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43】
廖南清消失的第三天,蘇北墨找遍了他能找的所有地方。
清晨,他蹲在路邊,沒刮過胡渣,沒洗過頭,背脊彎着一廊沉甸甸的山。他請了一個小長假,徐遠明以為他生病了,關心地詢問過他好幾次。介于他的工作效益不錯,部門領導很爽快地給他批了幾天假,讓他和年假連着一起好好休息幾天。
這次出差,項目談的很成功,蘇北墨立了大功。年後,他的薪資會漲,崗位會升。年紀輕輕就有所作為,換做別人,高興地都要睡不着覺。
可蘇北墨卻無比後悔,他多麽希望自己別出這次差。這樣,他就可以在廖南清考試結束那天早早地去接他。
他後悔的要命,恨不得抽自己兩耳光。
蘇北墨去報過警,但警方了解到廖南清是被他媽媽帶走後,壓根沒把這當回事兒。還勸蘇北墨:“小夥子,你朋友和自己媽媽走了能有什麽事,說不定過陣子就聯系你了啊。”
諸如此類地勸說,他聽了好多遍。
走投無路之下,他打了趙沁的電話。
才早上六點,趙沁還在睡夢中就被蘇北墨的電話吵醒,內心隐隐不安,還未開口,就聽蘇北墨啞了的嗓子低迷道:“媽。”
“怎麽了?北墨。”趙沁清了清喉嚨,盡量緩和下初醒的語氣。
蘇北墨被這溫聲惹得酸了鼻頭,他無助急了。不知不覺的,眼淚翻掉出眼眶。撇開許多,他不過是個23歲的小年輕,比別人成熟些又怎麽了,比別人工作順利些又怎麽了,年紀的閱歷明明白白地擱在那兒,他懂得世故永遠少之又少。
以至于現在的無措不安,幾乎如排山倒海般的廢墟瘋狂地壓垮了他。
“媽,你幫幫我。”蘇北墨蹲在路邊,嘶啞着嗓音哭了,“媽,你能不能幫幫我……南清他找不着了。”
從趙沁離婚那年起,蘇北墨一次也沒在他面前哭過。她是個要強的人,什麽都要面子。于是她總對別人炫耀說自己兒子懂事,不讓人操心,也确實如此。蘇北墨成績優異,性格開朗,他總能把許多事情做的妥當,像個小大人。
可今天,蘇北墨仿佛一個迷了路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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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沁買了最近一班動車來的蘇家,拉着三天沒洗頭洗澡的蘇北墨坐在蘇敬家的客廳裏,她板着臉,氣勢很足。曾經她在這裏住過十來年,離婚的時候,蘇北墨才小學五年級。如今,身邊的兒子已經是一米八多的個頭。
長大了,也談戀愛了,雖然談的不盡人意。
趙沁和蘇敬僵持着,誰也不肯退步。蘇敬固執地不肯交出李琴的聯系方式,草草下了逐客令。但終歸是心疼兒子,呵斥着讓蘇北墨去浴室洗洗,換身幹淨衣服。蘇北墨沒聽到一般,紋絲不動地坐着,面色晦如霧霭。
“你看看你?你現在是什麽樣子你知道嗎?!”蘇敬恨鐵不成鋼。
趙沁冷笑:“他什麽樣子,不是你造成的嗎?”
“你知道個什麽!”蘇敬背過身,不去看趙沁這張冷冰冰的臉。年輕的時候,他吃夠了這張臉的虧,“這些年都是我在管他,你懂什麽?他都拐的廖南清一起搞同性戀了,我這樣也是在幫他們!”
同性戀這三個字尤其刺耳,蘇北墨握緊拳頭,咬緊牙關。
“蘇敬,你明明了解廖南清家裏的情況,卻還是聯系了他的母親和繼父。萬一他出了什麽事兒,你擔得起這個責任嗎?”趙沁沒功夫和他扯架,嚴肅地問。
蘇敬冥頑不靈,他無法接受兒子的選擇,而顧自陷入一個死胡同裏:“那好歹也是他的親生母親,會真的害死他嗎?”
在他心裏,沒有父母會真正地去傷害自己的孩子。即便是傷害,也是無意識地自以為是,沾沾自喜地認為那是對孩子好。比如他現在這樣。
趙沁很失望蘇敬這狗脾氣至今不變,甚至在心裏慶幸了一遍自己當年離婚是正确的決定。
她冷冷道:“她是不會,但你能保證廖南清的繼父也不會嗎?”
蘇敬被堵了話,悶聲板着臉。
“蘇敬,暴力解決不了問題。讓兩個孩子坐下來,和我們一起聊一聊。性取向這個問題,并不是你想糾正就能糾正過來的,你得試着去理解他們,才能解決問題。”
“理解?理解之後他們就能掰正了?你作為一個母親居然贊同孩子走這樣一條路?!”
“我做為母親,我只想用正确的方式來了解這件事!”
“這些年你不聞不問,你操過多少心?”蘇敬不禁反問。
趙沁皺眉,鎮定了情緒,努力讓自己不要發飙。身旁的蘇北墨用力搓了搓臉,他知道,這也許是一場持久戰。所有疲憊都不能将他壓垮,因為此刻廖南清一定比他更痛苦。蘇北墨以前從廖南清嘴裏零碎地聽到過一些關于繼父張遠剛的描述,不外乎都是一些暴力的詞彙。
越是拖延,他越是不敢想象廖南清正在遭遇什麽。
唯有妥協是出路,蘇北墨終于開口:“爸,你想讓我怎麽做?”
蘇敬停頓了下,很意外蘇北墨會先開口服軟,趙沁也是。
“只要你告訴我南清在哪,我聽你的。”蘇北墨不是開玩笑,他的面色寡青,“南清的繼父有暴力傾向,即便你要分開我們,也不能把他送去那裏。”
‘暴力傾向’四個字驚人,蘇敬心中短暫地慌張了下,随後手機振動起來,他看了眼來電,刻意走到了陽臺接起,電話裏響起一道顫顫巍巍的聲音。
——“蘇,蘇敬……錢還給你……你,你來帶走南清,求求你了。”
電話裏的人已經不知道該向誰求助,她哭着說:“他不會動了,他,他不會動了……”
昨天夜裏,廖南清遭遇了無盡的暴力,醉酒後的張遠剛像一把殺人的斧子,使得廖南清陷入一場荒蕪的半昏半醒間。
李琴和小澤躲在屋裏,盯着時鐘滴答滴答地走,壓根不敢大口喘氣。直到裏屋傳來了響亮的呼嚕聲,李琴才敢動身,拿了簡略的醫藥箱匆匆走去屋外的地下室。小澤拿着手電筒,習慣地跟着。
年紀小小的他,已經對母親這種做賊一般的行為見怪不怪。
在畸形的家庭中,小澤除了對父親張遠剛存在着一種莫名的恐懼外,他對所有的一切都坦然接受。包括現在正躺在冰冷的地下室裏,他那奄奄一息的哥哥廖南清。
小澤無聊地擺弄着手電筒,跟着李琴來到地下室。李琴輕手輕腳地找到了牆壁上的開關,開了一盞微暗的燈。
“南清,南清?”李琴喊廖南清的名字。
躺在地上的小南清還有點反應,稍稍動了動指尖,聲音枯竭:“啊……”
“你幹什麽要和你繼父犟!你就是錯了,你為什麽不認,你看看你……”李琴哭哭啼啼的,惱人煩。
錯了,錯了。
這兩個字被當成硬狀的石頭,砸到廖南清腦門上,嗑出一個血窟窿,傳入他的大腦,像個複讀機一樣當機重播。廖南清錯愕地吶語,誰也沒聽到,他的口型模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在重複‘錯了’的兩個字。
李琴走近了些,陰影落在廖南清的雙眸中,帶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暗。廖南清本能地呼吸,牙縫中的血水腥人,卡着他的喉嚨,發出潺糯的求救。他分不清來人,混沌幾乎要吞沒他,拍打着他脆弱的神經。
“錯了,錯了。”
他的腦海中,只剩下這兩個字。
求生的本能告訴他,錯了就能活下去。他的意識被恐懼占據,卻無法反抗,被渾不見底的深淵帶入一場休克般的昏迷中。之後,不管李琴怎麽和他說話,他都沒有反應。
李琴安靜了下來,回去拿了一床棉被,手腳麻利地鋪在地上,又匆匆忙忙拎來一壺熱水和一只臉盆,裏頭擱着一塊不大的毛巾。
“媽媽,哥哥的樣子好可怕。”
李琴沒有搭理小澤,用力将廖南清拖到了那條棉被上,催促小澤:“再去拿一條被子,別吵醒你爸。”
“喔。”小澤乖乖地跑去。事實證明,張遠剛睡死了,吵不醒。
小澤拿棉被的時候,故意扯掉了張遠剛身上的半床軟被,仿佛是想凍死這個可怕的父親。但又沒敢,所以只扯了半床。張遠剛砸吧着嘴翻了個身,吓得小澤連滾帶爬地抱着棉被逃了出來。
只要是沒有張遠剛的地方,地下室都比屋內有意思。
小澤坐在鋪開的被子一角,玩着手裏的手電筒。李琴已經用熱水給廖南清粗略擦拭了一遍,廖南清的褲子冰冷透徹,帶着尿騷味。李琴給他扒了,換上一條薄褲,再用棉被把他捂嚴實。
家庭常備的醫藥箱裏是各種治療傷口的藥水,她開始給廖南清上藥。李琴的脾氣沒了,她變得麻木,卻在看到廖南清被打成這副模樣的時候,依舊忍不住掉了眼淚,恨恨地在心中埋怨。怨廖南清的不聽話,也怨自己的命不好。
“媽媽,我困。”小澤打着哈欠。
“你貼着哥哥睡吧。”
鋪着的被子夠大,小澤捧來的棉被也夠大,兩兄弟親親蜜蜜地貼在一處。李琴坐在一邊守着他們,目光呆滞,她看着廖南清,總能想起以前的時光。
在廖家出事之前,她和所有平凡的女人一樣,安穩地結婚生子,過着不大富裕卻平安喜樂的日子。廖東脾氣軟悶,對她卻很好。廖南清學習優異,每回考試都能滿分。
夏日的風鈴,冬日的陽光,穿過時間那條鎖鏈的回憶。
李琴自嘲地笑了笑,真希望時間就停止在那裏。
廖東入獄的第一年,她非常不理智,甚至試圖想過自殺。她買了一瓶老鼠藥,倒在了那天新做的飯菜裏,輕聲細語地撫摸着年幼的廖南清的臉頰,問他:“南清,和媽媽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好啊。”廖南清如是說,目光卻夷猶了,雖然他根本不知道那些看似溫馨的飯菜裏夾雜着毒藥。
他像是讨好一般順着李琴,生怕李琴也不要他。
“媽媽,你去哪我也去哪,別不要我,我會很乖的。”廖南清低着頭,身影模糊。
她已然記不清廖南清小時候的模樣了。只記得他從小就長得白白嫩嫩的,讨人喜歡。可究竟是怎麽樣的讨人喜歡,她真的想不起來了。
但一定是很惹人憐愛的,因為那天,她看着廖南清的臉,最後還是不忍心讓孩子和她一起死。大家都想活下去,他們也想,他們也想努力的,好好的活下去。迎接充滿希望的明日和未來,他們也充滿着期盼。
因此,她倒掉了所有的飯菜,抓着水池邊緣一邊幹嘔一邊哭泣。這種日子,她一分一秒都忍耐不下去了。
而站在他身邊的廖南清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麽,做錯了什麽,才會讓她情緒失控,甚至倒光了那些可口的飯菜。廖南清害怕地站在角落裏,孤怯地望着她,不敢動也不敢說話,身影融入了黃昏落入黑夜前的幕布中。
李琴捂臉,哭的更厲害了。
廖家毀了她的人生,她只想平凡地過這一生而已。
接近清晨,天蒙蒙亮。
李琴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小澤推醒了。他們母子三個,依偎在一起,縮在一床被子裏。小澤貼着廖南清,她貼着小澤。
“媽媽,哥哥好燙。”
李琴吃力地起身,摸了把廖南清的臉,觸電似得躲開。
他就像一團火球般,好像身體在燃燒一樣。李琴忙拍打廖南清的臉頰,輕輕地,語氣卻無比急促:“南清?南清?”
可廖南清一點反應都沒有,雙目緊閉,嘴唇煞白,要不是他的體溫滾燙,他就和死了沒什麽區別。但他一個大活人,怎麽會死呢?死這個概念太遙遠了,李琴怔愣着坐下,她的腦袋有點反應不過來。
直到小澤關心地問:“哥哥是不是要死了?”
死。
死了。
是不是要死了?
記憶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她失了心智般往飯菜裏攪拌老鼠藥的場景。廖南清就坐在客廳裏,安安靜靜的。她端着一碗又一碗難得細心的佳肴走出去,廖南清擡頭望向他。目光澄澈,真如記憶裏所呈現的一樣。
白白嫩嫩的皮膚,水靈的眼睛,他長得好看極了,是擱哪兒都會被喜歡的那種小孩。
他剛出生那一年,廖東高興地天天抱着他出去遛彎,逢人就美滋滋地說:我老婆給我生了個大胖兒子,長得像她,你瞧瞧,這小鼻子小嘴巴的,可好看!
三月的春花,六月的雨水。廖南清是她十月懷胎,滿懷期待生下的孩子。
李琴猛然驚醒,她瘋了一般喊廖南清,可他就是不醒,做不出一點回應。小澤火上澆油,緊張道:“哥哥是不是死了,他都不會動了!”
“不要亂講話!”
小澤嗚嗚地哭起來。
……
半晌,李琴抖着指尖解鎖了手機,找到了眼下她唯一能求助的人。
雖然不知道該不該打這個電話,但能來接廖南清,且不驚動警方的,就只有蘇敬了。他給了錢,他是共犯!可憐如李琴愚昧的思想,事到如今,她還想保住張遠剛。
電話鈴聲響了好久,蘇敬那頭才接起。
李琴壓抑着哽咽,顫着聲色:“蘇,蘇敬……錢還給你……你,你來帶走南清,求求你了。這一切都是你導致的,你來帶走他!!”
“……”
“他不會動了,他,他不會動了……他好像快死了,被張遠剛打死了。求求你,救救他……求求你,我們在,我們在……你知道的,就是你上次拿着錢來找我們的地方……”
她語無倫次地求助,好似一個精神病患者在自言自語。蘇敬還是耐着性子聽完了,問了幾句才挂斷電話,随後轉身,趙沁正一臉不耐地靠在門框邊瞧着他。
趙沁的語氣并不好:“誰的電話?”她素來敏銳,蘇敬避開他們接這個電話,已經引起了她的懷疑。
索性蘇敬并沒有隐瞞,他甚至是詫異,以至于悔恨。最終,從他口裏吐出的話裏,帶着幾分倉促與茫然:“南清,南清他好像出事了……”
砰。
蘇北墨起身的時候,撞翻了身前的一張矮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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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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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