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41】

“南清!”蘇北墨從公司一樓跑出來,沒撐傘,雪花落在他的眉心,發頂,肩膀。他踩着地面薄薄的融雪,呼出一口白色的霧氣,“走吧,今天不加班了。”

廖南清手裏還拎着剛才買的夜宵,但天氣太冷,大概已經涼透了:“那不吃這個了,回家我給你做點別的吃。”

“冷不冷啊?真不用天天給我送夜宵的。”

“可是我想等你一起回家。”

加班的每一個日子裏,廖南清都會來送夜宵,然後在一樓的前臺一個人坐着玩會兒手機,看看時事新聞,刷刷娛樂八卦。等蘇北墨忙完了,他們就一起回家。偶爾會步行,偶爾會騎單車,更多的時候,是蘇北墨打輛車。

因為通常蘇北墨下班的點,末班車已經開走了。

公寓不遠,打車花不了多少錢,再者,加班過九點打車,公司一律給報銷。

今天下着小雪,兩人都沒帶傘。但是他們手牽着手,漫步在落雪的夜裏。

廖南清圍着一條厚厚的針織圍巾,扯了扯蘇北墨的手:“馬上要期末考試了,我快放寒假了。”

“真羨慕啊。”

“不要羨慕,我會去林姐那上班的。”他想了想,問蘇北墨,“今年……過年怎麽辦?”

“再看吧,我會和姑姑聯系。”雖然蘇敬鐵了心地斷了和蘇北墨的聯系,但蘇雅私下還有和蘇北墨溝通。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麽,蘇北墨從沒和廖南清提起過。

對蘇家來說,廖南清如今是一句禁言,誰也說不得。

末了,廖南清轉開話題:“林姐和張哥打算年後辦婚禮,最近可忙了,我得去店裏多幫幫忙。”

“那年後我們要準備包紅包了。”蘇北墨捏了捏廖南清的臉,停住了腳步,溫聲問他,“南清,有時間,我們也辦個婚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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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燈下,雪花好像變成了透明的玻璃。它映出廖南清的眸子,深邃,星辰般好看。今日初雪,還沒來得及降溫。也不知道明天早上起來時,路面是否會積雪。和往年一樣,入眼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這時候,世界都是亮的。

廖南清伸手抹掉了鼻子上融雪後的細微水珠,挪開了目光,擔心地放輕了聲音:“我們也能辦嗎?”

“能的,不過我們去國外辦好些,辦完婚禮順便把蜜月度了。好不好?”蘇北墨笑着承諾他,眼角彎彎,如冬日裏的一道春風和煦。

“那我們喊誰呢?會有人來嗎?”廖南清怯怯地問,揪緊了手。

蘇北墨卻挑眉,開玩笑道:“出國開銷好大的,你還想喊多少人?主角在不就行了。”

“兩個人也要花好多錢。”廖南清這才松緩了情緒,轉而苦惱着說,“要存好久。”

“是啊,不過我會努力的。”蘇北墨親他的額頭,“努力帶你去國外把婚禮辦了,努力在B市買房,我們安定下來。”

努力的,讓我們的未來可期。

廖南清耳朵發燙,被蘇北墨的甜言蜜語哄的人也輕飄飄的,他悄悄抿起嘴角,用力點點頭:“好啊,我也要一起努力。”他環住蘇北墨的脖子,主動吻了他,“要超級努力。”說完,自己笑出聲。

1月18日上午11點,廖南清考完了最後一門課。從這會兒開始,他的寒假開始了。

他拿出手機給出差中的蘇北墨發了信息:[考完了,解放啦!]

[我今天下午也要回來了,這次出差項目做的不錯,我和領導申請一下,請個小長假,我們去泰國普吉島玩幾天,避避冬。]

[過年那幾天也可以去,不用刻意請假。]

[那幾天太擠了。]蘇北墨回他,[工作優秀的人就是假期多,沒轍。]

廖南清發了個大笑的表情過去,想想覺得不夠,又發了個誇獎的表情。

B市這陣子經常下雪,都是小雪,整個城市只有屋頂和綠化帶上有輕微的積雪,其餘依舊是冬日普通的景色。落過雪後,也會有太陽格外好的日子,甚至不像是刺骨的寒冬。廖南清享着慵懶的風,心情愉悅地去學校的食堂吃了個午飯。

食堂的飯菜一般,廖南清不是很挑食,他看了看時間,差不多該起身去林泉的店裏了。

可他剛踏出食堂,就接到了一個陌生來電。

說它陌生,其實也不是。廖南清記得這個號碼,是李琴之前新換的。那會兒他沒存,但尾號是3636這四個數字他特別有印象。

距離高考結束後和李琴見的那匆忙的一面,已經過了整整一個學期。

“喂。”懷着忐忑的心情,他接通了電話。

“南清,是我,是媽媽。”

廖南清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沒應聲,他擡頭,陽光意外的刺眼。

不遠處,葛筠不知什麽時候來了,朝他揮揮手,指了指蔚藍的天,雀躍地大聲喊着:“天氣好好啊——要一起去買奶茶喝嗎?”

與此同時,伴随着李琴那句有氣無力,似是沉浸在陰雨天中的話語:“你外婆病了,你能去看看嗎,她很挂念你的。我們現在就在你學校門口,南清,你過來。媽媽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廖南清不知道這是一個騙局,他從沒想過李琴作為一個母親,在抛棄他之後,還會将他帶入另一個地獄。

他握緊手機,在李琴不斷誠懇地催促下,終于開口:“好,我過來。”

哪怕他明白,自己的外婆并不喜歡自己,也不挂念自己。他一直是那些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1月18日下午四點,廖南清音信全無四小時。

蘇北墨找人的電話打到了葛筠手機上。

葛筠納悶:“你怎麽有我號碼的?”

“問許彥彥要的,我之前和他互相留過一次號碼。”蘇北墨話不多說,進入正題,“你知道南清考試結束之後去哪了嗎?”

“南清?南清怎麽啦?”葛筠回憶了一下,“今天中午的時候我還在食堂門口碰到他,喊他去喝奶茶,但他和我說有事。南清怎麽啦?”最後,葛筠再次問道。她已經被父母接離了B市,此刻正躺在家中柔軟的大床上美滋滋地看電視劇。

一聽蘇北墨的電話,葛筠暫停了電視劇:“會不會是他的手機沒電了呀?或是手機壞了?”

“如果是那樣,他一定會想辦法和我說的。”

“哎,狗蘇,不是我說你,你這管人也管的太緊了吧,一個下午而已。我和我男朋友有時候也會一個下午不聯系的。”

蘇北墨皺眉,說了句謝謝就挂了電話。

葛筠氣不打一處來:“這哪那麽大的火氣?”說是那麽說,可她自己卻開始撥打廖南清的手機,接連打了幾個都是對方已關機。

這是她第一次聯系不到廖南清,以往除了晚上休息時間和上課的時間。只要打廖南清的電話,他都接的很快。

被蘇北墨的一通電話弄的心煩意亂的,葛筠突然想起自己的男朋友明天還有一門課要考,現在依然在B市。于是葛筠求助了他。讓他去廖南清的學院看看,問一問。

誰想不問還好,一問,是真出了事。

中午十二點左右,廖南清被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推上了一輛小貨車。周遭沒人阻攔,因為廖南清稱呼對方身邊的女人為‘媽媽’。恰好碰上今天是學校放寒假的日子,許多學生都由家長來接送,廖南清即便不願意上車,大家也只當是孩子在和家長鬧矛盾,沒有多心。

目擊者是廖南清同專業的同學。

葛筠咽了口唾沫,她不是不知道廖南清家裏的情況,高三整整一年裏,任何家長會中廖南清的媽媽都沒有出現過,怎麽就在今天出現了呢。

她想起廖南清入獄的父親和從小的遭遇,耳邊适時響起男朋友剛才述說的場景,頓時聯想到不大好的事情。她開始發慌,指尖微顫,連忙回了個電話給蘇北墨,随後又通知了許彥彥。

殊不知此時此刻,廖南清正昏沉地睡在他曾經最厭惡的狹隘空間中。依舊是昏暗,沒有燈光的場景。他幹咳兩聲,從新換的被褥中醒過來。沒有灰塵的味道,像是被打掃過的新環境。

啪。

燈被打開了,一個七八歲的身影模模糊糊地靠近,手裏端着一碗吃的。廖南清張了張幹澀的嘴巴,頭痛的厲害。可嘴角一動,就牽扯到被打腫的兩側臉頰。他頹然地動了動麻木的四肢,撐起身來。

身前,稚嫩的聲音響起:“吃飯嗎?”

廖南清晃晃腦袋,扭頭努力看清楚了這個才上一年級的孩子,他胸前還系着一條紅領巾。他們的眼睛很像,只不過對方的眼底更純粹些。即便有一段時間沒見了,廖南清也很快就反應過來男孩的身份。

見廖南清沒反應,男孩又問:“吃不吃飯?”

“小……小澤?”

被喊了名字的男孩有點羞怯,他伸手,捧着的那碗飯已經冷了。厚實的棉衣下,他纖細的手腕有淺淺的淤青。也正是這樣,所以他對廖南清兩頰的傷并不詫異,更不意外。他朝廖南清高興地笑了笑:“哥哥,爸爸媽媽說帶你回來治病了,我們又可以一起玩了。”

治病?

廖南清的思維有點跟不上,但他是記得的,小澤小時候很黏他。那碗飯在小澤手裏舉了很久,廖南清只好接過,他的腦袋疼的厲害,一點胃口都沒有。他下意識地去摸口袋,才想起他的手機被繼父搶走了。

而繼父不僅搶走了他的手機,還打了他,罵罵咧咧的:“出息了啊,學人做同性戀,你就不怕你親爹出來砍死和你搞的那小子?”最後,他暈了過去。

為此,李琴的尖叫聲鋒利,廖南清頓時不寒而栗,他摔翻了手裏的飯碗。猛地掀開被子,想下床離開。卻發現自己的脖子上拴着一條鐵鏈子,他順勢摸上去,摸到的是一個類似于項圈的東西。

上了鎖,解不開,是怕他跑了。

門外,有拖曳的腳步聲,來人打開了這扇門,酒氣沖天。

廖南清驚恐地望向他,如被推進一個萬劫不複的噩夢中,反複失聲。

與此同時,蘇北墨剛下動車,他正準備直接去林泉店裏找人。

可接到葛筠的電話後,蘇北墨面如死灰。

身邊人影不息,安全人員吹着哨子讓蘇北墨不要站在原地,請他迅速出站。蘇北墨張了張嘴,然後大步往外走,電話已經打到了蘇敬那。

“爸,你能不能把南清媽媽的聯系方式給我。”他是記得的,曾經為了轉學,蘇敬和李琴有聯系過。當時那個號碼是空號,蘇敬為了找李琴,花了點時間,動用了點人脈。

蘇北墨擔心廖南清會出事,他現在最快的辦法就是問蘇敬要聯系方式。時隔兩個月,蘇北墨第一次主動聯系了蘇敬。

天空又下雪了,明明白天還是那麽陽光奪目。

蘇北墨的身體感受不到寒冷,心卻止不住的發寒,結冰。因為蘇敬告訴他:“別找了,是我聯系了他的父母讓他們把他帶走了。”

蘇北墨絕望道:“……你知道他們會怎麽對他嗎?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會遭受什麽虐待!”到最後,他幾乎是吼的。

蘇敬否然:“他們是他的父母,能對他怎麽樣?而我是你的父親,我只希望你能回家,你能迷途知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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