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放手!放手!!”永夜宮裏,從噩夢中驚醒的人坐在床上急促的喘息着,額頭上布滿密密的汗珠。
一路小跑而來的小宮女還來不及穿好自己的衣衫,有些狼狽的跪倒在了紗賬外,“钰殿下,是做噩夢了嗎?蕊兒去為殿下熬碗安神茶吧。”
聽到蕊兒的聲音,擡起眼看了看自己身處的四周,他終于松了口氣,擡起手擦了擦自己額前的汗,“不必了,又打擾你休息了,真是抱歉。”他對這宮中,紫铘派給自己的唯一一個侍女,語氣總是溫柔的,因為總有一種同病相憐的疼惜感,有哪一個宮人不希望自己跟對了主子,自此飛黃騰達,偏偏這小丫頭跟了他之後,從來只有提醒吊膽的份。
“如果钰殿下不嫌棄,蕊兒就在這候着,等您睡下了,蕊兒再離開吧。”但紗賬外的小姑娘語氣中也盡是擔心。
他明白,自從那天被人從娈宮扔回來之後,就開始噩夢不停,這已經是第四個晚上了,而噩夢中的內容不盡相同,無非都是看着那個殘忍的男人在他面前毫不顧忌的殺戮着,有時候,那些鮮血會濺在他的臉上,有時候則是沾滿他的雙手,仿佛殺戮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實際上,因他而起的殺伐,和他親手為之又有什麽區別呢?他忍不住苦苦的嘆了口氣,“不用了,蕊兒,你回去睡吧,我再休息會兒便好了。”
“可是钰殿下,如果這樣長此以往下去,病邪必定會再次入體,那可如何是好。”蕊兒依然不放心的跪在紗賬外,不願離去。
病死了才好,這樣也省的那個男人費心折騰他,這樣想着,他再次倒在了床上,“沒事,下去吧。”這次的語氣依然溫柔着,卻也不容反駁。
蕊兒嘆了口氣,“是。”只能緩緩的退出了寝宮。
但床上的他早已沒了睡意,這偌大的永夜宮靜的出奇,自從被紫铘下令安排在這裏之後,除了他和蕊兒,他便再也沒有在這裏看到過第三個人,也許,那個人覺得他永遠都逃不出這個牢籠吧。
他确實逃不出去,想到這,他再一次坐起身,走下床,伸手拿過搭在一邊的外衣長袍,随意的披在了身上,然後光着腳慢慢的走出了寝宮。他一步步的朝湖心亭走去,這裏熟悉的布局讓他想起了比丘的皇宮,他最愛去的那個亭子,只因為喜歡看着湖中的魚兒成群結隊的游曳着。
但是,天亮之前的夜晚總是最黑暗的,所以,他看不清湖裏的魚兒,即便有光,這個時間,魚兒也該在睡着吧,他倚着涼亭的柱子坐下,雙眼有些無神的看向漆黑的夜空,卻連顆星子都看不見。
他很明白自己最近為何如此噩夢連連,只是因為紫铘那一道要比丘上供女子的旨意,為的,竟然只是讓他能主動向他求歡,他的手不自覺的緊緊握成拳。赤着的雙腳漸漸感覺到了寒意,他蜷縮着,用長袍蓋住,一陣風吹過,他這才發現自己的外套已經過于單薄,他伸出手,在空中感受着涼風,秋天終究還是要過去了。
收回手,他依靠着亭子座椅邊的圍欄,眼神居然漸漸迷蒙了起來,吹着這樣的涼風,竟又産生了睡意,也許是這裏的開闊比起寝宮中的壓抑更能讓他放松吧。
直到溫柔的陽光靜靜的灑在了他的臉上,他的雙眼終于還是被喚醒了,清晨的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水霧,耳邊響起鳥兒歡快的叫聲,讓整個早晨都變的格外清爽,只是,蜷縮着睡着的身子有些不适的傳來一陣酸疼,他将雙腳踩回地面,這才發現自己身上蓋着一件黑色的裘衣,怪不得自己并沒有被初冬的清冷凍醒。
一定是蕊兒偷偷為他蓋上的吧,想着,他的臉上也揚起了溫暖的笑,緩緩站起身,他朝寝宮走去,迎面卻正看見蕊兒端着洗臉的盆子和毛巾朝他走來。
“钰殿下也真是的,跑到這裏來睡覺,也不和蕊兒說一聲,讓蕊兒好找。”也許是在一起時間長了,有不滿,這小侍女也會偶爾抱怨出聲。
他将黑色裘衣抱在懷裏,朝蕊兒笑着,聽着那些抱怨,心裏卻是暖暖的。
但是,他臉上的笑容很快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漸漸皺起的眉,在蕊兒身後,一隊侍衛小跑着朝他靠近,聽到腳步聲的蕊兒轉頭一看,立刻吓得一張小臉慘白,她快走幾步,将手中的盆子放在了亭子裏的桌上,下意識的擋在了主子的面前。
侍衛們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為首的人朝他抱拳行禮,“钰殿下,陛下有請。”
“可是因為比丘上供來的女子?”他急切的問道。
侍衛依然保持着行禮的姿勢,“正是。”簡短的回答着。
“她們在何處?”他必須盡快趕過去,他無法想象紫铘會對那些女子做些什麽,腦海中,忽然浮現起戈壁上,紫铘屠殺了與他一起上供而來的女子時,那冷漠的表情。
“娈宮。”侍衛話音剛落,他便朝娈宮的方向跑去,他無暇去顧忌還沒有穿上的鞋,也沒來的及将懷中的裘衣還給蕊兒,他只希望自己能讓那些女子不要受到任何傷害,他不想因為自己,再連累任何一個比丘的無辜者。
一路上,他并沒有受到任何阻礙,他沖進娈宮,也許是因為一大早的緣故,原本歌舞升平,酒色彌漫的一層空曠無一人,他喘着氣,不管不顧的順着木質臺階跑上了二層,只見穿着紫色龍袍的男人正站在圓形木橋的內側,那個位置應該剛好能看到他從一層一路跑上來。
他急促的喘着氣,身上的衣服也因為之前的奔跑再次被汗濕,但是,他都無暇顧及這些,“她,她們,在哪?”他只想要确定,那些姑娘是安全的。
紫铘揚起眉,似乎對他這樣的穿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略微有些驚訝,“你在擔心什麽?我又不會吃了她們。”然後,心情極好的開起了玩笑。
但是他卻有可能殺了她們!他緊咬着牙狠狠的看着把人命當玩笑的男人,“她們到底在哪裏?”那雙美眸再次泛起殺氣。
紫铘卻并不理會他的怒氣,而是泰然自若的轉回身看向一樓,“你來看,就知道了。”
他連忙走到紫铘的身邊,忽然耳邊響起熟悉的音樂,十個妙齡女子穿着粉色的羅裙優雅的旋轉進了他的視線,一層中心的舞臺位置,十個妙曼的身軀舞動着他熟悉的舞蹈,他的眼圈居然忍不住泛起熱來。
那是比丘特有的“秋祭”舞,從前,每到豐收的秋季,父皇總是喜歡在宮中宴請文武百官,宮中的樂官便排出了這名為“秋祭”的舞蹈,每年必定會演出一次,由于舞蹈動作簡單好記,漸漸地,也在民間傳播開來,父皇也不生氣,說是與民同樂,而現在,他這個父皇最寵愛的兒子,居然成了亡國的罪人。
眼淚終于無法克制的溢出了眼眶,落在他扶着欄杆的手臂上,無聲的碎開,他懷裏的裘衣滑落在地,一邊的紫铘卻只是冷冷的看着他的每一個表情,他才不要被那個男人看見自己如此軟弱的表情,擡起手,強行擦拭掉自己的眼淚,他連忙轉身朝樓梯口走去。
忽然出現的暗衛攔住了他的去路,“讓他去。”身後卻想起紫铘的聲音。
面前的暗衛退下,他繼續朝一層走去,伴着耳邊熟悉的音樂,随着眼前熟悉的舞蹈,他一步一步靠近面前跳着舞的姑娘,那些女子都有着哀怨的眼神,臉上沒有笑容,不,這不是他熟悉的“秋祭”,那些跳着“秋祭”的姑娘臉上總是洋溢着快樂的笑容,他沖進舞蹈中,立刻擾亂的姑娘們的舞步。
他伸出雙手,抓住面前的女子,“告訴我,比丘現在如何了?告訴我!”他似乎還無法相信比丘國已不存在的事實,他似乎還沒有辦法接受皇室暴屍荒野的結果,他就是固執的想要聽到這些人親口告訴他。
但是,被他抓住的姑娘卻只是瞪着一雙驚恐的眼睛望着他用力的搖着頭,不敢說出一句話,是因為紫铘的淫威嗎?他不甘心的松開面前的姑娘,又抓住了另一個,“說啊,你們說啊,為什麽不說話?”他焦急的逼問着,卻只是讓面前的姑娘湧出了眼淚,依然不吭一聲。
他能感覺到自己抓住的人兒在顫抖着,就好像一只受了驚吓的小兔,他有些猶豫的松開了抓住姑娘的力道,人群中,另一個女子立刻上前将他面前的姑娘拉回瑟瑟發抖,抱團哭泣的人群裏,只剩下他依然懸在空中的雙手顫抖着。
“知道她們為什麽不說話嗎?”紫铘的聲音不緊不慢的在他身後響起,不知何時,原本還在二層的人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從聲音的出處他能判斷出,只要後退一步,便能靠近那個人的懷抱。
但是讓他在意的,不是他們之間如此近的距離,而是紫铘問的問題,“你對她們做了什麽?”這是他最擔心的。
他沒有後退,但身後的人卻上前了一步,他能感覺自己的後背貼着一個結實的胸膛,耳邊的氣息讓他禁不住繃緊了自己的身體,“我只是,割了她們的舌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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