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輛單匹馬拉的馬車在通往城鎮的路上緩緩前行着,步楚梓坐在馬車板上駕着車,車內剛好并排坐下火玉和白莯兩人,白莯拉開靠他手邊的窗簾,把頭探向窗外,并不是為了欣賞沿途的風景,而是為了防止自己因暈車而吐在馬車裏。

火钰不斷輕撫着白莯的背,為他舒緩着不适,這樣的交通工具他早已習慣,盡管他之前使用的馬車比這個要舒适很多,“你不是個大夫嗎?怎麽不給自己開付藥,治一治這暈車的毛病?”盡管這樣的行進速度,比原計劃三人一起徒步到城鎮的速度快了很多,但他還想更快一點,只是看到白莯現在這個樣子,卻讓他不忍開口。

“這是不治之症。”白莯一臉蒼白的回答着,比起馬車,他更願意騎馬而行,只是現在他和步楚梓都明白,這個與他們同行的人還經不起馬背上的折騰,好歹人家也是資助這次旅行最大的金主,當然一切都要先為金主考慮。

趕着馬車的步楚梓充耳不聞,這家夥真的只是個庸醫,心裏卻如是想着。

終于一車人在白莯吐完胃裏所有的東西之前到達了一個鎮子,步楚梓将馬車趕到之前購買的地方,卸下馬讓它先吃些食物,後面的路程它将是最重要的夥伴,“休息一小會。”步楚梓回頭看着已經走下馬車的兩人,白莯靠在馬車邊一臉如獲重生的感覺,而那個人則将兜帽帶了起來,今天是冬日難得的好天氣,陽光明媚,但他明白,那個人需要躲避這樣的陽光。

他是有多久沒有見過這人聲鼎沸的城鎮街道了,火钰深呼吸着,空氣裏都能聞到各種小吃攤販的香味,終于活過來的白莯帶着他行走在可至少并行兩輛雙騎馬車的街道上,道路兩旁均是各種商販攤位,吃穿用具備,路過時,攤位的老板都會熱情的吆喝着,往來的人穿着打扮各有不同,想必這裏應該是出入國都的必經之路。

白莯将一個熱騰騰的包子遞到了帶着兜帽的人面前,那張隐藏在帽檐下的臉讓他看不清此刻的表情,“老板,先吃點東西吧,”這是他突發奇想的稱呼,感覺比一直叫喂舒服很多,被這樣的稱呼的人只是猶豫片刻,便接過了他手中的包子,看來并不反對,“這裏是往西行出城的唯一通道,我們添置些東西就可以準備出城咯。”說着,他狠狠咬了一大口包子,他還可以順便把身邊的草藥兌換掉。

忽然出現的巡邏衛兵讓火玉警覺起來,不自覺的向街道的內側靠了靠,直到衛兵漸漸行遠,他深深的松了口氣,不安的擡起眼看了看天色,如果快一些,他們今天之內應該能出城吧。

他猜得沒錯,那個人果然是從皇宮中逃出來的吧,遠遠跟在兩人身後的步楚梓将剛剛發生的一切盡收眼底,那個人對衛兵的刻意躲避,對時間的不安他都看在眼裏,看來這個地方不宜就留。

“老板,你在這裏等我一會,我很快就出來!”來到一家醫館前,白莯立刻轉身對一直跟在他身後的人說道,然後立刻鑽了進去。

火钰擡起頭看了看醫館的匾額,又朝裏看了看擺設,一家普通的小醫館罷了,估計白莯是來賣藥的,一路上總是聽到他提起草藥的事,而且似乎特別寶貝,他倒是好奇,什麽草藥能讓白莯如此看重。

片刻,白莯拿着一個小小的荷包走了出來,他當然會很順利的換好現錢,一臉得意的走到火钰面前後,還忍不住拿起小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我的私房錢。”語氣中都帶着毫不掩飾的開心,關于醫術,估計他也就剩下這點本事可以沾上點關系了,其它的,他是真的不感興趣,所以才會寧願離家出走,也不想自己一輩子被綁在那醫館之中。

忽然,不遠處似乎傳來嘈雜的聲音,火钰轉頭尋聲望去,卻只見四散往道路兩旁躲避着的行人。

“是戰事急報嗎?”白莯也奇怪的朝那個方向看去,耳邊似乎還隐約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這個時候,能在這條主幹道上奔跑的,也只能是官差信使了吧,可是衆所周知,東靈國王不是親征嗎?戰報要給誰看啊?

戰報?火钰的身體随着越來越近的馬蹄聲顫抖着,不是!他能深深感到一種并不陌生的感覺,那逐漸靠近的,要自己無法喘息的壓迫感,他呼吸急促起來,不穩的身體讓他緊緊抓住了面前白莯的胳膊。

“怎麽了?不舒服嗎?”白莯擔心的看着突然不适的人,由于被壓低的兜帽,他看不見這個人的臉,但是從抓住自己的那雙顫抖的手他就能感覺出不妥,“是胸口又疼了嗎?要不趕緊進醫館看看?”

可是,自己的身體跟本無法動彈。火钰懊惱着,從何時起,自己居然會如此懼怕那個男人?馬蹄聲已經行至視線可見的範圍,他的預感沒錯,那身盔甲他從第一次見時就深深印在了自己的腦海裏,逃!他必須逃!他開始不知所措,慌亂的舉動在人群中顯得格格不入。

會被發現的!步楚梓快步走上前,将不知所措的人橫抱起身,走進了醫館,這突入其來的舉動讓白莯愣在了原地。

火钰擡起眼,步楚梓的身後,紫铘的身影快速的從他的眼前掠過,帶着馬蹄踏擊在路面上的聲音,漸行漸遠,他回來了,這個地方不能再待了,“我們快點出城,必須馬上!”他擡起頭,忽然朝步楚梓叫喊出聲。

醫館的人因為這突然的叫喊投來奇怪的目光,步楚梓低頭望着懷裏正仰着頭盯着他的人,一雙眸子裏盡是恐懼,這個人在害怕剛剛那個騎馬狂奔而過的男人,從那人的盔甲以及馬飾上不難看出,定是東靈的皇族,但東靈皇族男子均單脈相傳,那個人必定是從戰場趕回來的國王,那麽急切的策馬狂奔在城內,是宮中出了什麽事情嗎?“你是誰?”他壓低聲音,再次詢問出這個問題。

他發現了什麽?火钰的眼神開始閃爍,他居然已經無法好好管理住自己的情緒了嗎?“對不起,”他低下頭,收回自己緊盯着步楚梓的眼睛,“你們還是讓我自己走吧。”與其被發現,給身邊的人帶來危險,還不如盡早自己離開,以免拖累他人。

步楚梓依然看着懷裏沒有回答他問題的男人,這個人從一醒來就提到了比丘,估計東靈皇宮中最想要去比丘的只有一個人。

“你還站在這裏幹嘛?”終于回過神來的白莯走進醫館看到的第一個畫面,便是步楚梓依然抱着男人站在離門口沒幾步的距離動也不動,醫館裏的人習以為常的當是小情人之間的打情罵俏,都收回了眼神,各做各的事情去了,“你倒是把人放下,去叫大夫啊!”難道這大塊頭也有喜好男色的毛病?這一路上并沒看出來啊!雖然偶爾他也有被這樣抱起的時候,但為什麽從來沒覺得有這麽不對勁呢?

“走!”步楚梓轉回身,朝門外走去,他們必須盡快回到馬車上,趕往城門,如果他猜測的沒錯,過不了多久,國王就會下達關閉城門的旨意,到那個時候,他們哪裏都去不了。

“你怎麽……”不明就裏的白莯為了跟上步楚梓的腳步,只能一路小跑,原本還想問清楚,卻在看到那張嚴肅表情的臉後閉了嘴,他不會看錯,一旦步楚梓毫無表情的臉上出現情緒,那一定是有事要發生,他只要乖乖的跟在身後就好。

趕往城門口的馬車加快了速度,車內加重了颠簸,火钰靠在一邊不發一言,白莯抱着紙袋,不時的嘔吐着,一行人終于在中午出了都城的門,剛走沒多遠,城門便被緊緊的關上了。

“不是……還沒到……關門時間嘛。”白莯虛弱的仿佛自言自語一般。

火钰沒有回答,盡管他知道答案,他相信,此刻坐在車板上趕車的男人,也知道答案。

接下來的旅程順利許多,步楚梓并沒有同意火钰想要單獨一人去比丘的提議,到達邊境小鎮之後,三人将馬車換成了3匹馬,準備好足夠的食物和水便繼續朝比丘的方向行進着,一望無際的戈壁,狂風帶着風沙,馬上的人都不說話,卻各有心思,天色将暗之時,步楚梓找到一處可以暫避風沙的石砌小屋把大家安頓了下來。

這裏應該是來往車隊自行人工搭建的一個避風場所,石屋中間有燒過篝火的痕跡,篝火周圍留下了幾個大塊石頭,應該是被當做凳子來使用的,白莯吃力的坐在了凳子上,大腿的酸疼讓他忍不住臉部微微扭曲,這幾天不是坐馬車就是騎馬,他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他更擅長用雙腳旅行,而不是屁股。

步楚梓依然一聲不吭的拴好馬後,燃起了火,又将食物袋扔在了白莯腳邊,“我去喂馬。”言下之意,白莯得負責喂人。

雖然不情願,白莯還是拖着酸楚的身體,架起簡易的小鍋,倒上水後,将曬幹的食物扔進鍋裏煮了起來,“我們還有多久能到啊?”似乎這一年多來,他從來都是邊走邊玩的旅行,這一次的趕路,着實讓他的身體有些吃不消,倒是出乎他意料的,老板的身體倒是好轉了很多。

“三天。”火钰盯着火堆回答着,這條路他再熟悉不過,他當初便是從這條路從比丘進貢到了東靈,那時發生的事情,仿佛還歷歷在目。

“你是比丘人?”白莯擡起眼詢問着,他曾經就有過這樣的猜測,但是看這個人對這條路如此熟悉,應該沒錯才是。

似乎也沒有必要再隐瞞什麽了,“嗯。”火钰微微點點頭。

白莯盯着那張被火光照的忽明忽暗的臉,“聽說比丘那場戰争很突然,為了躲避戰亂,你也是很不容易啊。”戰争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他慶幸自己國家還算太平。

确實很突然,火钰微微皺起了眉,他的心被狠狠紮了一下。

喂好馬的步楚梓也坐在了一個石凳上,“什麽打算?”他詢問着一臉愁容的人,他最後一次到比丘,也已經是戰前之事,這段時間他當然也聽到了很多關于那場戰争的傳聞。

他似乎從來沒想過到了比丘之後自己該怎麽辦,“我只是想看看。”想看看被戰火洗禮過的家園,想看看擁有他兒時記憶的地方,想看看他被屠殺的手足親人。

“看看也好,”白莯揭開冒着熱氣的鍋,攪動了一下裏面的食物,“聽說作為東靈的郡,被管理的還不錯,”說着,他擡起頭,給了對面的人一個安心的微笑,這是他賣藥時,偶爾和醫館大夫閑聊聽說的,“而且比丘都城那場仗根本就沒打,說是當時帶兵的人勸降了比丘皇室。”

“你說什麽?”火钰猛的站起身,看着白莯的雙眼漸漸模糊了起來,他的耳邊是紫天宸曾經對他說過的話:比丘國皇室,暴屍城門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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