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按照上次落羽所說,今天應該就是紫铘出征的日子吧。火钰盯着矮桌上熱着茶的小碳爐發着呆,落羽離開後的那晚,忽然又命人送來了這尚且可以帶來一絲暖意的小爐,估計是擔心他這單薄的身子禁不住這牢房裏的寒意吧。
他當然不能病倒,他得活着出去。想到這裏,他的心髒似乎也跳動的越加用力了起來。
終于,牢房的木門再一次被打開,他連忙擡起眼看了過去,他明白自己此刻期待着的迫切心情。
一張熟悉的小臉小心翼翼的探了進來,當看到端坐在矮桌旁的人後,那張小臉立刻揚起了快樂的笑容,接着,小小的身子也随之閃了進來,緊走兩步,将手中提着的食盒有些吃力的放在了矮桌上後,又立刻繞到了火钰的身邊,仔細的端詳,“钰殿下,您有沒有受傷?嚴不嚴重?傷寒有沒有再犯?禦寒的衣服夠不夠?”一陣連珠炮似的提問竟然讓被詢問的人不知該從哪個答起比較好。
看着眼前一臉認真表情的女童,他本想安撫的揉揉她的發,卻一個轉念,讓他緊張了起來,“你怎麽來了?”莫非落羽把蕊兒也牽扯了進來?
“蕊兒去求了落羽大人,送點好吃的飯菜給钰殿下,您身子不好,可不能再有什麽閃失了。”說着,女孩連忙将矮桌上的食盒一層一層的打開,待食盒被完全取空之時,桌上居然放滿了五六樣菜食。
聽到這樣的回答,他輕輕的松了口氣,他當然知道,協助犯人逃離皇宮是何等重罪,對于落羽,他完全不擔心那個男人自保的手段,但是,蕊兒絕對不能牽涉其中,“對不起,讓你擔心了,”他舒展開自己因為擔憂而緊鎖的眉,露出溫柔的笑,“蕊兒只要乖乖待在永夜宮等我就好,我定會安然回去的。”他在說謊,心裏的忐忑,只有自己知道。
擺置好碗筷,蕊兒回頭,一雙烏黑的雙瞳映着牢房裏的燈光,很是好看,“蕊兒當然知道钰殿下定會平安的,但是沒有親眼所見,還是會擔心啊,蕊兒說過,要好好照顧伺候钰殿下的。”女孩的笑容很甜,甜的沁人了他的心底。
仿佛是要報答這暖心的小姑娘一般,原本這幾日都茶飯不思的腸胃忽然咕咕作響,他立刻拿起碗筷開始吃了起來,但蕊兒的一張笑臉卻在看到他手腕處的淤傷後凝重着,他見狀,忍不住用拿着筷子的手捏住了蕊兒粉粉的小臉,“幾日不見,蕊兒下廚的手藝見長呢,怕是以後,只有你做的飯菜能和我胃口了。”然後故意分散了孩子的注意力。
果然,蕊兒的小臉因為他的褒獎,再一次挂上了笑,“那蕊兒就伺候钰殿下一輩子。”
這孩子稚氣的承諾居然讓他眼圈一熱,他有些哽咽,卻裝作吃的太快噎住了喉,拿起一邊的茶水,強行灌下,壓制住自己的情緒,但是他接下來要走的路,不能帶着這個孩子一起冒險,“傻丫頭,蕊兒總是要長大的,像你這麽美麗的姑娘,總不能一直跟在一個病恹恹的大叔身邊吧。”他牽強的笑着,忍不住揉了揉蕊兒頭頂的發。
一臉純真的小姑娘依然望着他笑,“那钰殿下就幫蕊兒找個夫婿,蕊兒就可以和夫婿一起照顧殿下了。”說着,小姑娘的臉頰竟然升起了一抹紅霞。
他還真想看到那一天,“嗯,像莫樊大人那樣的夫婿如何?”他裝作一本正經的詢問着。
“钰殿下又拿蕊兒開玩笑啦!”小姑娘一臉嬌羞的垂下了頭。
在走之前能再見一面這個小姑娘也好,他心裏如是想着,至少能讓自己放心不少,他本就是個如災禍一般的存在,似乎到現在為止,跟他有過瓜葛的人都逃不出慘死的下場,也許他離開了,蕊兒就會好好的長大,而不用跟着他擔驚受怕,“好啦,外面也應該不早了,趕緊回去歇着吧。”
“嗯!”蕊兒聽話的收拾起碗筷,“今天一大早,陛下就帶着軍隊出了宮,蕊兒覺得,等陛下回來,一定會把您接回永夜宮的。”
不會!他的腦海裏浮現出紫铘離開時的表情,憤怒和厭惡!一定是!他永遠忘不掉那個男人刺死霞時盯着他的眼神,猶如羅剎般殘酷無情,他這個不聽話的玩具,早該丢棄了,但是為什麽此刻想起那個男人,心裏的恨意卻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深刻了呢?是因為自己已經下定了逃離的決心了嗎?“嗯,所以,你乖乖等我回去就好。”他違心的說道。
聽了他的話,蕊兒仿佛吃了顆定心丸一般,開心的挽着食盒離開了牢房,他臉上的笑容褪去,如果他計算的沒錯,外面該是入夜了,今晚子夜之時,落羽必定會安排他從這裏離開,只有那個時候,是皇宮守備最松懈的時間,永夜宮的人工水渠嗎?定是那片湖的邊沿位置,應該是在水下吧,看來這次是否能活着逃出去,還未可知。
一聲牢房吱呀的開啓聲将他從淺睡的夢中驚醒,他從桌上支起身,揉了揉有些疲憊的雙眼,或許是幾日來難得填飽了肚子,倚着小爐的幾分暖意他居然趴在桌上睡了過去,好在他的睡眠一向不深。
門口并無他人,他站起身,朝門口走去,牢房的木門确實被人打開了,應該是落羽派人為之。他不假思索的走出了牢房,眼前是一條安靜的通道,除了牆壁上的油燈不斷閃爍着以外,并無任何看守的士兵,難道是被撤去了?他不願多想,開始朝出口的方向走去。
看來這娈宮的私牢并不是一個讓人願意來的地方,除了他所在的最深處的那間牢房以外,長至百米的通道兩旁只設置了兩間單獨的牢房,黑暗的牢房中,似乎并沒有人,忽然,一只幹瘦的手臂從牢房的黑暗中伸了出來,驚的他楞在了原地,“水,給我水。”一個虛弱的聲音在黑暗中懇求着。
他立在原地片刻,确認四下再無他人,便立刻轉身跑回自己的牢房,拎出還溫熱着的茶水,蹲在伸出手的木欄邊,小心翼翼的将茶水遞了過去,“給你水。”他還是見不得他人受苦,哪怕自己此刻的處境也十分危險。
黑暗中的人感受到雙手碰觸到茶壺,猛地一把搶了過去,黑暗中,他聽見急促吞咽茶水的聲音,輕輕松了口氣,忽然,那只幹瘦的手再一次從黑暗中伸了出來,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公子,咱們趕緊睡下吧,春宵一刻,奴家一定會好好伺候公子的。”說着一張消瘦蠟黃的臉從黑暗中探到了木欄邊,那張臉上帶着詭異的笑,讓他倒吸了一口冷氣。
“不,不必了!”他慌亂的扯出自己的袖子,逃也般的朝出口跑去,如果被繼續關在這裏,那是不是就是他未來的樣子?
終于跑出了私牢的大門,他倚着門框平複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室外的清冷空氣被他大口大口的吸入體內,以至于不太适應了咳嗽了兩聲。
“您可出來了,”門口一提燈的小童小聲的抱怨道,“大人吩咐小奴為您帶個路,還請跟緊了小奴,別耽誤了時間。”說着,小童自顧自的轉身朝一條小徑走去。
呵,落羽教出來的下人都是如此看透人情世故的嗎?還真是像極了主子。如是想着,他還是緊了幾步跟上了小童的步伐。
這是一條他從未走過的小徑,似乎是一條繞過了所有巡邏士兵的路線,他們在及膝高的野草與無數的假山中穿梭着,若不是有小童帶路,他肯定早已迷了路,一路上,小童不發一言,他也只有緊緊的跟随着,他總覺得,就算自己在身後走丢了,小童也不會返回找他吧。
“還有多遠?”許久,他終于忍不住詢問着。
“您跟緊了就是。”小童不耐煩的回答着。
“這是通往哪裏?”陌生的小路加上黑夜,他早已迷失了方向感。
“永夜宮的邊沿,皇宮城牆下。”小童頭也沒回的繼續答道。
可他的記憶中,這皇宮裏外共三道城牆,就算是到了永夜宮的城牆下,水渠的長度要貫穿三道城牆,似乎不太有能活着出去的可能,“另外兩道城牆如何過的去?”他不解的詢問着。
“皇宮依山而建,周圍環繞的三道城牆會在山腳下彙成一道,這裏有自然屏障,永夜宮建在山腳下,方便引山間之水修建大湖,為保湖水為活水,各修了一出一進兩個水渠,小奴要送您前往的,便是那個出口,”一路上,小童第一次一口氣說了那麽多話,以至于他能從話語中聽到微喘聲,“大人知道您會問起,所以讓小奴一定要為您解釋清楚,另外,大人還讓小奴帶到一句話,之後的路,得看您的造化了。”
生死有命!他當然明白。
終于,漸漸靠近眼前的高大城牆讓他總算看到了這條小路的終點,耳邊響起了流水聲,偶爾能聽見魚兒翻起水花的聲音,安靜的黑夜中,這些聲音似乎格外清晰。他們走到城牆腳下,又沿着牆角走出了幾百米,眼看就要到湖岸邊,小童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岸邊有為您備好的小船,您撐着小船沿着城牆到達中心位置,必會看見水渦,那裏就是水渠的所在地,”小童說着轉回身,應付般的朝他行了行禮,“小奴只能送您到這裏,殿下保重。”
還沒等他開口答謝,小童便拎着燈籠往回走去。
他就借着黑夜裏的星光繼續走自己的路吧,他在心裏安慰着自己,便朝岸邊走去。
依着小童離開前的話,他找到了湖邊的小船,勉勉強強的沿着城牆将船劃到了水渦處,深吸一口氣,縱身躍入了湖水之中,冬日夜裏的水溫冷到刺骨,他咬牙慢慢游進水渦,還沒等他做好再次吸氣的準備,一股吸力猛的将他拉入了水中,該死,這是偌大的人工湖中唯一的出水口,水的自然吸力根本不是他一個常人所能控制的,冰冷的湖水急速的通過他的鼻腔、口腔嗆入他的肺中,不能呼吸了!他伸出手想抓住什麽,手中卻只有冰冷的黑暗。
朦胧中,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一個讓他熟悉而陌生的畫面,一個紫衣男人,在湖水中奮力的朝他游來,男人的身後,是被湖水攪散的月光,那個男人的眼眸帶着堅定的光,朝他伸出了手,紫铘,他忽然想喚出這個名字,卻發現自己只能任憑水的吸力将他拖入仿佛無底的黑暗,意識逐漸模糊了起來。
娈宮裏,落羽正倚着卧房裏的窗看着黑色天空中閃耀着的星子,偶爾有冷風吹過,他并不覺得冷,反而讓自己的頭腦更清醒了,深呼吸,将冰冷的空氣吸入鼻腔,他享受着黑夜裏的涼意。
畢恭畢敬走入卧房的小童深深的鞠着躬行禮道,“大人,一切均依照大人的吩咐辦妥了。”
“好,”落羽收回自己望向窗外的眼神,回頭朝小童露出和藹的微笑,“外面的寒意又加重了吧,辛苦你了,”一邊說着,他走到暖爐邊,将一杯熱着的茶遞給了小童,“暖暖身子,就趕緊回去休息吧。”小童的回複讓他緊在心裏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來,終于他還是做到了,連同紫铘回來後的對策,他也一并都安排妥當了。
喝下茶水的小童再次回禮準備離開,卻在門口處撲倒在地,雙手緊緊抓着喉嚨,發不出任何聲音,一張小臉因喉嚨裏灼傷的痛感扭曲着。
“來人,把這私下夜間外出玩耍的小奴關進私牢以儆效尤。”他的臉上依然挂着微笑。
“是。”早已等候在側的仆從立刻将已說不出任何話語的小童拖出了房間,這一招,他同樣用在了那些比丘的舞女身上,他的王寵愛着那位比丘的王爺,居然對比丘送來的舞女也收起了自己的殘忍,王怕那些舞女不小心說出讓那王爺傷了心的話,便命他為她們準備麻藥暫時麻痹她們的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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