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試鏡（小修）

2017年6月8日，早10:00。A市昨晚下了半夜的小雨，此時雲層還沒有散去，氣溫也沒有回升很快，空氣透着一絲涼意。

華天工作室裏，著名導演李幼恩正坐在辦公桌前，疲憊地捏了捏鼻梁骨，他面前正攤着四五個文件夾，其中一個打開看到一半。

助理小蘇蹑手蹑腳地進來，給他杯子裏添上熱水。

“明天早上八點男三號的試鏡，都安排好了嗎？”李幼恩又将手壓着太陽穴，眼睛不睜問道。

“導演，王經理他們還在打電話邀請那幾個演員，到剛才為止，聽說是……沒有一個想來的……”小蘇吞吞吐吐的回答，這可是史無前例啊！

“嗯？”李幼恩睜開眼，有點疑惑。“怎麽回事？”

李幼恩執導的劇，無一例外都是好口碑兼顧高收視率的，再大牌的演員接到他的劇的試鏡邀請，除非實在調不開檔期，幾乎都不會錯過。何況這部《群雄并起》籌備七年，未拍已火，男一男二的試鏡場場爆滿，怎麽男三沒有人來？

“難道他們嫌棄角色太小？”一般不是面向大衆公開試鏡的角色，都是劇組邀請幾個比較适合的演員上妝試鏡後再選擇最符合角色的人選。男三號這個角色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新人來參演是最合适的，之前王經理也和他商量過幾個人選，他看了那些演員的生活照，覺得氣質還蠻符合的。

小蘇飛快地掃了導演一眼，說：“是因為男三號他醜啊！”

*****

小蘇回憶昨天記者采訪李幼恩，關于《群雄并起》這部電視劇的選角亮點時，這位著名大導演對着十幾個話筒說：“最難的應該是男三號的選角，因為男三的人設是個相貌醜陋的，但衆所周知，娛樂圈裏都是美人。”

這話說的沒錯，也挺讨喜的。無奈有人追問了一句：“那導演打算怎麽選？”

然後這個耿直的導演回答：“所以我看生活照選角的啊！”記者們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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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小蘇在一旁看着王經理崩潰的表情，就料到會有今天這種局面，你當衆說男三號相貌醜陋，又說要看生活照選角，那豈不是說被你選上的就是個醜八怪喽？娛樂圈雖然缺機會，但是新人出道都是靠顏撐着，為了一個角色把自己定位為醜八怪以後怎麽賣顏值人設？

李幼恩也想明白了其中的關竅，叫小蘇把王經理叫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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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經理是個幹練的女職員，碰上李幼恩這種說話不過腦，又噎又毒舌的導演，早就歷練出來了。此時一來，就告訴李幼恩說：“原本答應試鏡的，剛剛又打了一遍電話溝通，全部被推了。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邀請圈裏成名的演技派前輩來試鏡，二是廣灑英雄貼，海裏撈針。”

這兩個方案弊端也很明顯。圈裏成名的前輩年齡不符合，再者成名的人可供雕琢的餘地小多了。而面向大衆邀請試鏡，來的人必定良莠不齊，工作量翻好幾倍。

李幼恩沒有猶豫就選了方案二，并說：“記得給A影表演系的輔導員發邀請，告訴他們畢業沒畢業的學生都可以來試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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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影表演系畢業班的班級群刷了三條新通知，輔導員大寫加粗的“重要的事情說三遍”，然後貼了一條《群雄并起》男三試鏡的消息，并@全體成員，下面一長串“收到”的回複。

接着沒有輔導員的班級群就熱鬧起來了，紛紛猜測這麽著名的導演怎麽會到他們學校招人。有個消息靈通的哈哈哈大笑三聲，說：“我知道原因。”然後貼出來昨天李幼恩的采訪，大家一看還有什麽不明白的，這李幼恩導演大寫的作死啊！

賣消息的程程：“有人去試鏡嗎？”他就是貼采訪視頻的那個。

群裏寂靜半分鐘，班長說：“暫時沒出路的可以去試試，說不定一炮而紅。有出路的就算了吧，別貼上醜八怪的标簽，過幾年又說你整容。”他停了一下，又說：“王強你可以去啊！”

不同于剛才的寂靜，群裏此時一片附和。這個王強人如其名，身高一米八二，皮膚白白的，體型微胖，圓臉。好聽點叫其貌不揚，通俗點就是土錘一枚，關鍵他還是個富二代——班裏不是沒有富二代，可是畫風完全不一樣啊。像他這樣全表演系好幾年都不出一個，四年來一直流傳他是用錢砸進A影的。所以這些附和聲裏，嘲諷半含酸的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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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沒看見群裏的消息，此刻他正吃着冰棍，好巧不巧地刷着微博上《群雄并起》的試鏡通知。

“男三號馬超，相貌醜陋，是男一號最早的跟随者，從小的夥伴和長大後的忠勇大将。請試鏡人員準備表演如下情節：一，男一號受困于敵軍，馬超奮勇前來解救；二，兩人突圍不成，馬超斷後被擒；三，少年時馬超被欺負，男一號為他解圍。三個情節選一即可，自由發揮。”

這份試鏡通知沒有像別的試鏡通知一樣，限定各種條條框框，只說有意者請聯系華天工作室安排試鏡時間。

裏面提到的華天工作室，王強也聽說過。它是著名導演李幼恩的工作室，李幼恩專業導演系出身，至今沒有拍過爛片，網上甚至有華天出品，必屬精品的贊譽。這也和李幼恩的性格有關，他堅持不用片酬過高的藝人，聲稱不在乎當紅藝人的人氣，也不助長娛樂圈高片酬的不正之風，所以他的劇，新人出頭最快。

他第一次這樣說的時候，網上一片群嘲，但收視率和口碑證明了他自己。到現在大家已經習慣他的小堅持了，很多一線的藝人為了拍他的劇，寧可降低薪酬。

*****

王強随手就關了微博頁面。

電腦桌面上，他和父親的合照，正溫和地望向自己。

他看着照片裏的父親，仿佛聽到爸爸在他耳邊說過的話：

“小強，你一定能成為大明星的。”

“小強，爸爸只希望你開開心心的……”

*****

王強只猶豫幾秒鐘，就又打開那條微博，他打通上面預留的電話，對方問了他幾個基本問題，然後又問：“你認為自己為什麽适合演馬超？”

王強：“我長得醜啊！”

小蘇：“……”這耿直有點像導演啊！

小蘇：“明天上午八點，請到華天工作室進行試鏡面試。稍後我會将短信邀請發給您，請您查收。”

“好的，謝謝。”王強說完等對方挂了電話，随手打開微信，看到班級群裏長串的消息。

當然也看到班長喊他去試鏡的留言，班長這麽說，可能并無惡意，其他人就未必了，不過王強也不在乎那群人的嘲諷，擡手回複一句“我會去的”，就不再看群了。

過了一會兒，班長又單敲他，為他加油。王強回了個謝謝。緊接着程程也來誇贊他，還說等他火了以後，要多照顧他的生意，并說希望兩人有合作的機會。王強有些莫名其妙，程程早兩年就開始替同學牽線搭橋，最初只是什麽劇要什麽跑龍套的，同學拿到報酬後抽出來一點謝他，因為他總是消息最靈通的，時間長了，他靠着這個慢慢發展起來，聽說也打算成立經紀人性質的工作室。有好多同學開玩笑說想簽約他的工作室，都被程程用話題岔開了。

現在他主動提這個話題，難不成是想簽約自己？

王強甩甩頭，按下這個可笑的想法，表演系多的是天賦好的同學，程程放棄了那些優質的、顏值高的種子選手，難道還會看上他這麽個其貌不揚、玩票性質的小子？

他照例回複了謝謝。

剛好此時收到華天工作室的短信，王強點開來看，他照着上面的地址搜了下地圖，确定好明天的路線，随手就将手機扔到一邊。

*****

第二天一早，王強被鬧鐘吵醒，他下樓吃過早餐——家裏有個保姆，王強喊她王姨，有五十多歲，是他家的遠房親戚，丈夫和孩子都已過世，正好王強需要個人做保姆，就請了她——從車庫開出一輛車，按照昨天設定的路線，去往華天工作室。

他到了現場才知道，男三號的試鏡一共有三場，他參加的是第一場，排隊等候的大約有二十人。

《群雄并起》的工作人員設定的三個情節，難度都不是很大，第一個情節和第二個情節甚至是連貫的，都是突出男三號性格忠勇的關鍵場景，只有第三個情節比較突兀，從時間角度講，情節三很可能是回憶場景，而且這個情節似乎着重于男一號的表演，因為是男一號為馬超解圍。

試鏡一開始，果然大部分都選的前兩個情節，可能因為是初試，演員們不帶妝，也沒有配戲的，拼的是純演技，硬演。王強的號碼牌比較靠後，他選的也是比較難出彩的情節三。

輪到他的時候，已經快十二點了。王強走進房間，李幼恩導演坐在正對面，他旁邊一左一右還有兩個人。

李幼恩一聲“開始”，只見王強後退幾步，抱着頭蹲在牆角，身體微微晃動，似乎正承受着拳打腳踢。慢慢地，他的抖動停止了，又過了好一會，他小心翼翼地半擡起頭，看了看面前，對着空氣說“謝謝”，似乎對方說了什麽，他面露遲疑，諾諾不敢言，等對方又說了什麽，他的目光漸漸帶上殷切的期盼，片刻後，他猛點頭，表情已有些狂熱。他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一瘸一拐地朝前走了幾步。

正當大家以為他的表演結束了的時候，王強突然側耳聽了聽，然後調整了方向，側身站着，朝一個方向望去，他的目光漸漸收回，好似有個人走到他面前。王強又看看身側，垂下頭，原來來人是找男一號的，那兩個人好似聊的火熱，王強又擡起頭，目光追随着什麽，越來越遠。

到此，他的表演真正結束了。

“好！”李幼恩摔下手中的文件夾，站起身，“後面的不用再試鏡了，男三號定下你了，你叫什麽？”他對着王強說。

“王強。”王強被他吓了一跳，這導演怎麽想一出是一出。

“李導，”李幼恩左邊的人開口說話，“是不是再考慮一下？”

這人是投資方的人，李幼恩示意一旁的助理小蘇先帶王強出去。王強離開時，還有點懵。小蘇以為他在緊張，安慰他說：“放心吧，你是導演挑中的人，投資方改變不了導演的決定的。”

王強點點頭，接過小蘇遞給他的溫水，又聽見小蘇說：“你是那個說自己長得醜的吧？我記得你，昨天是我接的你的電話。你剛剛的表演很棒，能告訴我你是怎麽想的嗎？為什麽解圍後又多演了一段？”

*****

隔壁辦公室，李幼恩也在接受投資方的質疑：“李導，我絕沒有不信任你的意思，今天只是第一場試鏡，後面兩場已經安排好了，不如先不要做決定，等全部試鏡結束，您再公布合适的人選。”他雖然說的客氣，但滿臉都是不贊同的意思。

“失禮了，”李幼恩疲憊地靠在座椅後背上，“昨晚三點多才睡。”

投資方的人看着他這麽疲累，也不好意思繼續針鋒相對，只能說：“李導辛苦了，我們不是第一次合作，非常了解您的能力。”

“開機時間就在這個月底，最近大家都在加班，也不是光我一個人累。張總大約只是不明白我為什麽一眼就相中這個王強演男三號吧！理由有三點。”

“第一，他的形象非常符合。今天來試鏡的，都知道男三號是個相貌醜陋的角色，但大部分人還是化了精致的妝容。第二，他是個最新不過的新人，表演系大四畢業生，卻從來沒有接過任何戲和廣告，沒有經驗相反更容易塑造第一個角色。第三，他的專業性讓我驚訝，情節三可表現的地方很少，他的表演能打八分，但最出彩的是他對男三號的心理把控，男三號最後背叛了從小的夥伴和朋友，不是突然的事情，是一開始就有苗頭的，比如雙方關系的不對等。王強最後表演的那段，看似無可緊要，卻恰當說明男一號并沒有特別看中馬超，友人一來，就忘記了這個剛才救過的少年。”

投資方的張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仔細回憶李幼恩的三點理由，他忽然問：“王強是怎麽知道男三號最後會背叛的？這可是本劇一個大包袱啊！”

李幼恩被問愣住了。是啊，劇本還是保密狀态，王強又如何知道馬超會背叛，表演出那麽精準的心理？

作者有話要說：

日更，有存稿，每天1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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