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虛虛實實
此言一出,舉衆皆驚。
“楚教主開什麽玩笑?”雲奕睜大了眼,滿臉驚愕,“你……”
“楚某從不說違心之言。”楚恪淡笑,“我曾說過,我對你別有所圖,你難道忘了?是我所想之事,我自然坦然承認;非我所想之事,我也不會虛與委蛇,不像某些人,”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淡淡掃過,含了幾分清冷的笑意,“所作所為比我這個邪魔外道還有所不如,卻要把自己粉飾成君子模樣,令人不齒。”
許是被楚恪的狂妄之言驚到,衆人一時之間竟無一人說話。雲奕呆呆地站在原地,思緒尚未從楚恪的意外言論中回過神來。楚恪說對他別有所圖,難道所圖不是寒英劍?楚恪說他不能與林采薇成親,理由卻是……
這……這是真的嗎?怎麽可能?他二人皆為男子,且不論世風有所不容,做出這等悖德之事,只怕他雲家的列祖列宗也會被他從祖墳裏氣得活過來吧。然而看楚恪的神情,竟然無比認真,不像是随口之言。更何況,若要阻止他與林采薇成親,随便說點什麽理由不好,居然說出這種令人難以置信之言……?
他……到底要幹什麽?
“無恥之尤!無恥之尤!”林九思氣得聲音都在發顫。他猛地抽出随身長劍——朱嬴劍被他給了自己的女兒林采薇,他此刻所佩不過是一柄尋常長劍,不過內力灌注其上,竟然猛地驚起一道森寒的劍氣。他長劍直指楚恪:“拔劍吧!楚教主,你今日在此胡言亂語,辱我盟主,便是辱我青陽盟!老夫本不想在此大喜之日見血——”
“——是可忍,孰不可忍!”
“林老前輩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學大家。”楚恪微微一笑,向他拱手道,“林老前輩的名諱‘九思’原是出自《論語》。孔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可以說,林老前輩的名諱,擔得起‘君子’二字。只可惜,依晚輩所見,林老前輩的所作所為,可擔不起‘九思’啊。”
“住口!”顧栖遲踏上一步,雙目圓睜,怒視楚恪,“林兄的高風亮節,豈是你等邪魔外道能侮辱的!既然來了,那我就讨教一下楚教主的高招!”
“不急,我的話還沒說完。”楚恪忽地又看向雲奕,向他淡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那個理由,只是原因之一而已。信與不信,你自己思量。我說你不能與林姑娘成親的第二個理由,則是因為,林家與雲家的覆滅,其實有莫大的幹系。”
什麽……?
雲奕驚得說不出話來,瞪圓了雙眼注視着他,又不由自主地看向林九思。他微微攥緊雙手,仿佛有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冰冷刺骨的寒意順着背脊流竄而下,将他凍結在原地。
如果、如果楚恪所言是真的……那豈不是說,林伯伯……林九思……一直……在騙他?
怎麽可能……怎麽會……如果楚恪只是危言聳聽,那豈不是說,慎之……楚慎之……在騙他?
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竟然有些分不清誰是真,誰是假。誰以誠相待,誰笑裏藏刀。似乎人人臉上都戴了一個灰色的面具,那些看似真誠、貌似關心的表情都來自于那些灰色的面具,而面具下是一雙雙幽深冷寂、看不透也猜不透的眸子,一個個詭異難測、別有所圖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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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張開了口,聲音卻哽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只覺身旁有人走過,另一個纖弱的大紅色身影走上前來,女子尖利而憤恨的喊聲如同炸雷般震響在每個人的耳畔。
“奸賊!”林采薇尖聲道,“你不僅妄圖擾亂我和明徽的婚禮,更妄圖向我爹、我林家和整個青陽盟身上潑髒水!你怎可以如此歹毒——!”
“當年我不過稚齡小兒,許多事情還未查探清楚。”楚恪對她的指責充耳不聞,只淡然說道,“但既然是做過的事情,就必然會有蛛絲馬跡。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所以,我說,雲奕不能與林采薇成親。”
“你……別說了。”
“雲明徽……!”
“別說了!”
铮然一聲劍刃相交之聲,雲奕随手拔出身旁一人的佩劍,驟然亮起的劍光像驚破長空的閃電,向楚恪直指而去!楚恪揮劍招架,二人的身影貼得極近,在黑夜中宛若兩道鬼影一般。
“明徽……!”楚恪的眼底迸出一絲銳利的光芒,像是鋒利的刀,深深刺進雲奕眼中,“……我知道你不願承認,也不願深想。但你今日可以不想,明日也可以不想,難道十年……二十年……你也不去想嗎?”
雲奕瞪大了眼,咬牙向楚恪再度揮劍,聲音帶了幾分凄惶:“你要我信誰?楚慎之,你是要我相信你騙了我,還是要我相信林伯父騙了我?”
叮當兩聲,楚恪揮開雲奕的劍,向後倒縱而出。雲奕也不追擊,只把劍橫在身前,一雙眸子裏閃爍着明明滅滅的光芒:“你走吧。”
“盟主!”
“盟主!你不能放他走!”
“都住口!”雲奕長劍虛引,月色順着劍脊流淌到劍尖,凝成一抹冷光。他注視着楚恪,說道:“今日是大喜之日,不宜見血。楚教主,請你走吧。”
走吧!回琅山去,我不願與你動手,但我不得不與你動手。若我不動手,林九思、顧栖遲、唐應寒、慕容玄參……每個人都與你有血海深仇,他們定不會放過你……只有我向你揮出長劍,他們才有可能放過你啊!
楚恪卻只踏上一步,明玕劍虛虛指向地面。他凝視着雲奕,一字一句,緩緩說道:“楚某不才,願領雲盟主高招。”
雲奕咬緊下唇,死死盯着楚恪:“你要怎樣才肯離開?”
“你不能與林姑娘成親。”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雲奕眼底的光芒黯淡下來。他劍尖擡起,劍氣騰躍,雖有晚風拂過面頰,卻無絲毫殺氣。他知道,今日一戰,在所難免了。
可他不想傷了楚恪。
二人從相識至今的一幕幕情景自他眼前掠過,他微微阖上眼,複又睜開。
他說……喜歡他。
“出手吧。”
皓月當空,洗盡鉛華。二人相對而立,皆盡無言。長風驟起,月影浮動,劍光凜冽。
楚恪先出手了。
作為炀教第三十一代教主,他的武功與前任教主一脈相承。幾百年來,武林中有兩大心法號稱獨步江湖。一部是白眉老人《明鏡功》,另一部就是炀教《秋水功》。此心法講究随心所欲、無拘無束,以無形馭有形,因此,明玕劍在他手中也并未遵循什麽章法,像是吟風弄月般一揮,便劃過一道驚虹似的劍光,匹練般驚破夜空!
雲奕向後退了一步,像是要出手格擋一般擡起長劍,卻在明玕劍刺來的剎那揮手棄劍。楚恪收勢不住,劍尖嗤地一聲輕響,直刺進雲奕的左肩之中。一股鮮血噴濺出來,一時間空氣裏滿是血腥之氣。
“明徽!”
自出現以來就從容淡定的楚恪終于變了臉色。他猛地搶上前去一手扶住雲奕,一手快速點了傷口周圍的穴道止血,像是沒看到林九思等人直指着他的長劍一般,駭得嘴唇都褪去了血色。
“明徽,你……”
“這一劍,算我還你當時的救命之恩。”雲奕臉色蒼白,聲音微弱,“我欠你很多,不是一劍所能償還的。今天不想讓他們為難你,本想借此還了你的恩情。你走吧,現在還能走得脫。”
“明徽……”
就在這時,數把長劍逼了過來,林九思怒喝道:“楚恪,放下我們盟主!”
楚恪卻不答,只微微擡起了頭,向夜色中投去不甚明顯的一瞥,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竟透出一股凜然懾人的氣魄:“屋頂上是哪一路朋友,看戲看夠了嗎?”
屋頂上冉冉飄下一朵紅雲,清脆的笑聲響了起來:“楚教主真是好眼力,這麽多人都沒發現我,倒被你發現了。怎麽樣,心心相念之人在懷,這感覺好受嗎?”
繡着緋紅牡丹的繡花鞋踏在地面上,竟然片塵不起。來者是個身形窈窕動人的女子,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面若桃花,眼橫秋水。如果說林采薇清麗可人,那她就豔若牡丹,一舉一動無不令人賞心悅目,卻無絲毫俗媚之氣。她眼角微挑,向衆人福了一福,嬌聲笑道:“我本想來給雲盟主賀喜,可是盟主并未把請帖遞到我樓裏去,我就只好做一回梁上之客了。”
楚恪并未說話,倒是顧景行出言問道:“敢問姑娘是何人?”
“小女子的名字不值一提。”女子盈盈笑道,“此來本就為賀喜,卻不成想,這婚事恐怕是結不了了。”
楚恪正撕下一片衣襟為雲奕包紮傷口,聞言忽地輕輕一笑:“你身着紅衣,又繡牡丹,是紅衣樓的人吧。”
衆人臉色微微一變:“一教兩樓三會,六世家八大派”中的“兩樓”一為紅衣樓,一為百裏樓。難道,這看起來嬌怯怯的女子竟是江湖上最大的殺手組織紅衣樓中人?
“楚教主好眼力。”女子掩口輕笑,“小女子正是紅衣樓中人。不過,與雲家,與諸位都素無仇怨,諸位不必如此緊張吧。”
楚恪包紮好雲奕的傷口,雲奕低低道了聲謝便要走,卻被楚恪一把扣住手腕,拉在身後。
“楚某聽聞百裏樓與紅衣樓唇齒相依,本是一家。百裏樓號稱掌管江湖上的所有情報,連今天少林方丈吃了幾碗齋飯都清清楚楚。”楚恪眸光沉暗,淡淡說道,“我知道你是沖着雲明徽而來。但明徽已經受傷,你若再出手,是否有些不妥?”
女子眼波流轉,輕笑道:“楚教主錯了,我今日并非是為了雲明徽而來,而是為了你而來。自楚教主離開琅山,我就始終關注于你。若是楚教主對雲盟主用情不夠,今日不來登門攪局,我恐怕還有些棘手。好在楚教主果然是重情重義之人,可見情之一字,害人不淺。”
說罷,她蓮步輕移,向衆人款款而來,笑吟吟地說道:“你們中了毒,撐了這麽久,也算難為你們了。若是覺得全身無力,不如坐下,休息一會兒吧。”
雲奕聞言不禁愕然向林九思等人望去。只見他們臉色煞白,那女子話音剛落,便有數十人支撐不住,軟倒在地。林九思等內力深厚之人則咬牙怒視那女子,身體卻也搖搖欲墜。楚恪面色不變,雲奕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你……你給他們下了毒?”
“也多虧了雲盟主的喜宴,讓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放倒了這麽多武林高手。”女子盈盈笑道,“雲盟主與林姑娘雖未中毒,但林姑娘的武功恐怕還要再練上一練。至于雲盟主,竟然甘願自傷在楚教主的劍下,也算是意外之喜。當然,更讓我驚喜的是楚教主,竟會孤身一人前來,為了不讓雲盟主為難,你可真是煞費苦心。”
“姑娘果然是好手段,我自認天下第一聰明,都忍不住佩服了。”人群中忽地響起一個清亮的男音。只見雲泰寧越衆而出,嘴角還噙着一絲漫不經心的笑意。那女子見了他,臉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看你的樣子,似乎認得我。”雲泰寧嬉皮笑臉地說道,“這可真難得,在場衆人都知道,我雲泰寧武功不行,醫術也一般般。一介逍遙散人,江湖上也沒我的名號。你是怎麽知道我是誰的呢?”
那女子只陰沉着臉色盯着他,半晌,忽地轉向雲奕,笑靥如花:“雲盟主,他是你的兄長還是弟弟?”
“不勞閣下費心。”雲奕知道雲泰寧的武功遠遠比不上在場的高手,看那女子适才展露出來的輕功,恐怕也不如那個女子,于是向雲泰寧微一蹙眉:“你怎麽出來了,還不快進屋去。”
“雲盟主在擔心你哦。”那女子向雲泰寧粲然一笑,“你不會感到慚愧嗎?騙了他這麽久,你也該承認自己的身份了吧。”
雲泰寧聞言只是笑了笑,看向楚恪,餘光瞥到被楚恪扯住拉在身後的雲奕眉心擰起,神情疑惑,那雙眸子澄澈猶如秋水,眼底還帶着對他隐隐的擔心。
他不禁心底微微一嘆。也不知今夜過後,雲奕還會信多少人,是否還會像初見時一樣,不含絲毫芥蒂地和他開玩笑,喊他“雲大地”?
作者有話要說:
emmmm這章裏的小雲将要得知許多半真半假的事情。比如雲泰寧騙了他之類的……
小雲中間的時候出手揍楚恪,只是為了不讓與楚恪有深仇大恨的人出手揍他,他怕那些人下手往死裏打楚恪XD
中間受了他一劍,其實也是希望楚恪能知難而退,離開雲宅,免得被人圍毆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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