要,孟瑤即使是岑明止的朋友,法律上來說也沒有任何親屬關系,公司根本不需要給予問候。但小劉挑選的禮品并不過于貴重,岑明止沒有拒絕,收下後道:“易董費心了。”

易晟笑了笑,好像也不在意他的客套,很快轉移了話題,重新聊起工作。

岑明止隐約能察覺到他的态度似乎和前段時間有所不同,變得生疏且公事公辦。那天站在唐之清家樓下說的幾句暧昧語言好像被從他們的記憶裏抹去,易晟不再主動提起,岑明止自然也不會再提。

可能大部分成年人的感情生活都像易晟,興起時争取,沒意思就放棄,進退有度,互相體面。

岑明止也是後來才得知他每日被言喻接送上下班的事情早已在公司傳開,好在如今社會風氣開放,員工們也不至于因為他的個人生活就對他指指點點。

至于易晟,岑明止并非刻意要做比較,只是在唐之清引導治療他時也會想到,如果當時孟瑤出事,陪在他身邊的不是言喻,而是易晟或者其他人,他是否也會因為對誰産生依賴而被困住。就像當年如果把支票遞給他的人不是言喻,他是否也會把把那個人當作人生裏唯一的火光,移情,抑郁,轉嫁痛苦。

會不會的答案無從可知,過去已經既定不可更改。如今他和言喻在一起,做這樣的比較本身就是對言喻的不公平——岑明止想到這裏時又意識到自己正在過度發散,他總是想的太多了,唐之清早已告誡過他,不要揣測別人的悲喜,也不要把這些悲喜嫁接在自己身上。

這個時候他又清醒過來。辦公桌上堆壓着今天的工作,他起身去沖了一杯足夠苦的黑咖啡,喝下去後卻并沒有讓他覺得好一點。他難以重新集中注意力,感覺後背開始滲出冷汗。咖啡因導致他的心律上升,脈搏在手腕下快速跳動,他不得不坐下來保持平衡,才能不因為大腦中的刺痛産生暈眩。

要吃藥嗎?唐之清給的藥就在抽屜裏,但現在是工作時間,抗抑郁藥物帶來的副作用會導致他在至少三個小時內都無法工作。

手機震動突兀響起。

岑明止睜開眼睛,從混亂的桌面上找到手機,是言喻撥來的電話。

他接起來,把手機放在耳邊,言喻的聲音很快傳出來:“在上班?”

“……嗯,有事嗎?”

“沒事。”言喻笑了一下,隔着聽筒,笑聲有些模糊,“就是想你了,給你打個電話。”

“……”岑明止睜開眼睛,他們沒有開視頻,但他好像能夠想象言喻此刻的表情,他或許正站在高樓上的辦公室裏,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或許嘴裏叼着煙,又或許煙被拿在手上。他對岑明止說:想你了。

岑明止轉動辦公椅,也面朝窗戶。外面天氣一般,好在沒有下雨,太陽時隐時現。

言喻問:“今天幾點下班?我來接你。”

岑明止擡起手腕看了一眼表,又估算了剩餘的工作,說:“八點吧。”

“行。”言喻頓了頓,突然說:“你剛才是不是看了時間?”

“……”岑明止說:“看了,怎麽了?”

言喻忍不住笑了一聲,又說:“岑明止,你在皺眉嗎?”

岑明止:“……”

岑明止站起來,靠近窗戶,玻璃的反光上倒映出他自己的臉,确實,眉心是皺着的。

“你以前不在的時候我經常想,這個時候你在幹什麽,是在吃飯還是洗澡,是不是又加班到淩晨只能睡三個小時……”言喻說:“我剛才猜對了嗎?”

“……嗯。”都猜對了,包括加班到淩晨只能睡三個小時,他在新西蘭時經常這樣。

言喻又笑了笑,把手機換了一只手,問:“今天喝咖啡了嗎?”

“喝了一杯。”岑明止如實回答。

“下午還要開會嗎?”

“不用,今天沒有會。”

“晚飯想吃什麽?”

“都可以。”

“回家前一起去超市買點東西?”

“好。”

他們在工作日的下午進行這一場毫無營養的對話,幾句簡短的話講了十分鐘。言喻問得很慢,岑明止的回答也慢,沒有人急着挂斷電話。窗外的雲滾動着散去,漸漸露出後面的太陽,陽光順着雲層離開的方向重新投射大地,在林立高樓的玻璃窗面上鍍出一層耀眼的金色。

這個短暫的過程像一場蘇醒,耳邊是電流拼湊出的、言喻低沉緩慢的聲音,岑明止好像也随之平靜下來。咖啡因帶來的副作用從體內褪去,他的心跳、呼吸、脈搏恢複正常,毛孔重新閉合,汗腺停止分泌。

“那我挂了?”言喻問。

岑明止沉默,他想到言喻剛才說的話,晚飯要給他點什麽樣的盒飯,去超市又要買哪些東西,都是很瑣碎的事,卻又都很真實,像穿雲而過的光,把他從不知邊界的抑郁中引渡回現實。

他感到不舍——非常奇妙,他竟然感到不舍,不想挂斷這通電話,甚至不想再工作,再坐在這裏。

“六點,可以嗎?”岑明止轉身,用一只手開始收拾桌面上淩亂的文件,“先去超市,晚上我做飯。”

“六點?”言喻頓了頓,應該是沒想到他會突然改口,但很快答應道:“好,六點我來接你。”

長達十七分鐘的電話終于被挂斷,岑明止投入工作,迅速處理完了剩下的事情。接近六點時他下樓,遇到去取外賣的小劉。他們一起抵達一樓,走出電梯,小劉見他走得急,追在身後問道:“岑經理去哪裏啊?有什麽急事嗎?”

他并無惡意,只是出于好奇。但他很快順着岑明止的目光看向公司大門外,一輛車停在那裏,副駕駛的車門旁言喻站在那裏,一身西裝襯得背脊寬闊,長腿筆直。

岑明止停下,在閘口刷卡。小劉看到他鏡片後的眼睛垂下來,微微笑了笑後對自己說:“沒有急事,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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