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真假難辨

雲泰寧挪開目光,壓下心底微微的嘆息與愧疚,向那女子嘻嘻一笑。

“紅衣樓真是神通廣大,竟連我炀教內部之事都一清二楚。”他搖了搖頭,狀似無限遺憾,“我從任教主暗衛起,就沒有人見過我,沒想到,你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我。難道……你暗戀我?”

他貌似苦惱地皺起眉,做出一副無限糾結的樣子。如果放在平日,這本是個好笑的場景,雲奕也許會哈哈大笑,笑着輕斥他“不正經”,可現在,他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

雲泰寧……他根本就不是雲家後人,他是炀教中人,他是楚恪的暗衛。

當初……他明明珍而重之地對顧栖遲說過:“晚輩不敢背祖忘宗,凡雲家子弟,必有一本《入門醫典》。”

當初他笑着信口胡謅自己是雲奕“爺爺的弟弟的堂兄的兒子的孩子”……雲奕竟然沒有半分懷疑,就那麽信了。

在他的眼裏,是不是當時的自己可笑的愚蠢?

“楚教主座下兩大暗衛,一為重玄,一為泰寧,小女子早就如雷貫耳。”那女子脆生生地笑道,“只是未曾想到,武功不在雲盟主之下的泰寧居然和雲盟主攀起了親戚,真是世事難料……楚教主一個暗衛就把在座的諸位耍得團團轉,可笑你們還以為他是雲家的後裔。”

她眼波流轉,朱唇微啓,掩口輕笑:“他把你們,都騙了呢。”

“你——!”

林九思等人怒視雲泰寧,勉力支撐才沒有倒下。林采薇連忙扶住自己的父親,看向泰寧時亦是滿臉的不可置信。顧景行、唐應寒等人,甚至包括慕容玄參在內,都紛紛露出混雜着愕然與悲憤的表情,滿臉是被背叛的受傷之色。唯有雲奕一言不發,臉上亦沒有什麽表情,只在眼底閃過一絲淡淡的自嘲與悲傷。

就是那抹一閃而過的自嘲與悲傷,深深刺痛了泰寧的雙眼,他甚至一時間有些呆怔,忘記了自己要說些什麽。

“既然楚教主座下的兩大暗衛之一就在這裏,那就亮兵刃吧。”女子向後退了一步,自腰間抽出兩柄刃光如雪的彎刀,唇角勾起一絲詭異的弧度。

她的目标是明玕劍,泰寧心中無比清楚。若不是雲奕與林采薇今日成婚,并未攜帶寒英劍與朱嬴劍,加上顧景行本身不願在朋友的婚禮上攜帶利刃,恐怕九畹劍也要成為她的目标。但看她一派從容,似是事先計劃周詳,他還是忍不住微微皺起了眉。

要奪明玕劍,今天的确是最好的時機。楚恪離開炀教,身邊除了自己再無其他人。一衆高手均被她下毒放倒,林采薇武功不行,雲奕又負了傷,只要擊敗自己和楚恪,明玕劍便是她囊中之物了。

他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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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寧手腕一翻,袖中滑下一柄短劍。他身為楚恪暗衛,很少用長刀、長劍一類容易被發現的兵刃,這柄短劍還是他剛入炀教之時,楚恪贈給他的。甩掉劍鞘,劍刃在月光下折射出血紅色的冷光,散發出森然與肅殺之氣。

“好劍。”

女子嫣然一笑,腳步一錯,已然攻了上來。她的步法詭異至極,只見紅衣飄飄,人影閃動,在月光下宛若來自傳說中的鬼魅,似真似幻,讓人看了遍體生涼。虛虛實實的光影交錯閃動,宛若裹在一團霧氣之中,向泰寧當面掠去。

雲奕見她形如鬼魅,不禁微微向前踏了一步。楚恪瞥他一眼,見他眉尖微蹙,隐隐有些擔憂的神色,于是握了握他的手,低聲道:“不必擔心,泰寧的武功不比顧景行低。”

雲奕微微垂下眼睫,耳根泛紅:“你放開我。”

楚恪道:“不放。”

“你這樣抓着我,實在是有辱斯文。”

“嗯?”楚恪微微挑起眉,眼底掠過一絲笑意,“當日在莳花館,怎麽不見你說這種話?”

雲奕狠瞪他一眼,只可惜面色緋紅,眸光流轉,實在沒什麽氣勢。他正要開口說話,那邊驟然傳來叮當兩聲大響,霎時間将他的目光吸引了過去。只見泰寧欺身而上,短劍自下而上恰好點進那女子的破綻之中。一陣兵刃相交之聲,那女子右手的彎刀被震脫了手,徑直釘在門上。

那女子足尖一點,向後倒縱出一丈有餘。泰寧如影随形,追擊而上,短劍在手中挽出一個劍花,如流星趕月,徑直欺進那女子懷裏,向她胸前刺去!

千鈞一發之際,那女子纖腰一折,宛若一道驚虹般向後仰去,堪堪避開泰寧手中的短劍,随即左手彎刀揮出,逼退了泰寧的鋒芒。她踏上一步,刀尖宛若綻開數十朵冰花,在月光下翻騰飛舞。泰寧向後微退一步,叮叮當當兵刃相交之聲宛若大珠小珠落玉盤,到最後竟然慢慢連成一片。二人身影閃動,開始以快打快,在場眼力稍差者,竟連二人的身影都看不清了,只能見到模糊的光影上下騰躍,在月色下朦胧一片。

雲奕看了半晌,心底逐漸湧起一絲嘲弄:沒想到泰寧的武功如此之高,的确如楚恪所說,猶在顧景行之上。可笑自己之前竟還擔心他,生怕他傷在這個紅衣女子手下。他不由自主地想起泰寧那日逆着光站在他房間門口,低聲對他說,只盼他日後,并無悔意。

泰寧,泰寧,不管是何目的,你以雲家後人身份欺騙我的時候,是否有所悔意?

驟然一聲驚呼拉回了雲奕的思緒,一股血腥氣彌漫開來,顯然有人受了傷。雲奕瞳孔一縮,只見泰寧捂住腹部向後倒退兩步,臉色煞白,搖搖欲墜。那女子右手收回,指尖萦繞着一抹蛛絲一樣的流光。她唇角含笑,笑意盈盈地看着泰寧。

“你輸了。”

她嬌媚一笑,右手揮出,千萬道銀色的流光自指尖揮出,向泰寧左右包抄而去!眼看泰寧就要命喪于此,楚恪腰間劍光一閃,劍鋒陡然掠起的寒氣仿佛将黑夜也割開一個口子,锵然一聲撞上了那女子指尖揮出的蛛絲狀流光,釘在了門上,劍尾還在兀自顫動。

那女子輕笑,目光定定望向楚恪。泰寧咳嗽一聲,捂住腹部的指縫間不斷溢出鮮血,他向後退了兩步,作勢就要向楚恪跪下。

“屬下無能……”

“不怪你。”楚恪凝視着那紅衣女子,擺了擺手,“她的武器本也不是雙刀,是我大意了。”

泰寧踉跄着來到雲奕身旁,雲奕見他嘴唇顫抖,額前布滿冷汗,顯然适才挨那一下傷得不輕,頓時将“雲泰寧欺騙了我”這個念頭抛在腦後,伸手扶他盤膝而坐,撕下衣襟替他包紮。泰寧搖了搖頭,用微弱的聲音說道:“雲盟主也有傷在身,我……”

“別逞強了。”雲奕掰開他捂着傷口的手,見傷口處血肉模糊,不禁皺起眉,“你傷成這個樣子,怎麽給自己包紮?”

泰寧微微苦笑:“這是我自作自受。雲盟主,你如此信我,我卻欺騙了你,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雲奕沉默不語,只微微嘆了口氣,把布條綁在他傷口上。只聽楚恪對那女子淡然說道:“‘如幻如夢,如鬼如魅,無跡可尋’。這種武器名為天蠶冰絲,你是紅衣樓樓主沈紅衣。”

天蠶冰絲,由天蠶吐出的絲絞成,刀槍不入,水火不侵,市面上萬金一尺也異常難求。傳聞中紅衣樓樓主的武器便是數百根天蠶冰絲,出手詭異難測,讓人防不勝防。

“楚教主好眼力。”沈紅衣媚然一笑,将左手彎刀棄于地下,雙手張開,只見她十指間流動着詭異的光芒,宛若用雙手織開了一張大網,将月光割得支離破碎。她目光一凝,輕笑道:“楚教主也太托大了些,竟敢把明玕劍當作暗器擲出,就不怕我搶了去?”

她說到“擲出”二字的時候已然出手,只見月色下閃過數十道極細的光芒,向插在門上的明玕劍席卷而去!楚恪只微微垂下了眼,腳步微動,身形在剎那間閃在了明玕劍之前,袍袖一拂,那數十道光芒便紛紛擊打在他溢滿了勁氣的袍袖之上,發出一陣“篤篤”的聲響,竟連他的袖口都未能撕破。楚恪随手拔下明玕劍,劍尖微擡,指向沈紅衣。

“閣下的心智計謀,楚某佩服。但可惜,閣下算錯了一點。”楚恪淡淡一笑,“即便我孤身前來,你也未必能搶走明玕劍。”

炀教教主,怎可能浪得虛名?

沈紅衣不語,唇角的笑意卻加深了幾分弧度。她袅袅娜娜地踏上一步,雙手輕拂,收回天蠶冰絲。楚恪将長劍橫在身前,二人相對而立。

随即,沈紅衣出手了。

蛛絲一樣的光芒交錯縱橫閃過,徑直向楚恪撲來。楚恪劍氣蕩出,潮水般卷過衆人面頰,與天蠶冰絲相交,發出雨點擊打在窗子上的滴答聲響。他揮開沈紅衣右手的天蠶冰絲,上前一步,海浪一樣的劍氣鋪天蓋地而來,一時間帶起一陣涼到骨髓裏的冷風。沈紅衣嘴角的笑意一僵,不得不後退一步以避其鋒芒。就這樣,楚恪上前一步,她便後退一步,一進一退之間已經踏出數十步。沈紅衣的眼中陡然閃過一絲狠戾之色,突然向泰寧的方向投去凄厲一瞥。

“楚教主。”她咬牙切齒道,“你未免欺人太甚!”

數十道天蠶冰絲如利箭般竄出,像駭人的毒蛇般吐着信子,驟然纏繞上明玕劍。楚恪運勁相奪,卻赫然發現另一道天蠶冰絲宛若閃電般激射而出,昂首向泰寧當頭而下!與此同時,沈紅衣厲聲喊道:“棄劍!”

楚恪的明玕劍被天蠶冰絲死死纏住,若想在這轉瞬之間相救泰寧,他就必須舍棄明玕劍。如若不舍,泰寧不死也要重傷!

高手相争,只争毫厘。楚恪猶豫的一剎那,雲奕已經猛然撲上前去,将泰寧護住,就地一滾。然而天蠶冰絲極長,緊追而去,剎那間便狠狠擊打在雲奕的後心上。雲奕被強大的勁力震得五髒六腑都痛成一團,一口血陡然噴出!

“明徽!”

幾道驚呼聲驟然響起,有來自正道中人的,也有泰寧的,更有楚恪的。沈紅衣本來就在和楚恪比拼內力的關鍵時刻,由于分心去襲擊泰寧,也被楚恪的內勁震得連退幾步,唇角緩緩流下一道鮮血。她再無力纏住楚恪,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楚恪将明玕劍還劍入鞘,身形一閃就到了雲奕身前。

沈紅衣無力地笑了。她壓下湧上來的一口鮮血,心知自己也受了內傷,不禁暗恨自己不夠謹慎,竟然以為勝券在握,這才孤身前來。想不到……

她咯咯一笑,笑聲詭異:“原本我還以為,楚教主對雲盟主是一片深情,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她向後再退幾步,豔麗的赤紅身影逐漸隐沒到夜色當中,只留下那古怪的笑聲:“楚教主,是我輸了。我原以為你會為雲盟主而棄劍,不料……你到底還是舍不得。雲盟主,你可要小心了,莫要輕信了他……”

“咯咯”的笑聲逐漸遠去,倏忽間消失了。雲奕臉色蒼白,又是一口血咳出,沾染在大紅的喜服之上,呈現出一種令人駭然的暗紅色。

作者有話要說:

_(:з」∠)_我是一朵高嶺之花,盛開在昆侖山之巅。好冷啊,凍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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