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坐在湖心亭的石凳上,靜靜的看着湖裏的錦鯉不知疲倦的繞着亭子一圈一圈的游曳着,他忽然覺得羨慕,至少這些魚兒是無憂無慮的,想到這,他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
“火钰殿下,該喝藥了。”蕊兒小心翼翼的将放着白玉石藥碗和一小碟蜜餞的紅木托盤放在了他面前的石桌上,白玉石的藥碗中盛着深褐色的藥湯,讓空氣中都彌漫着苦澀的中藥味。
他微微皺起眉,想起那個男人殘忍的警告,他得好好的活着,就算不為了他比丘國的子民,也該為了有朝一日能報仇雪恨,端起白玉石碗,将藥湯一飲而盡,苦澀的味道瞬間在唇齒間蔓延開來,他不得不拿起小碟中的蜜餞,含進嘴裏。
蕊兒見狀,忍不住掩面笑了起來,“太好了,钰殿下已經服下七日的藥湯了,明天就可以傳禦醫過來複診了。”
七日?從那個男人離開到現在已經七日了?“我想,出去走走。”那天離開之後,那個叫紫铘的男人,再也沒有在永夜宮出現,為何他會如此在意這些百無聊賴的時間?看不見那張讓他痛恨的面孔,應該覺得慶幸不是嗎?站起身,他若有所思的走在了通往岸邊的走廊。
“钰殿下,”身後的蕊兒卻拉住了他的衣袖,他不解的回頭,看着蕊兒皺着眉頭的小臉仰望着他,“咱們還是別離開這裏吧,我怕……”
“紫铘下了命令?”他問道,禁足令,他苦笑起來,似乎總有人喜歡将他軟禁起來。
聽到國王的名號,蕊兒立刻跪在了地上,用力的搖着頭,“不不不,陛下不曾限制殿下您外出。"
“那你怕什麽?”出乎意料,那個男人竟然不限制他的行動,看來,是根本不擔心他能逃得出這偌大的皇宮。
聽到他的追問,蕊兒竟然急出了眼淚,“蕊兒是怕您會出事,會受傷,蕊兒已經連累了您一次了,蕊兒,嗚……”毫無預警的,小丫頭居然梨花帶雨的哭出了聲。
莫非這孩子還在因為之前的事情愧疚着,他微笑的蹲下身,擡起雙手捧起蕊兒的臉頰,手指溫柔的拭去女孩臉上的淚珠,“傻孩子,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那些經歷過的痛苦,如果可以,他絕不想再記起,再翻開,否則,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說服自己活下去,“我答應你,我會好好保護我自己,好不好?”
聽着他溫柔的保證,女孩終于止住哭泣,哽咽着點點頭,“那蕊兒陪着你一起走,蕊兒也能保護钰殿下。”
看着女孩一臉認真的表情,他忍不住笑出了聲,那略顯消瘦的身材,如果好好養養,也許還能教她一招半式的劍法防身,“好呀。”他寵溺的揉了揉女孩的頭發,站起了身。
看來紫铘确實沒有限制他的行動,走出永夜宮,他并沒有受到任何阻撓,相反,紫铘應該是下了可以讓他在宮中自由走動的旨意,否則一路走來,遇到的宮人、侍衛不會如此畢恭畢敬的行禮讓路,他這一個弑君的犯人此刻居然能在這宮闱中大搖大擺的行動,還真是有些諷刺。
也罷,自己倒也落得清閑,四處賞花弄草,難得心情舒暢了起來。
“大膽!娈宮禁地,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一聲呵斥,算是終結了他肆無忌憚的四處游走,他擡起眼看向站在幾級石階上的人,“是你?”是那個在上貢途中,幾次為他解圍的侍衛官。
身後的蕊兒立刻沖到他的面前,給攔住他們去路的人行了禮,“請莫大人原諒,都怪奴婢沒有給殿下帶好路,奴婢這就帶殿下離開。”
似乎是認出了他來,莫樊微微躬下身,朝他行了禮,“還請殿下移步,陛下此刻正在娈宮休息,以免驚擾了聖駕。”
那個男人在這裏?娈宮,他記得,自己在來的第一天,蕊兒就提到過這個地方,男寵們的居所。他怎麽忘了,莫樊是那個男人的侍衛官,既然他出現在這裏,那麽只能證明,這個地方他确實不該來,不等蕊兒帶領,他便自顧自的轉身準備離開,這種感覺,像是在逃離一般,就像一只受了驚的兔子,這樣形容自己再形象不過。
“火钰殿下請留步,”身後響起一個陌生的男聲,聲線如風鈴般悅耳,阻止了他離開的腳步,他有些遲疑的轉回身,只見一個披着齊腰黑色長發的男人,微笑的看着他,男人身上随意的披着一件绛紅色的長袍,領口有些松散的隐隐露出半邊肩膀,雪白的肌膚,在深色衣袍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嬌媚,“殿下來的正好,陛下正想召見你呢。”男子說着眼眉揚起,擡起手朝他招了招。
好一個妩媚的男人,他不經意的皺起了眉,若這娈宮中盡是如此尤物,紫铘為何還非将他留在宮中?随心所欲的換着玩具玩嗎?“火钰還是不打擾陛下休息了,告辭!”真可笑,已經到了如此地步,自己居然還有一顆高傲的心,為何要覺得不屑?自己同那些男寵又有何區別?
“呵呵……”被拒絕的人兒卻輕笑出聲,緊了緊有些松散的衣袍,“果然是出身皇族,連王命都拒絕的如此泰然自若,如果是一般出生卑賤的下人,估計早就乖乖領命了,免得人頭落地。”說罷,還不忘用手在脖頸處比劃了一下殺頭的動作。
呆在原地的蕊兒見狀,立刻跪倒在了地上,“請落羽大人恕罪,钰殿下無心驚擾陛下休息,奴婢……”
“閉嘴!”和與他對話的語氣不同,長發尤物的聲音中透着一絲不容抗拒的壓迫感,“我可有問你話?”
“不,不曾……”蕊兒小心翼翼的回着。
“莫大人,您看這不懂事的丫頭,應該如何處置呢?”如花般嬌豔的笑容面向莫樊詢問着,但有心的人都能聽出這不僅僅是詢問,而是命令。
眼前的尤物,美麗的外表下,有着一顆帶刺的心。
“一個孩子而已,何必如此計較,倒讓人覺得落羽大人小氣了,”他能看的出莫樊臉上閃過的一絲為難,也不想蕊兒受到傷害,不就是娈宮走一趟嗎?最壞的結果,不過一死!“火钰這就随大人面見陛下,還煩擾帶路。”
“這就對了,”落羽走到他面前,拉住了他的手,一臉笑的如小寵般無害,“跟我來。”
這個男人究竟有幾幅面孔?感受着從手掌傳來的微涼,他的心居然不安起來。
終于,他還是被牽引着走進了那個偌大的宮門,宮門兩旁兩個十來歲左右的門童深深的彎下腰,朝進入的兩人行着禮,接着,進入他眼簾的便是一個長長的走廊,走廊兩旁的牆壁上,滿是縱情縱樂的壁畫,尺度之大,讓他有些不堪的移開了自己的眼,每走約十步左右,就能遇上兩個站崗的衛兵,想不到一個男寵們居住的宮殿,也守衛的如此嚴密。
不知走了多久,耳邊有樂曲聲由遠至近,忽然,眼前的視野豁然開朗,一個偌大的中殿出現在他的面前,樂曲不過只是為了殿中的舞者伴着舞,大殿兩旁分別被深紫色的紗幔隔成了6個大小相同的隔間,裏面不時傳來笑鬧聲,不用看,他也能聯想出裏面該是怎樣的春光無限,想到這,他居然再一次冒出了想逃的沖動。
他下意識的想要抽出自己被拉住的手,卻換來落羽停下腳步回望着他,雙眼的眼角上翹成好看的弧度,“钰殿下可是後悔了?”那雙眸子帶着笑意,好似有些得意自己窺探出了他的心思。
他調整了自己的呼吸,似乎這才發現,這娈宮中的空氣都彌漫着醇香的酒味,“落羽大人多慮了,”他回以微微一笑,“只是大病初愈,跟不上你的步伐罷了。”
聽罷,微涼的手緩緩将他松開,一直走在前方的人兒卻忽然轉身走到了他的面前,一雙美眸帶着清澈的光,但他卻無法看透這雙眸子主人的想法,“怎麽?是受不了兩任陛下的寵幸嗎?”刻意壓低的語調說出的話語,卻猶如給他從頭到腳澆了一盆冷水一般,他緊緊握住的手心隐隐透出汗來。
這是在表達對他的不滿嗎?他直視着那雙透亮的眼睛,不悅,卻又告誡自己,不要在這個男人面前表現出來,他依然微笑,卻少了一份溫暖,“大人,我只知道,我是個弑君的罪臣而已。”從那天過後,他便被奪走了佩劍,也許這新國王怕他自殺,當然,也有可能是怕他再次弑君,總之,他的手中不适合擁有兇器。
聽到他的回答,落羽緩緩後退了兩步,從臉上的表情便能看出,并不是因為害怕,”呵呵呵,“落羽擡起寬大的衣袖掩面而笑,”钰殿下說笑了,走吧,陛下還等着呢。“說完,他輕巧的好似舞蹈一般轉身,朝一個木質雕花的樓梯走去。
他跟随在落羽身後,一步步踏上鋪着地毯的樓梯,随着樓梯成弧形逐漸向上,他這才發現,兩邊深紫色的紗幔下隐約遮着一排圍成圈的紅色圓柱,這些圓柱的作用大概是為了支撐殿內二層的結構,可以看出,這一娈宮卻也花了工匠不少心思。
當他跟在落羽身後踏上第二層後,眼前是一個搭在圓柱上的圓形木橋,木橋的兩邊皆有半人高的圍欄,站在木橋的內側,可以直接看到樓下舞動的舞者,想必是為了方便這二層的使用者只需踱步到此便能将樓下的歌舞升平盡收眼底,這樣的奢華,可不是他比丘的皇宮所能媲美的。
樓梯的兩側均站着十來歲的小童,見到他二人的到來,立刻深深的鞠躬行禮,他不覺得這樣的禮節是因為他,似乎落羽在這娈宮中的地位頗高。
跟在落羽身後,他從樓梯口繼續轉身,進入眼簾的,是一個橢圓形的休息臺,臺中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側躺在一張雪白的毯子上,那應該是一張白色大熊的皮毛,聽說頗為稀貴,毯子上的人依然身着紫色龍袍,慵懶的享受着面前桌案上的水果,身邊伺候的人兒皆穿着輕薄的衣衫,年輕的身段隐約可見。
那些在別人眼中的玩物,在他看來不過都是些可憐的奴隸罷了,在離桌案數步之遙他便停下了腳步,只因為越是接近那個男人,越是無法平複下自己內心的恨意。
“你帶他來幹什麽?”久違的聲音渾厚有力的響起,卻帶着一絲輕蔑,問出的問題讓他明白,他出現在這裏并不是因為國王的召見。
“奴家見這幾日陛下愁眉不展的,以為是思念着誰呢,”落羽輕盈的走到紫铘的身邊,軟軟的側身而坐,纖長的手指捏起一顆葡萄塞入了紫铘的口中,“莫非這次,奴家會錯意了?”說着,一張精致的小臉立刻皺起了眉,看起來略帶委屈,“奴家這就送钰殿下出去。”
片刻,見紫铘沒有任何回答,落羽準備再次站起身來,卻被身邊的人一把抓住了手腕,阻止了他起身的動作,“幾日不見,連禮節都忘了嗎?火钰。”
他沒有擡眼,但紫铘忽然叫出他的名,卻只讓他有些無措的呆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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