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 角獸的犧牲

亞納爾與賽蓮娜上來的時候，加百列剛剛完成了蛻變，父神正式進入了靜默。亞納爾被眼前的場景驚呆了，她完全無法理解現在的狀況。

拉斐爾在盡力的救治莉琳，她的情況比想象中還要糟糕。少女的聖靈出現了變質性的異常，既非受損也非虛弱，卻怎麽也無法喚醒。這種情況十分罕見，拉斐爾竟一時束手無策，只能先将她的聖靈保護起來。

賽蓮娜沒有理會愣住的亞納爾，徑自走到了卡巴拉的身邊。黑色的天角獸側躺在地面上一動也不動，看起來勞累又虛弱。賽蓮娜低低的叫了一聲，伸出舌頭去舔女兒的臉。她的大眼中有着母親所獨有的柔光，動作輕柔而細致。

卡巴拉的睫毛動了一動，似乎因熟悉的氣息而有了感應。

賽蓮娜此刻表現出了異常的愛憐與不舍，仔細地将女兒的皮毛梳理了一遍又一遍。之後，才将自己的角輕輕靠在了卡巴拉的黑色小角之上。

“賽蓮娜？”亞納爾終于回過神來，正想向拉斐爾求個解釋，卻發現身邊的賽蓮娜不知道何時不見了。她四下裏一掃，便見着它恰好在用獨角對着卡巴拉施展魔法。

一白一黑，一長一短兩支獨角相交處迸射着強烈的白光，獨角獸特有的魔法印記在白光中若隐若現。

亞納爾作為一名資深的禦獸師實在對此再熟悉不過了，大驚失色的道：“賽蓮娜，你在做什麽！”

這是獨角獸的傳承魔法，一般只有在母獸瀕臨死亡的時候才會使用。這個魔法的真正作用到如今也還是衆說紛纭，大致分為記憶傳承，聖靈傳承和魔法傳承幾大類的說法。但無一例外的是，施展了這個魔法的靈獸會損耗大量的精氣，就算是完全健康的靈獸也很有可能會因此死亡。

賽蓮娜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只是更深的将頭低下。從她的獨角中流瀉出虛白的流光持續鑽入了卡巴拉的角中，最後的光尾還在角尖小小的打了一個結。

亞納爾一邊急急忙忙的趕過來一邊氣急敗壞的道：“賽蓮娜，你做什麽施展傳承魔法！”

她嘴上難得顯出了幾分兇狠，動作卻極其溫柔。一手撫着賽蓮娜的背上，一手去摸她的肚子。

“賽蓮娜，你沒事嗎？賽蓮娜？”

賽蓮娜原先身形高大優雅，皮毛更是光滑柔順。此時卻似乎整個萎靡了下來，連毛色都黯淡了一些。

“天哪，你不要吓我，艾爾，艾爾！”亞納爾只是略微的檢查了一下便知道獨角獸的情況十分不好，着急得不知道還能叫誰，也只能不斷地向靈獸的主人求救了。“你快來看看，賽蓮娜不太好了！”

可是水天使似乎充耳未聞，她仍舊僵立在第九天已經完全陷入了黑暗的大門之前，仿佛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拉法，拉法。”亞納爾見加百列完全沒有動靜，便只能呼喚司職治療的拉斐爾。

賽蓮娜向着加百列的方向望了一眼，眸中全是愧疚。天使為了赴死，早已解除了與它的契約。而它，卻沒有完成主人最後交代的任務。

獨角獸開始邁動步伐，朝着拉斐爾走去。只是她腳步虛浮，身影搖晃，好像在下一刻就會倒下一般。

亞納爾在一旁已經急得快要哭了，一邊護在她身側，一邊道：“賽蓮娜，你不要動好不好？我讓拉法過來給你醫治。”

拉斐爾剛才已經看明白這只獨角獸一心尋死，此刻見它朝自己走來，不知怎麽就完全明白了它的意圖。

莉琳現在的狀況，查不出原因也不要緊，最好的治療方法就是飲用獨角獸的鮮血——獨角獸自願獻出的一口心血沒有毒性只有藥效。

亞納爾不知道加百列和拉斐爾都中了什麽邪，賽蓮娜如今都快死了，自己喊他們，他們竟然都完全不做聲。

“嗚哇，賽蓮娜，你不要死。”這位素來無憂無慮的天使這時已被莫大的悲傷籠罩住，她幹脆抱住了獨角獸的身軀不讓它再向前去。“我不要你死！”

賽蓮娜一直覺得自己十分讨厭這個沒心沒肺的天使，只是沒想到在自己最後的時刻，竟然是她為自己流了眼淚。它仔細想想，這位天使從沒有對自己不好過。她對自己熱情友愛，體貼有加，也從不曾因為自己傲慢的态度生過氣。到底是為什麽，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它對這位天使這樣排斥呢？

“賽蓮娜？你你不要哭……”亞納爾見到獨角獸低着頭，看向自己的眼裏全是淚水，心中更是酸澀不已。它單單今日就已經流了兩次淚了。“你坐下來，我給你輸聖靈。你一定會沒事的。”

這位天使一直單純得像是一個孩子，大而化之也沒有心計，自己剛開始的時候是很喜歡與她一起玩耍的，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賽蓮娜，你要是死了，卡巴拉一定會好傷心的，我也會傷心得想死掉。”亞納爾一邊幫她摸眼淚，一邊沒頭沒腦地當真給她輸入起自己的聖靈。

賽蓮娜時隔多年再一次伸出了舌頭，輕輕的舔舐了一下亞納爾的臉頰。她嘗到了天使眼淚的鹹味，也終于記起了自己是何時不再搭理她的。

卡巴拉那位、它早已忘記是誰的父親，就是這位天使抓來的。

賽蓮娜也覺得奇怪。獨角獸是對配偶并不十分在意的生物，它當時也完全明白這是為了救自己的性命，她不恨配藥的拉結爾，也不去埋怨安排了這件事的加百列，卻獨獨煩上了亞納爾。

事實上，當初它并沒有排斥主人的安排。卻不知為何，每次看到這個嬉皮笑臉的天使就會覺得屈辱。

“賽蓮娜？”亞納爾因為舌頭溫熱的觸感而愣住了，她睜大了雙眼，不可思議的望向了獨角獸。

獨角獸卻一揚脖頸用臉側将天使推開，繼續朝着拉斐爾與莉琳走去。

亞納爾眼淚朦胧的在站在原地，眼睜睜看着賽蓮娜折下前腿，将腦袋抵在了莉琳的胸口上。

拉斐爾嘆了一口氣，用手輕輕在賽蓮娜的角上一撫。只見一道鮮紅的液體從角尖流出，在風天使的手中漸漸彙聚成一個鴿子蛋大小的晶體。晶體如紅寶石般鮮豔透亮，美不可言。

亞納爾見賽蓮娜龐大的身軀搖擺着，連忙飛奔上前托住一側将它慢慢放倒在自己懷裏。這位天使的情緒是如此不做作，她哭便肆無忌憚地哭，從也不考慮時間與地點。

“賽……賽蓮娜，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亞納爾斷斷續續的問道，心中有太多的不解。她不明白為何艾爾與拉法一點兒也不去阻止它。

獨角獸曾經如黑曜石般明亮奪目的瞳眸此刻已經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是它還能模模糊糊的見到天使深深垂下的面容。它能看到她哭得極其難看的表情，能感受到她滴落在自己身上的溫熱淚水，也終于能夠回憶起為何只有在面對她的時候才會覺得屈辱。

加百列是它的主人也是它的母親，拉結爾只是拿它當一只普通靈獸的陌生人，而只有亞納爾，她是它的朋友。

“賽蓮娜，賽蓮娜，賽蓮娜……”

獨角獸的耳朵裏天使的聲音已經越來越遙遠。它不禁也有幾分幸福的想，最後能夠記起這件事真是太好了，最後能夠死在朋友的懷裏也真是太好了，最後還有一位天使能夠為自己流淚真是太好不過了。如果，她能夠一輩子也不忘記曾經有過自己這樣一位朋友的話，那或許就是它一生最幸福的事了。

亞納爾抱着賽蓮娜的屍體嗚咽不止，加百列在這時卻終于向這邊走來。

拉斐爾剛剛将那枚鴿子蛋大小的心血喂進莉琳的口中，見加百列終于有了動靜，不禁欣喜的叫了一句。“艾爾？”

并非是他冷血至斯，對賽蓮娜的犧牲置若罔聞。只是今天實在有太多事情打擊到這位風天使，如今也不知是鍛煉出一顆強健的心髒了還是早已麻木，除了惋惜也再難生出其他的情緒。

“艾爾，賽蓮娜死掉了。”亞納爾擡起頭望向加百列，滿臉的傷心與難過，哽咽着道：“她死掉了。”

加百列在她身邊蹲下，輕輕地摸了摸賽蓮娜的腦袋。緊接着，一個半透明的球狀光體便出現在了她的手中。

“艾爾？”亞納爾看着水天使手中的光球，驚奇的道：“這是賽蓮娜的聖靈嗎？”

加百列點了點頭，拉起她的一只手，将光球遞給了她。

父神已不在世間，聖靈也再難回歸第九天。重新成為熾天使的加百列不知被上帝賦予了什麽能力，竟已能夠直接攝取聖靈。

亞納爾沉浸在欣喜中，再難考慮其他的事，護着賽蓮娜的聖靈便朝着第八天沖去。

拉斐爾卻一直關注着水天使。從她走來一直到将賽蓮娜的聖靈交付給亞納爾，加百列從始至終都沒顯露出一絲的情緒。

而與曾經被封印了感情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是真真正正的感覺到了這件可怕的事。

艾爾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