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7】
許彥彥是個跟不上調的人,他總比別人晚一步。
這次也是,他比學長晚一步表白,晚一步到醫院。病房裏有學長陪着,許彥彥壓根就沒走進去,他和廖南清找了家24小時的便利店休息。廖南清買了兩盒泡面,還有一些關東煮,許彥彥卻是一點胃口都沒。
他說:“那個男的,長得真憨,沒我帥,你說葛大胖什麽眼光?”
廖南清把泡好的面推給他:“先吃面吧。”
許彥彥垮着臉随意扒了兩口,拿出手機喊了輛車:“走吧,我順便把你送回家。”
淩晨的的氣溫很低,許彥彥穿着一件單薄的風衣,鼻頭吹的發紅。他剃了個寸頭,看着更加高瘦。
“你這就走了嗎?大半夜的,我幫你找個賓館住吧?”廖南清也不吃了,跟着許彥彥走出便利店,他打了個噴嚏,想了想,好意地把圍巾拿下來遞給許彥彥,“太冷了,你圍着吧。”
“我不怕冷,我又不是葛……我又不是你和葛筠。”
他連葛大胖都不喊了。
許彥彥兩手插在風衣的口袋裏,眼眶幹澀,等車來的時間裏,他用腳尖踢着地面。水泥地上淺淺的灰塵被碾開了,一層一層,一顆一顆,在路燈微薄的昏黃下,渺渺消失。黑夜是悄無聲息的,除了風聲,就只剩下他們兩個的呼吸聲。
四周靜谧,連同許彥彥的心情。
“我明天還有事,今晚直接回了。”許彥彥朝廖南清艱難地笑了笑,笑的比哭還難看,“你別和她說我來過啊,兄弟。”
“好。”
車來了,許彥彥說:“走吧。”
廖南清拒絕了:“沒事,我騎個單車就到家了。”他是發現了許彥彥眼底藏着的眼淚,他在車裏,許彥彥估計不好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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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南清不知怎麽的,非常失落,就好像他的兩個好朋友就此鬧掰了一樣。
“行,你注意安全。”許彥彥沒有多說什麽,揮了揮手,上了車。他之後哭沒哭廖南清不知道,自然也不會去問。他只知道,關車門的時候,許彥彥側身的一瞬間,變成了一個手足無措的大男孩。像個考試考砸了的初中生,高中生,反正不像個成年的大學生。
廖南清很難過,他把圍巾裹緊了,找了輛共享單車騎着回公寓。
風呼呼地從耳畔吹過,路上除了亮堂的路燈,幾乎沒幾輛車行駛。他很久沒在淩晨的時候獨自一人停留在大街上。距離上一次,還是在沒回小鎮時,他為了躲避繼父,一個人在馬路上走了大半宿。
那會兒,他是在深淵裏的。
沒有光亮,連一盞微弱的路燈都照不亮他的眼睛。他記得自己漫無目的地走,來來回回兜圈子,始終在那個小地方裏。從這個點,走到那個點,再從那個點走回來,随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一刻都沒敢回那個家裏。
而現在,他等過紅燈,穿過空曠的馬路,蘇北墨在公寓等他。
他慢慢的有了一個家,再不是飄無定所,随處附和的多餘品。
公寓的燈一直亮着,廖南清猜的沒錯,蘇北墨真的在等他。
本來坐着打游戲的蘇北墨看到他回來了,起身握住了他的手:“好冰啊。”說完,就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睡衣裏塞,笑着問他,“這樣暖了沒?”
廖南清點點頭:“好暖的。”
蘇北墨繼而給他搓搓手,嘀咕着要給他弄點熱的喝:“上回超市買的葉麥片奶味挺足的,你不是喜歡嗎?我給你泡杯暖暖。”
“不喝了,抱一會就暖了。”廖南清不松手,腦袋貼着他的肩膀,抱緊了他。
“才幾個小時不見就想我了?”蘇北墨低聲笑着,在他耳邊問,“抱好緊啊,這麽想我啊?”
廖南清松了一只手,扒拉下圍巾,抿了抿唇:“是啊,好想的。”
“既然這麽想,那你親我一下。”蘇北墨湊過去。
廖南清連忙捂住他的嘴,隔着自己的手背,親了一下。蘇北墨停頓一秒,耳後突然紅了。廖南清不會知道自己這個動作有多撩,他只是單純地想說:“我剛吃了泡面,我去刷個牙。”他勾起嘴角,笑的很開心,“蘇北墨,你等我一下。”
家裏潤滑劑,安全套,一樣不落。
蘇北墨踱步,內心掙紮。本來今天不想做的,想讓他好好休息的。
但是,不行。
蘇北墨認為自己沒有理智,他越來越幼稚了,自制力也不行,他真的好喜歡廖南清。
一天比一天喜歡。
因為昨天還只會臉紅的廖南清,今天已經會親手背了,所以蘇北墨也一樣,昨天的喜歡是那一點點,今天的喜歡更多一點點。
今晚又要換床單了。
11月的淩晨,寒風瑟瑟,公寓的燈熄了。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時,廖南清才睡了三個小時。他縮在被子裏,只覺得被窩裏不夠暖,缺了什麽似得。他下意識伸手去摸,身側是冰涼的被單,廖南清驀地被驚醒。前幾個小時還在和他纏綿的蘇北墨,現下不在床上。
廖南清額角有汗,他剛剛做了一個短暫且局促的夢。他夢到了曾經在繼父家的光景,也許是淩晨騎車回來的場景使他思緒混亂。
他居然夢到他那個狹小的房間,漆黑一片,摸不到門。外頭是上鎖的聲音,弟弟的哭聲吵得人頭疼,他的媽媽李琴的話一句一句,尖銳刺耳。他低頭,借着門縫那一絲淺薄的光亮,看到了自己手臂上淡淡的淤青。
李琴的嗓門很大,尖叫着:“你有本事再動他一下!他爸爸反正殺了人,放出來之後不怕再殺第二個!你去打啊!打死他啊!”
喘息聲。
“你打死了他!廖東出來就找你還命!”
哭泣聲。
“我的命怎麽就這麽不好啊,攤上個殺人犯,現在又攤上你!南清不過就是摔破了只碗,你和他置氣什麽啊你……”
求饒聲。
“我錯了……我錯了……”
廖南清捂住耳朵,那些刻意被埋藏的記憶層層湧現。是他最不願意想起來的痛楚,在剛到繼父家那一年,他無端遭受的痛苦,最初的時候,他總是蹲坐在地上,安靜地聽着外面的吵鬧聲,借着縫隙的光數自己身上的黑洞。
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門開了。
廖南清的數數戛然而止,他坐在地上,目光呆滞。
李琴面無表情地抱着剛出生沒多久的弟弟,她說:“跑啊,你為什麽不跑。”空氣中溢滿絕望,她那麽的無助,保護不了自己的孩子。直到最後,她開始厭惡廖南清的呆板。
“他來了,你就跑,你懂不懂?”
廖南清點頭,發瘋一樣地點頭,太害怕了。
幸虧是個夢。
他下床胡亂喝了兩口水,赤着腳去找蘇北墨。可是客廳,廚房,廁所,以至于房間,都是空的,蘇北墨不在家裏。廖南清掌心冰冷,他随手抓了一件沙發上的外套裹着,拔下正在充電的手機。
上面果然有信息提示:[奶奶病了,我回去一趟,你好好休息。]
廖南清趕忙撥了電話過去:“蘇北墨,你在哪?蘇奶奶怎麽樣了?”
“我已經到家了。”他是連夜趕回去,聲色疲憊,充滿倦意,但顯然已經放松下來,“奶奶沒事,就是磕着腦袋了,你別擔心。我照顧她幾天,公司那邊我請了兩天假。”蘇北墨撫着自己的額頭坐在醫院的長廊上。他沒有和廖南清過多說些什麽,昨夜接到蘇敬的電話時,他也是懵的。
蘇奶奶半夜咳的厲害,穿着單薄的睡衣去客廳倒熱水喝,結果摔了,磕着腦袋暈過去了,好大一個血窟窿。要不是蘇雅發現,老太太估計都要凍死在客廳。
蘇雅急壞了,打了120邊送蘇奶奶去醫院,邊通知了蘇敬。蘇雅暈血,被老太太刺激地腿都在發顫,生怕蘇奶奶有什麽事,邊說邊掉眼淚。蘇敬一聽,誤解了,還以為蘇奶奶真出什麽大事了。忙不疊地打了電話給蘇北墨,讓他趕緊先回來。
免得見不上最後一面。
因此蘇北墨沒多想什麽,拿了錢包和手機就出了門,搭上了最早的一班車。
結果沒想到是一場烏龍。不過蘇奶奶本身年紀就大了,現在受了傷更是身子骨不行。蘇雅借機給蘇奶奶辦理了住院,方便做幾個檢查。小城市的醫院不比B市的大醫院,連個床位都等不着,這裏的床位還有空餘,蘇奶奶的住院手續很快辦下來。
平時好說歹說逮不到蘇奶奶來做檢查,這回好了,一步到位。
醫院裏,蘇雅和蘇敬忙裏忙外的,蘇奶奶躺在病床上,昏沉沉地睡着,手背挂着點滴。經過醫生的處理,已經沒有大礙,真是虛驚一場。
醫生的面色十分冷淡,他拿着筆邊寫邊叮囑:“老太太年紀大了,你們家屬往後要多注意。這段時間盡量吃的清淡些,靜養,傷口不要碰水……”
蘇北墨認真聽着,順手握住了蘇奶奶沒有打點滴的手,有些冰。
他把蘇奶奶的手放進被子裏,拿着醫院臨時用的暖水袋去充了些熱水,裹了一條小毛巾墊在蘇奶奶打點滴的那只手下邊。
“北墨,你和你爸都先回去休息吧,奶奶這有我看着。”蘇雅拍了拍蘇北墨的肩膀,抱歉道,“是我太咋呼了,害的你連夜趕回來……哎,累壞了吧?”
蘇北墨确實需要補個覺,他讓蘇雅別擔心:“沒事,我正好有幾天調休,我留下陪奶奶幾天。”
“本來好好的,昨晚都還在讨論你生日要買什麽菜,就這麽給耽擱了。早曉得這樣,我就給她買個保溫壺放房裏,這樣她也不會摔着……”蘇雅還在自責,蘇奶奶的年紀一天比一天大,很多事情不能再像從前那樣含糊了。
這次的事情仿佛給蘇家人都打了警鐘,年邁緊緊系着的就是失去。蘇北墨知道,也許不過幾年時間,他就會失去蘇奶奶。
生與死的界限,随着年紀的增長,開始在他的意識裏逐漸清晰。
蘇北墨的生日算是徹底泡湯了,蘇奶奶為此很生氣,氣的是她自己。
好不容易說服孫子回來過一次生日,她還摔了。
蘇北墨安慰她:“奶奶,您別氣了,再氣姑姑還得給您多做幾個檢查。您還想不想出院了?”
“哦喲,阿雅這個人就是瞎操心。我就是摔了一下,哪有什麽其他的問題。時不時的就帶我做這個檢查那個檢查的,哎,要不是你陪着我啊,這醫院我真是不要住的。”蘇奶奶一聽蘇北墨說話,就彎眼眯眯地笑起來。
半晌,她問蘇北墨:“南清最近還好吧?”
蘇北墨笑着回:“很好的。”
“上大學了,外邊比我們這好多了。想想也是應該好的,今年要是他還是一個人過年,你還給帶回來。”蘇奶奶說着,微微嘆了口氣,“你說他去了大學也沒個音訊,我這怪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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