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湖騙子

盛青青總覺得就算喬詩詩是塊爛泥，她也得抹牆上去。不想學習委員趙欣都看不過眼了，問她：“喬詩詩不願意學，你為什麽非要逼她？”

盛青青反問：“難道就縱容她一直這麽玩下去？”

趙欣是個有些清高的女孩子。但她不像楊珊那樣孤傲，頂多是看上去冷淡了一些，對工作還是很負責的，學習也很用功。

所以整日忙着問作業、收作業、發作業、統計情況、總結歸納題目的趙欣一般是沒空跟班長談心的，和老師溝通班裏學習情況已經很廢時間了。但，大概是四月裏的春光太明媚，或者是那棵倚着教學樓生長的大樹上偶然開出了細細碎碎的小花，微風吹過便紛紛揚揚地落在1班的走廊上，又或者是今天天空萬裏無雲，像是高一美術課上偶然打翻顏料桶，在白色的畫布上渲染開一片深深淺淺的藍。

總之趙欣心情好得過分，都不介意來和班長講講她內心深處的想法。

“盛青青，你很好，真的。”她微微仰起頭看着那棵樹，1班是多麽幸運地站在它身邊，到了樓上恐怕就只能俯視到樹尖了，“但是你的善意，別人可能不願意接受。”

盛青青歪了歪頭，心底有些茫然。

趙欣斟酌了一下，似乎在考慮一種能說明白問題又不那麽傷害盛青青的說法：“有時候你覺得是為了別人好而去強迫別人，別人也欣然接受了，于是你感覺很滿足——其實不過是你的自我滿足而已。你知道他們心裏怎麽想嗎？知道怎麽才是真正對人好嗎？知道他們的接受是真心的還是不忍心拂了你的好意嗎？知道你的好心給人家造成了多大的麻煩嗎？”

好吧，趙欣學不會委婉。

盛青青覺得趙欣說得在理。她确實有些因為出于一番好意而忘乎所以，可她還是有那麽一點點的委屈：“不學習真的應該嗎？”

“我是從整體上來講的——你得學會克制住你泛濫的好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容不得別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插足，再好的朋友也不能揠苗助長。”趙欣說，口吻帶着看透了女孩青春期時多愁善感的睿智冷靜，“我只是不想你太幹涉喬詩詩，更不想你借此攻擊我們冷漠。就我個人而言，雖然不想喬詩詩走，卻也不會強逼着她為留下來而努力。”

盛青青望着趙欣。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落在了她的臉上，逆光中她的臉龐變得有些模糊。盛青青隐隐覺得自己看到了班主任羅老師。羅老師和學習委員趙欣走得很近，無怪乎趙欣的論調那麽像他，連透着滄桑的腔調都學得十足。其實羅老師也是欣賞盛青青的，覺得她的思維很簡單而成熟——再幼稚的人經歷了一些事情之後都會變得成熟，但他也會在課堂上不留情面地駁斥盛青青遣詞造句中的無病呻吟和矯揉造作。

盛青青覺得，她不過是多活了些歲月。趙欣卻比她更像一個大人。

盛青青不得不承認，有時候她确實覺得1班人太過冷漠。可她根本無法反駁趙欣。或許是因為喬詩詩也曾說過她太理想化，那時的喬詩詩也許已經心生怨念，只是沒有直白地說出口。

或許是因為，她遲早有一天也會變成這樣。

盛青青悶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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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之下，喬詩詩算是1班中的最另類的。這個女孩既不會在課堂上奮筆疾書，也不會在課下埋頭苦讀。可操場上籃球場上她矯健的身姿卻是鮮少有人可以比拟的。她高興的時候還會拍着桌子大笑，笑得滿教室都是她的聲音，笑得沉默內斂的1班人都被感染了一般揚起嘴角；可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安安靜靜地待在座位上，哪怕想到了什麽新鮮事也只是神秘兮兮地對盛青青招招手，跟她悄悄咬耳朵。

聽了趙欣的話後，盛青青到底不忍心讓這樣的女孩泯然衆人。

會頭懸梁錐刺股的喬詩詩也不會是喬詩詩了。

趙欣是看不慣她。可她們都不願意喬詩詩改變。

盛青青心裏還是有些糾結的。

人總喜歡趁着年輕多放肆一些。或許趙欣正是因為自己不敢放肆，才不舍得看着喬詩詩失去放肆。本來沒什麽不好，青春不應該留下遺憾。可放肆釀成的後果，應該由誰來買單呢？

因為未來的不可知，她和趙欣的争議自然是無解的。無論如何縱容喬詩詩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可她跟她們不一樣。她是知道喬詩詩未來的。

這樣的憂慮一直到了六月份都沒有完全消除。可這時的盛青青已然放棄了。

在喬詩詩這樣狡猾的敵人面前，紙上談兵是沒有任何作用的。無論分析來分析去怎樣對她最好，她死活不幹有什麽辦法？

盛青青覺得自己有點瞎操心。後來一想，罷了罷了，喬詩詩想怎樣就怎樣吧。她确實沒有資格對喬詩詩的人生指手畫腳，人家就是不愛學習她還能拿把刀逼着人家學呢？

退一步說，重生之後未來不可能沒有變化，還不一定會有江湖術士這個梗呢。

盛青青天真的想法止步于某個周末和喬詩詩一起去公園。

自從在家邊的小公園偶遇喬詩詩和喬琛之後，小公園俨然成為了兩人的據點。為了照顧新同桌，喬詩詩還會抛棄喬琛來帶着盛青青跑步。

這次也不例外。

六月正是栀子花盛開的季節，沁人心脾的花香随着呼呼掠過的風鑽進盛青青的鼻子裏，讓她的心情沒來由地變得很好。

現在的盛青青已經能跟着喬詩詩繞着整個公園跑一圈了。雖然如此，頂着烈日一圈下來兩人的臉蛋都變得紅撲撲的，她倆不由得看着彼此的模樣哈哈大笑。

山中遠遠傳來敲鐘的聲音，沉重的一下，又一下。

盛青青不信佛，也不信教。可看着重重疊疊的小山，聽着悠遠綿長的鐘聲，聞着栀子花的清香，整個人沐浴在陽光中，竟然有種心靈被淨化了的感覺，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

喬詩詩瞅見有賣冰棍的，屁颠屁颠地跑去買。盛青青有些無奈，運動會上她曾經在喬詩詩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告訴她，月經期間絕對不能碰冰的東西和辣的東西，可第二天還是看見喬詩詩偷偷去小賣部買冰棍。疼痛都不能割舍喬詩詩對冰棍的熱愛，盛青青還有什麽好說的呢？

不過，很快盛青青就遠遠地看到喬詩詩咬着冰棍，單手跟她比劃了一下，她竟然讀懂了意思——兄弟囊中羞澀，快來江湖救急！

盛青青徹底無語。

大概是喬詩詩性子太不拘小節，時常在鬧烏龍，有時盛青青已經習慣替她收拾爛攤子了。所幸她褲兜裏還有點零錢，盛青青嘆了口氣，認命地上前援助喬詩詩。

然而沒走幾步，卻被一個突然出現的道士攔住了。

公園裏确實有道觀，道觀也确實有道士。可道士一般拘泥于道觀，負責賣香、燒香和解簽。盛青青還是第一次看到他們走到公園門口來。

她忽然有了一種格格不入的感覺，也不知是因為道士，還是因為她自己。

道士看着她，拂了拂道袍：“貧道看這位姑娘面向清奇，是個有緣人，不知是否有空與貧道論道？”

“抱歉啊，我還得過去救場子。”盛青青指了指前方的喬詩詩，沖道士鞠了一躬，就匆匆趕了過去。

不料道士在身後揚聲道：“姑娘想要回到過去改變自己的宿命嗎嗎？”

盛青青的腳步，硬生生地停住了。

想要回到過去嗎？

盛青青覺得，她一個已經回到過去的人，再來談想不想已經沒有多大的意義了。

“我看姑娘像是個有能力改變的人——”道士不死心，追了上來，喋喋不休地念，“貧道走過千萬裏路，看過千萬人，頭一回在人海茫茫中見到姑娘你這樣的。既然有緣，為什麽不試試呢？像你我的相遇也是緣分，錯了就再難有機會了。”

盛青青反問：“可以讓我回到未來嗎？”

道士愣了愣，從善如流地答道：“未嘗不可。”

盛青青有些怔忡。她想起了她莫名其妙的重生，一年多的時間過去，那些前塵舊事就像做過的一場大夢一樣，連她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如何才能做到？”盛青青鬼使神差地問。

“這個好說。”道士眯起眼，嘴角忽然勾起一絲猥瑣的笑，生生打破了原來寬大的道袍迎風飄搖所營造出的一絲仙風道骨。然後他将左手平舉起來，放到盛青青的眼前，大拇指和拇指捏在一起上下搓動了幾下，“只需一萬塊錢，包你滿意。”

江——湖——騙——子！

盛青青腦海中頓時蹦出四個大字。

她已經看過太多類似的騙局。雖然曾經大學畢業後她所謂的直接接手家族産業，其實也就是打打醬油坐享其成，到底知道了不少招搖撞騙的手段。或許發生在她身上，她不一定能分得清明，可看眼前這道士，如此拙劣的演技，她怎麽會相信？

盛青青搖了搖頭，不打算和道士繼續糾纏下去。

不想喬詩詩的聲音忽然響起：“你說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