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重男輕女

喬詩詩在餐桌上發現一盒還未開封的披薩。意外之喜讓她心情明朗了不少:“那家夥還是有點良心的。”她喜滋滋地把披薩丢進微波爐,轉頭對跟着她參觀家裏的盛青青笑道,“晚餐有披薩可以吃啦。”

“……詩詩,這就是你家?”盛青青還未從震驚的狀态中恢複過來。

“不像嗎?”

盛青青猛烈地搖着頭。

微波爐叮了一聲。喬詩詩從中取出熱好的披薩,問盛青青:“吃嗎?”

盛青青機械地點點頭。

兩人坐在餐桌邊,開吃了。這個過程很安靜……盛青青思緒就有些飄忽。而喬詩詩,她其實是可以很安靜的。教室裏喬詩詩剛睡醒的時候,總是趴在桌子上,呆呆地望着窗外,半天才能反應過來。說來和喬琛有點像……

“喂。”有人在身後喊。

盛青青覺得自己肯定幻聽了。喬琛怎麽會在這裏呢?要說她現在最看不慣的人是誰,喬琛不是第一個也是第二個了,怎麽會想到他就想到他的聲音,明明墜入愛河的少女才會這樣。可喬琛的聲音還在揮之不去呢:“怎麽帶人回來了?”

盛青青終于意識到不對了。她猛地回過頭,就看到客廳明亮的白熾燈下,穿着白背心大褲衩的喬琛沐浴在光輝之中,裸露在外的肌膚仿佛都染上了光澤。

盛青青有了片刻的失神。

真的是喬琛?

真的是喬琛!

——天哪喬琛怎麽會出現在這裏!這不是喬詩詩家嗎!這是個什麽裝扮和喬琛一貫的畫風不一樣啊!

然而盛青青很快就冷靜下來。喬詩詩和喬琛住在一起,是她和楊珊早就猜測過的。

所以是……同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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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詩詩簡單地跟喬琛解釋了一下。這個過程中盛青青一直觀察着她倆,果然孤男寡女、瓜田李下、人心不古……好吧,思想不能那麽龌龊,這情況,百分之八十兩人是兄妹了。

喬琛聽完之後,輕哼一聲,也沒多做表示就回書房去了。原來盛青青進門的時候他一直待在書房,關着門盛青青也沒有注意。但人一走,盛青青趕緊拉着喬詩詩問:“原來喬琛是你的哥哥?”

“哪能啊!”喬詩詩不屑,“他哪來的福氣有這麽個大個妹妹。”

“那是?”

喬詩詩嘿嘿一笑:“按輩分來說,他得喊我姑姑。”

盛青青淩亂了。姑姑……你們以為拍神雕俠侶呢!

盛青青腦補了一下喬琛深情呼喚“姑姑……”,喬詩詩柔情似水地回答“琛兒……”,真是雞皮疙瘩都要出來呢。那畫面太美,簡直不敢想象。

喬詩詩一直避而不談的真相就這麽說出來了。盛青青除了最初的震驚之外,還是很快接受了。其實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情,不過,也沒必要到處宣揚就是了。

盛青青忽然想起了楊珊。楊珊和喬詩詩的心底似乎都藏了那麽多那麽多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是楊珊壓抑了太久,一旦遇到合适的人就會一股腦地吐露出來,喬詩詩的控制力就強很多,至少這個夜晚她是想說些什麽吧,可神色依然很平靜,甚至于輕快。盛青青毫不懷疑,秘密于喬詩詩而言不是用來憋的,而是沉于心底不起絲毫漣漪,除非她某天心血來潮想撈出來了。

當然,盛青青也習慣了沉默。

兩人簡單地解決了晚飯後,自然是要去寫作業的。喬詩詩的書桌還算是張長桌,就在床邊,上面整整齊齊地擺放着各種教材和資料書。喬詩詩把那些放到地上,給盛青青騰出了空間,又從餐廳搬了把凳子給盛青青,兩人就像在教室裏那樣挨着寫作業。

喬詩詩再不愛學習,作業還是要按時完成的。班裏除了喬琛外誰都沒有不交作業的特權,不然就要被趙欣、該科老師、班主任輪流找着談話了。

等做完作業已經十點多了。盛青青有些困倦,喬詩詩又張羅着讓她去洗澡,一會兒拿毛巾睡衣一會兒拆牙刷的,盛青青都不好意思,覺得自己太打擾她了,喬詩詩依舊笑嘻嘻地說:“我的睡衣,不過上星期才買的還沒有穿過,你有處女情結也沒有關系。”

盛青青還能推辭什麽,喬詩詩還嚷着要跟她“同床共枕”呢。

等兩人都洗漱完,相對着躺在床上的時候,盛青青不免有些恍惚。她覺得實在太奇妙了,從小到大她就沒有和除了母親之外的人一起睡過。或許女孩們的友情發展到一定境界确實會在同一個被窩裏聊起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小秘密,可她從來沒想過這個人會是喬詩詩。

可能是因為她覺得喬詩詩不會有這樣的少女情懷吧。

但現在躺在她身側的确實是喬詩詩。

喬詩詩打開了床頭燈,橘色的光芒照耀下,她清秀的臉龐輪廓并不分明,卻顯得格外明麗。盛青青喜歡這樣的暖色調,這樣注視着喬詩詩能使她心底變得十分柔軟。

盛青青開始覺得,其實她才是一個有着久違少女情懷的人。

喬詩詩似乎沒什麽睡意,但還是遷就盛青青躺下了。她又不願看盛青青安然入睡,于是偷偷伸手去撓盛青青。盛青青怕癢,一邊躲一邊去抓喬詩詩的手,可她鬧不過喬詩詩,最後反而被喬詩詩單手擒住了雙手,還被她另一只手撓得像蜈蚣一樣在床上扭來扭去。

“喬詩詩!”盛青青嗔道。

“你是要睡覺,還是要聽我講故事呢?”喬詩詩嬉笑道。

盛青青選擇了……睡覺。

喬詩詩哼了一聲,放開手扭過頭不理她。盛青青忽然覺得,其實喬詩詩也不過是個孩子啊。她的心柔軟得一塌糊塗,連聲音都沁上了溫柔:“你說吧,我聽着。要是說到你不想說了,我就睡。”

喬詩詩又哼了聲。

盛青青躺在離喬詩詩這麽近的地方,連她的發絲都能一根根數清楚。可她看不到喬詩詩的臉,看不到她現在的表情,是難過,還是欣喜。

喬詩詩終于開口了。

“你不是好奇我的家人嗎?”

“嗯……”

“很簡單,因為我是女孩,而他們不想要女孩,就把我丢給了外公。外公家在山裏,真的是與世隔絕荒無人煙啊,所以我從小就學着挑水做飯。是不是很難想象這年頭還有人挑水?我跟琛琛就是這麽一直過來的。對了,還有琛琛,琛琛跟我一起長大的。其實還是蠻開心的,我們可以去小溪邊摸魚,撈貝殼,抓螃蟹還有龍蝦。他們比你都笨,網放那兒就自己鑽進來了。”

“喂……”盛青青抗議。

“後來外公去世了,我抱着琛琛一個勁地哭,我覺得從此之後就只有我照顧琛琛了,我是長輩嘛。可那時候我們還小,于是他們終于回來啦,但是他們沒看到外公,也沒看到了我。他們看到了琛琛。當然了,一個有血緣關系的優秀男孩要比遭人嫌棄的女兒好,是不是?可是居心不能這麽明顯,就連帶着把我倆都接了回去。”

喬詩詩說着說着就有些哽咽。盛青青哪裏見喬詩詩哭過,可她依舊靜靜地聽着,即便抽抽搭搭的聲音在靜谧的夜晚如何的喧鬧。

“外公一直跟我說,我爸媽很忙,但他們會來接我的。我就一直等一直等,終于等來了。那時候我很高興,覺得自己是有爸爸媽媽的人了。但很快就發現,所謂的爸爸媽媽只會圍着琛琛轉,噓寒問暖的,給他買各種禮物,給他請各種老師,還會手把手地教他畫畫、彈琴……”

“可是琛琛說他不喜歡,他要打籃球,在山裏他從來沒有打過。他們趕緊去給他買了籃球。很快他們又看不慣了,覺得玩物喪志,開始千方百計地阻止。可他們說服不了琛琛,就怪我,說我不該陪着他,帶壞他。但不管怎樣,琛琛說只喜歡打籃球。他們氣得不行,幹脆不管我倆啦。”

喬詩詩說着說着又開始笑,笑聲清脆而帶着壓抑的顫抖。

“他們把我倆留在這個大屋子裏。挺好的,特別空曠,兩個人也很自在,是不是?其實留我一個人就好啦,琛琛根本沒必要陪我的,他有着那麽光明的未來,但我不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其實我知道,回到過去什麽的都是假的,我無法改變這樣的宿命。我知道那個人就是想騙錢。但我不想連最後的一點希望都沒有了。我特別想回到那個時候,多快樂的時光啊,那時候琛琛也不像現在這個樣子。他從小就很懂事,特別乖,讓他做什麽就做什麽,我做了錯事他還幫着頂罪。現在吶,越長大越任性!可是也不能怪琛琛,如果不是因為我嫉妒他,如果不是我連累了他,他現在也會活得自在又愉快……如果能回去的話,我一定不會慫恿琛琛一起偷拿了外公的金鏈子玩,不然他也不會着急得病倒在床上。他身子一直不大好,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了,可哪怕每天都要拿出來看上半天。外公臨死之前除了念叨我們,就是念叨外婆戴着鏈子時多麽好看……”

喬詩詩沉默了會兒。

她仿佛回到了大山裏。仿佛也是這麽一個寂靜又空曠的夜晚,那時的天空還是繁星點點,就像兒時一個個璀璨的夢。夜風習習,她拉着琛琛,光着腳踩進冰冷又清澈的泉水裏,水底布滿青苔的石頭觸感滑膩,溫和地撫摸着她。她不由得想起今天從外公那裏學來的王維的詩。

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那時她還不懂,為什麽王孫自可留。

“可是都回不去了。”

她低低地說。

盛青青不知該作何感想。喬詩詩講了一個漫長的故事,故事裏有着她不應該背負的憂傷。

喬詩詩或許哭累了、說累了,終于緩緩的進入夢鄉。總之當她緩慢綿長的呼吸清晰地傳入盛青青耳中的時候,盛青青的意識還莫名地清醒着。

她失眠了。

盡管心亂如麻也理不清自己在想什麽。

盛青青仰着頭,呆呆地看着那盞昏暗的橘黃色小燈,忽然覺得喬詩詩的人生也是這樣,暗淡而溫暖,即便積累了再多的負能量,也要去照亮別人。

那麽開朗的一個女孩,真是想不到。

可是世界上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她微微偏過頭。喬詩詩的房間正對着書房,而書房隐隐投過來的燈光至今未滅。

那晚盛青青想了很多。關于喬詩詩的,關于喬琛的,最後定格在高一在公園碰到他倆那次,父親說,你以為他們沒有努力,他們只是在你放慢步伐的時候放肆奔跑。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故事,毫不知情的她真的沒有資格自以為是地指手畫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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