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殺.人償命

十一月下旬,北方的琅山已經被厚厚一層大雪覆蓋。雪花漫天飛舞,如同凋零而下的花瓣,輕輕沾在面頰上,帶來冰涼刺骨的觸感。

雎陽城也降下了近十年的第一場輕雪。顧景行負着雙手站在天井之中,微仰着頭遙望輕旋而落的雪。

有腳步聲自前院傳來,急促,帶了些失去分寸的慌張。

顧景行把目光投向門外——他的父親以往是絕不會允許家仆如此慌裏慌張的。既然沒聽到父親的呵斥聲,那麽只能說明一件事——有大事發生了。

灰色的身影跑過大門,險些在門檻上絆了一跤。撲倒在顧景行面前的人是顧淳二,最為父親倚重的人之一。只見他滿臉驚慌失措,就像天要塌下來一樣。

“急什麽。”顧景行微微垂下了眼,“有什麽事,慢慢說。”

“不好了,大公子,不好了!”顧淳二的聲音都有些發抖了,“楚……楚恪……炀教教主,帶着人已經快到利州了!林……林盟主發來緊急盟主令,要求我們務必在三日之內趕到利州……”

顧景行怔怔地聽他說着,心裏隐隐浮上一層不真實之感:“什麽……?”

“炀教教主,他說……”顧淳二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他說青陽盟害死雲……雲公子,他要替雲公子報仇雪恨,殺盡青陽盟……殺盡青陽盟!!!”

殺盡青陽盟!!

仿佛有一道驚雷打在顧景行腦海之中,他全身都是一震,卻意外地浮起一種“果然如此”的感覺。不知道為何,仿佛很久之前他就預料到了此刻的情形,卻像被人按在夢中一樣不願醒來。

二十年前,雲家湮滅在刀光劍影之中。二十年後,青陽盟……也終于要随着雲家要一同去了。

顧景行茫然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顧淳二。他知道,青陽盟在經歷過圍攻琅山之後,實力已經大不如從前。原本他們就無法與炀教相匹敵,現在,楚恪恐怕會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碾死他們。那個男人冷酷而無情,他會将他們盡數斬殺在明玕劍之下!

可為何,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焦躁呢?仿佛他的心已經成了一個空殼,空蕩蕩的,無所依存。

“……我知道了。”顧景行輕嘆一口氣,“是父親要我到前廳去嗎?”

“是……是。”顧淳二的眼神裏都帶上了幾分祈求,“老爺讓大公子立刻去前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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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顧景行的聲音散在一團呼出的白霧之中,有些缥缈,“我馬上去。”

十一月廿四日,顧家來到了林家的所在地——利州。

林采薇因為身體不适并未随同前往,來利州的,只有顧家、宋家,還有幾乎已經毫無戰力的朱家。慕容家現任家主慕容玄參僅僅回了一封信,上書一行小字。

家父尚未報仇雪恨,慕容愛莫能助。

經歷過琅山之戰的人自然明白:慕容玄參已經默認林九思就是殺害慕容連翹的兇手。雖然還未拿到确鑿的證據,但慕容家離開青陽盟,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院中的雪被北風呼嘯着卷過樹梢,掠過屋頂,向遠處打着旋兒飄去。聚集在大廳裏的衆人一片緘默,任由尖利的北風穿過廳堂,帶來刺骨而冰冷的寒意。

他們只是來送死罷了。

雖然每個人心中都清楚這一點,但卻無一人有勇氣去承認。青陽盟六大世家僅剩四家在場,實際上擁有一戰之力的,大概也只剩下林、顧兩家。林九思此刻正滿臉陰沉地坐在上首,目光始終盯着庭院中不斷翻卷的薄雪。

“相信你們每個人都覺得,我們要大難臨頭了。”他的聲音裏帶着死一般的寂靜,“但不到最後關頭,我們誰也不能輕言放棄……我們正道中人,要握緊手中的劍,與邪魔外道戰至最後一刻。”

無人應答。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面容顯出幾分蒼老與頹然。

“我們身在江湖,過的是刀頭舔血的日子。實不相瞞,老夫有底牌,能讓這些邪魔外道有來無回。”

他的目光一一掠過衆人。顧栖遲皺起了眉,顧景行像是有些心不在焉。于是他停了停,還是把話說了下去。

“現在我們要做的,只有等。”

臨近傍晚時分,林家的家仆端上了飯菜。顧景行吃着,味同嚼蠟。

環顧整個大廳,似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對死亡的麻木和絕望。顯然,他們對于林九思所謂的“底牌”,是一點都不相信。

氣氛壓抑得仿佛他們不是身處青陽盟,而是身處靈堂。門外的皚皚白雪就是舉哀的挽聯和幔帳,尖利的北風就是提前奏響的哀樂。

他們就在這樣的氣氛下,在利州林宅度過了兩天。

第三天的傍晚,衆人似乎恢複了一些生氣,也逐漸對林九思的“底牌”變得有信心起來。原因無他,楚恪本該在第二天就到達利州,可直到現在也不見他的蹤影,這難道不是“底牌”起了作用嗎?

晚飯用得有些熱鬧。除了顧景行,其餘人觥籌交錯,頻頻舉杯,底氣也越來越足,仿佛他們已經戰勝了炀教。唯有顧景行,始終靠在窗邊,目光望着窗外一片銀白的世界,臉上滿是淡淡的悵然。

随後,他們都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

有人踏雪而來,不,不止一個人,有幾人踏雪而來。他們停下了笑聲,向門外張望,看到一襲黑衣,如同來自夜色中的死神,靜靜地向他們走來。

是楚恪。

他的身上濺了血,不知是誰的。他的身後跟着重玄、泰寧、柳清湄等人,像死神步步逼近的陰影,不疾不徐地靠了過來。

大廳瞬間死一樣寂靜。不知是誰打碎了酒杯,咔嚓一聲脆響。直到楚恪走到院子裏,衆人才像剛剛回過神來一樣,驚慌失措地拔出長劍,霎時間閃過一片雪亮的劍光。

楚恪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緩緩抽出明玕劍,指向衆人。

“一個一個來,還是一起來?”

顧栖遲冷哼一聲,卻不是在接楚恪的話,而是在問林九思:“林盟主,不是說有底牌嗎?”

林九思臉上的神色不住變幻,最終鐵青了一張臉。他咬着牙,冷聲對楚恪道:“你怎麽可能過來?”

楚恪看了他一眼。那一眼不含任何情緒,卻無端冷到骨髓。他淡淡道:“你的底牌怕是不能用了。但并不是我對她怎麽樣,而是……她拒絕了你的求助。”

林九思臉色一變。

“不信也罷。”楚恪的神情帶了幾分厭倦,“我今日來不是為了與你多費口舌的。我是來替明徽報仇的。殺.人償命……這麽簡單的道理,不需要我再多解釋什麽了吧。”

話音未落,他長劍一擺,身影突然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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