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這裏曾經是一個夾在東靈與北霄之間掙紮求生的弱小國家,它弱小的僅僅只擁有二十餘座大小不同的城池,國都位于這些城池的中心點,如果橫穿整個國家,策馬疾馳,兩天足矣,這個國家的每一任君王在位時只有一件事必須牢記在心:盟東靈,願為其附屬,只求國泰民安。

“待火钰長大了,定要為了百姓謀福,不可負了他們。”他永遠都記得孩提時,父皇多次在他耳邊重複的叮囑,就像是要把皇室的責任深深的烙入他的心裏一般,可是他錯了,他最大的錯便是将父皇死前親手交于他的國玺雙手奉給了他的哥哥,他堅持長幼之序,他在乎親人之情,卻不明白他的父皇早就知道他所信任的親人本就不是一個治理國家之人。

水珏登基的第一天,他被軟禁皇宮之中。

水珏登基的第七天,所有堅持先帝遺旨,支持他的臣子被當做亂黨肅清,一時間朝堂人人自危。

水珏登基的第十天,新的賦稅勞役律法頒布,主旨強兵政策,平民苦不堪言,他明白,這無疑是自取滅亡,冒死勸谏無果,被囚禁側宮。

水珏登基的第十二天,他被指為貢品,獻與東靈。

他當然明白水珏将他送往東靈的用意,一來肅清政敵永絕後患,二來蒙蔽東靈,表面臣服,實則偷偷屯兵,可他在見到紫铘後便明白了,東靈早就在比丘安插了內線,一切不過是捕食的巨獸在不屑的看着食物臨死前的表演罷了,那對父子的賭約,只不過是一個□□。

“一路走來,似乎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麽荒涼嘛。”白莯騎在馬上,邊行邊四處打量着,從最開始踏入比丘郡境內到現在,似乎越靠近都城,戰火留下的印記就越少,很明顯,這場戰争沒有傳說中的那麽慘烈。

用兵者在邊境的位置利用自己的謀略消耗了比丘國內有限的兵力,“消耗,取人心。”步楚梓用簡單的話語,說出了此刻心裏猜想的結果,外圍的消耗讓內部再無兵力抵抗,所以,越是靠近都城,抵抗就越小,這同時也說明了當時的比丘早已失了民心。

把戰争對平民的傷害降至最低,火钰手中的缰繩下意識的用力握緊,他看出來了紫铘的野心、霸道和殘忍,卻沒看出來他的謀略、隐忍和溫柔,呵,他在心中苦笑,他居然會為那個男人用上溫柔一詞,還真是諷刺,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場戰争确實比他想象的要溫柔,那個男人,當時在想些什麽呢?

終于,一行人來到了比丘城腳下,火钰微微擡起頭看向面前威嚴的城牆,熟悉的一磚一瓦都在,只是城內的天下已然更換了主人。三人下馬,牽馬入城,城牆之上、城門之處雖都有兵士看守,但來往的平民均可自由出入,這是水珏在位時不曾有的,他生來多疑的哥哥從不願相信任何人,所以往來的行人車輛總是會進行嚴格的搜查,經常會造成出入大排長隊的景象。

一入比丘城,一副熱鬧的景象讓三人都驚在了原地,這裏完全不像是一座剛剛經歷過戰争的城池,比丘城原本就是整個比丘國的政治、經濟中心,東南西北四個城門分別根據不同的行業聚集了各大商家,周圍城池的商人、平民都會根據自己售賣或所需的物品前往不同的城門進行交易,同時,也便于進出貨物,只是自從水珏繼任之後,不僅嚴厲搜查進出城門之人,還嚴格限制了進出的時間,造成了這四個交易處迅速蕭條,但現在看來,紫铘似乎把一切又恢複到了從前的狀态。

那是父王在位時的狀态,火钰的眼眶一陣發熱,他想要用深呼吸平複下自己此刻的心情,卻發現連呼吸都帶着顫抖,眼前的一切似乎在告訴他,那個他憎恨到殺之而後快的男人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十惡不赦,那個人在他面前呈現的從來都是一副魔鬼的樣子,卻從未向他提起過他對比丘做的改變。

“天哪,你要跟我說這裏前不久才經歷了亡國的戰争,我根本不相信!”白莯瞪大着一雙眼睛,滿臉的詫異,詫異到有些口不擇言,“對,對不起啊,我的意思是……”忽然想到身邊站着一個比丘人,他想為自己失言找個臺階,卻發現不知該如何去解釋,他也并不是想說比丘人都不愛國,或許他們只是對之前的國家太失望?

“是一種習慣,”火钰苦笑起來,好在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張臉,否則一定會被他們看見自己苦澀的表情,“比丘建國以來,就明白自己地理位置的特殊性,以及弱小的本質,所以,一直以來都與東靈交好,甚至可以說,它是東靈的附屬國也不為過。”所以,對比丘的人民而言,只是換了管理他們的統治者罷了,日子還是得過下去,而且,如果能有一位讓日子過的更好的明君,為何不順從呢?

“找地方住吧。”步楚梓似乎想盡快結束這場讓白莯有些尴尬的話題,提議道。

也對,他們總不能一直在城門口站着,“我知道有個地方不錯,跟我來吧。”火钰說着,牽着馬走進了熱鬧的街道。

這是比丘城中最靠近皇宮的客棧,一共三層樓,一樓是餐館,為樓上的住客以及往來的旅人提供飯食,二樓是普通客房,房內設兩張床,三樓是上等客房,多為單間。

這裏的廚子游歷過大江南北,各路菜系都略知一二,少年時的火钰還曾為了一品這廚子的手藝,特地偷溜出宮,結果還是被水珏帶人抓回去交給父皇的,那時的自己還真是無憂無慮,火钰背對着開房的櫃臺,看着眼前幾乎座無虛席的餐桌,感嘆着以往的歲月。

“為什麽不住上等房,我們又不是沒錢!”耳邊忽然響起白莯不解的質問聲,火钰微微側過頭,看着櫃臺前的兩人。

“一間普通客房。”但是,步楚梓卻絲毫沒有被身邊的質問聲取消自己的想法。

“為什麽是一間?普通客房只有兩張床?!”白莯再次提高了音量。

“我睡地上。”步楚梓不以為然的回答着,同時擡起眼看向火钰,似乎在征求他的同意。

白莯見狀立刻轉回頭看着火钰,似乎期待不一樣的回答,火钰卻只是贊同的點了點頭,他明白步楚梓的意思,不要太張揚,在一起更方便互相照應。

“那個,幾位客官,可商量好了?”櫃臺裏的掌櫃小心翼翼的詢問着。

白莯回頭不耐煩的回道,“普通客房!一間!”說着,眼神狠狠的瞥向步楚梓。

步楚梓放上一間客房的費用,又單獨加了幾個子,“多兩床被子。”

“好嘞,沒問題,”掌櫃收下房費,愉快的支喚着身邊的小二,“帶幾位上二樓。”

直到帶路的小二退出了房間,火钰才取下了兜帽,快步走到窗前,推開窗戶,他思念已久的故鄉終于再次呈現在他的眼前,落日的餘輝将不遠處皇宮的瓦頂蓋上了一層金色,城內人家的炊煙袅袅升起,又給這座城池抹上了一層平和的淡灰色,真美,這裏的人們不就是一直想過這樣平淡的生活嗎?沒有戰争,沒有重稅,沒有朝廷的內鬥,沒有他這個不敢承擔起國王之位的皇族。

“老板,我好餓。”趴在房間圓桌上的白莯似乎早已餓的沒了力氣一般,現在正值晚餐時間,空氣中都彌漫着飯菜的香味,怎能不勾起他胃裏的饞蟲。

倒是步楚梓,警惕的觀察過四周的情況,又查看了一遍房間內所有可以出入的地方,熟練而又認真的模樣不得不讓火钰再次猜測起他的身份,“先去樓下吃點東西吧。”他耐心的等步楚梓做完所有的檢查,才開口說道。

“嗯。”步楚梓低沉的回答着,這裏的環境還不錯,能出入的地方除了門,還有四扇窗戶,其中靠街道的這面牆有兩扇,似乎為了防止賊人攀爬,客棧的整面牆都沒有任何可以用來落腳的裝飾點,而另外兩扇窗戶在靠客棧走廊的這堵牆上,他還是老樣子,會把自己的床鋪在這邊的牆角,防止有人從這邊突然闖入,當然,大多數時候,他們根本不會遇到這樣的情況,但是他不允許自己有任何的懈怠。

三人走下樓,十幾張桌子的一樓只剩下兩三個空桌,白莯見狀快走了兩步,占據了一個靠右邊角落的位置坐下,又興奮的朝他們揮了揮手,這個位置也不錯,放眼望去,可以将整個一樓的情況盡收眼底,還能方便的看到門口,步楚梓心裏打趣道,想不到這個完全沒有憂患意識的家夥,居然也能誤打誤撞選了個好位置。

重新帶回兜帽的火钰主動點了幾個家鄉特色菜,能與友人一起品嘗一下家鄉的美食,也算此行的美事之一吧。

“不瞞您說,這皇宮現在已經改為東靈國王陛下的行宮了,”在另一桌上菜的小二正向食客解釋道,估計那一桌也是第一次來比丘城的,“郡守衙門倒是設在了王爺府,”小二的話,讓火钰不自覺的垂下了頭,“其實那王爺府建好後,就一直沒住過人。”

那是自然,他一直被軟禁在皇宮之內,最後一次出宮,便是被送去了東靈。

“您說那王爺?”那桌客人好奇的追問讓小二面露難色,片刻,壓低了音量回答道,“聽說是作為貢品去了東靈,也不知為何惹怒了東靈國王,這才派人過來宣戰的。”

“可我聽說這城內并未發生戰争呀?”這種敏感的話題,居然也有人摻和了進來。

“那是東靈的皇子送來了勸降書,”小二回頭朝那桌人說道,“那信使進城後一路高喊:若自願臣服東靈,士兵進城後不殺一人,不燒一房。”小二說着,還不忘學了學當時信使帶着書信走在街道上的樣子。

步楚梓果然說的沒錯,紫铘在攻百姓的心。

另一個小二在他們的餐桌上放下了碗筷和菜品,為了掩飾些許的不安,火钰拿起了面前的筷子。

“說是不殺一人,但是比丘的太後還是死了啊。”有人小聲的反駁道。

火钰的筷子停在了半空中,那句輕言輕語仿佛雷電一般劈中了他的身體,淚水不受控制的噙在了眼眶,他用力的放下筷子,正想站起身問清楚原委,卻被身旁的一個力道抓住了胳膊,他回頭,迎面對上了步楚梓的眼眸,臉上任然毫無表情的人朝他微微搖了搖頭,是的,他怎麽忘了,這裏現在不再是比丘國,他亦不再是比丘國的王爺,他現在什麽也不能做,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用盡全力調整自己的呼吸,再次拿起桌上的筷子,他的手在微微顫抖,夾起菜放進嘴裏後,眼中的淚水終于還是滾落了下來,他現在,只能無聲的哭泣,他的耳邊似乎還能想起母親的聲音,她說他是王爺,是她的兒子,誰都不能碰他,他的眼前依然是那個護在自己身前的嬌小身影,依然是那張笑起來如太陽花般溫暖的臉龐,究竟發生了什麽?他的牙齒下意識的緊緊咬住了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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