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CH 4

——越是在乎別人感受的人,越是內心脆弱的人。他們往往過于看重別人的感受,從而一次次地壓榨自己。

“我媽媽就是一名人民教師,你說話的語氣和她很像。”邬棋輕輕說着,臉上還帶着幾分幸福。

邬棋年幼喪母的事焦臣熙聽房寧說起過,據說每次提及到媽媽,邬棋的臉上都是洋溢着滿滿的幸福感,就好像她一直都在,從未離開。

焦臣熙點點頭,笑着答:“也行。”

邬棋瞥向焦臣熙,注意到這個小自己一歲多的男孩笑的時候,眼睛彎彎地眯起來,似乎有某種攝人心魄的魔力,特別是他嘴邊那一對格外引人注意的梨渦。

他剛才其實沒有把話說完,媽媽也很愛笑。所以一看見焦臣熙笑的時候,他就會想起媽媽。

焦臣熙趁着這會兒功夫,收拾好了盤子和刀叉,又坐回到餐桌前。

礙于長時間沒理發,導致偶爾有一兩次睡覺時壓了呆毛,頭發會垂到前面紮眼。

一般這個時候,焦臣熙就會圖于方便,撸下左手腕的頭繩,給自己紮一個憨憨的歪桃小辮。

一擡頭,邬棋正看着自己。

“怎麽了?”焦臣熙問。

邬棋瞬間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那好。”焦臣熙不知從哪兒掏出一支筆和一個小本本。

“小棋,現在我要問你一些問題便于收集信息,很簡單,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好嗎?”

邬棋:“好。”

“我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邬棋把手放在桌上,認真點點頭。

“你喜歡小動物嗎?”

邬棋點頭。

“最近一段時間情緒起伏大嗎?”

邬棋搖搖頭。

“昨晚睡得好嗎?”

邬棋點點頭。

“現在的心情好嗎?”

邬棋猶豫了片刻,輕輕點了下頭,又作勢要搖頭,最後茫然地看着焦臣熙。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情能不能算作愉悅,悲傷或是其他的東西。焦臣熙在本子上将這些記錄下來。

“最後一個問題。”焦臣熙擡頭:“小棋,告訴我,你治病是為了什麽?”

焦臣熙盯着邬棋:“或者換個說法,你想要痊愈的理由是什麽?”

“……”

邬棋垂下頭,半晌,沒有說話。

焦臣熙能看出他并沒有表現出抗拒,于是大膽地伸手,握住他的手腕。

輕聲問了句:“小棋,回答我,是不是因為你媽媽?”

聞言,邬棋的睫毛輕微顫了兩下,沒有說話,輕輕點了下頭,然後迅速把手抽了回來。

于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無論焦臣熙再怎麽問,邬棋都是低頭不語。

“小棋,擡頭看看我。”焦臣熙無聊地歪頭,叫着邬棋。

邬棋依舊是不理,低頭坐在對面,像是在發呆,又好像在低頭想些什麽。

沒有得到回應,焦臣熙微抿了一下嘴角,低頭在本子上畫了些什麽,然後俯身前傾,伸手到邬棋眼前敲了敲桌子。

‘叩叩叩’

“小棋,看看這個。”

他把本子轉了個方向,推到邬棋面前。

邬棋終于停止冷漠,擡頭看了一眼對面的焦臣熙,又把視線調向本子。

上面是焦臣熙用笨拙的手法畫的幾個小人。

“上面這個,個頭最大的這個,就是你。”

他笑着用筆尖點了點其中一個小人。

“小棋之所以無法感受到情緒的波動,是因為你的大腦擔心你太過辛苦,于是就讓情緒小人睡着了。”

焦臣熙邊講着故事,邊用筆尖一步步指着一個個姿态各異的小人。

“這種情況下不用害怕,因為這是身體的一種自我防禦機制,掌管這一道關卡的小人們都在盡力的保護你,只是它們分不清那些情緒到底是好是壞,于是就把所有的情緒都關起來了。方式雖然笨笨的,但是它們無時無刻都在保護着你。”

焦臣熙笑得一臉溫和。

“看吧!在這個世界上你并不孤單,還有更多的人願意去愛你。他們希望你能感受到他們對你的愛,也希望能得到你的愛。”

焦臣熙蹩腳地在紙上倒着畫了一個愛心,又忍不住自己先傻樂了起來。

邬棋盯着焦臣熙看了半天,輕輕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謝謝。”

……

這之後,兩人生活和睦且規律地相處了幾天下來,焦臣熙姑且算是與邬棋熟絡起來了。

這天,兩人正窩在家裏盤腿而坐,欣賞邬棋以前的畫作。

焦臣熙舉起一幅畫,這是一個身着白色短裙的少女,置身于一片花海中,少女回眸一笑,生動栩栩。

“畫得挺好的嘛這不是!”焦臣熙贊嘆。

“……”

邬棋蹙眉不語。

焦臣熙見狀,佯作責怪:“啧,小棋同學,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班級裏的超級學霸在期末考試後考試成績離滿分只差一分,還一個勁的說自己沒考好。”

焦臣熙指關節敲了敲這幅畫。

“和我的水平比起來,你這已經很不錯了!”

“可我不喜歡。”邬棋淡淡地說。

焦臣熙疑惑:“不喜歡?是不喜歡畫畫,還是不喜歡這幅畫?”

“我……以前喜歡畫風景、建築或是一些人物的寫實。”邬棋緩緩地說:“很久以前就喜歡,我認為畫出來的要比照片看上去更有質感,賦予它想象的同時,還能體會到畫中的真實。”

邬棋語氣低沉了些:“至少,我是這麽認為。”

焦臣熙看了眼邬棋,問:“那後來呢?”

“後來我嘗試着像一些出版熱銷的漫畫一樣,開始加入一些新的元素,就是這個少女的形象。”他拿出一幅與先前花海中的少女近乎一模一樣的畫。

不同之處在于少女的衣服,邬棋手中的這幅,少女穿得不再是白色短裙,而是一件過膝的連衣裙。

焦臣熙看出其中的差異,幾乎是不留痕跡地倒吸了口氣。

邬棋把畫在地上:“你之前看的那幅,是被副主編要求改過的,理由是為了跟緊潮流,吸引大衆眼球。”

焦臣熙認真地對比着兩幅畫,小聲念叨。

“明明是第一版的連衣裙更有意境一點吧!”

“我那時也開始意識到,我喜歡的東西變質了,我試着盡最大的努力也去喜歡這個多元素産物,卻發現我做不到了。”

邬棋垂眸,每每想起,心中盡是迷茫無望。

焦臣熙:“所以你現在,再看到這些,也沒有興趣了?”

邬棋說不出來,只是一昧地搖搖頭。

焦臣熙想着:這就是黑白棋銷聲匿跡的原因吧!

焦臣熙知道自己不能逼迫他,轉而向後仰,頭枕着雙手,慵懶地躺在地板上。

緩緩說道:“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想不想聽?”

邬棋輕‘嗯’了一聲。

焦臣熙不禁忍俊,從業至今,還真是第一次見到這麽乖巧的病人。

“我上學上得早,比同年級的孩子都要小,做什麽事都三分鐘熱度,注意力總是不如其他的小朋友。父母聽別人說小學可以留級,也想過讓我留級,因為和同齡的孩子一班,總不至于太辛苦。”

“可我就是不同意,因為我喜歡我那時的班主任,擔心要是留了級以後肯定就再見不着她了。”

說着,焦臣熙不禁笑出了聲,然後一個打挺坐起身來,戲谑地湊近邬棋。

“你知道我那時為什麽這麽喜歡她嗎?”

因為他突然的靠近,邬棋條件反射似的向後仰了一小下,想了想,問:“女生嗎?”

焦臣熙點頭。

“因為她很漂亮?”

“不是。”焦臣熙搖搖頭。

“因為她對你很好?”

“NoNoNo。”焦臣熙得意地伸出食指晃了晃。

邬棋皺了下眉,問:“那是為什麽?”

“因為她會講故事啊!”焦臣熙笑道:“我小時候可愛聽別人講故事了,就是長輩編的瞎話我也愛聽。”

說完又枕着手臂,躺回地上。

“不知道你知不知道鯨魚Alice的故事。”沒等邬棋做出反應,焦臣熙直接繼續說。

“不知道也沒關系,我給你簡單說說。”

“Alice是世界上最孤獨的鯨。人類在1989年發現了它,從1992年開始追蹤錄音。發現它的頻率有52赫茲,而正常鯨的頻率只有15~25赫茲。所以多年來,在其他鯨眼裏,Alice就像是個啞巴。沒有一個在身邊聽它說話唱歌的朋友,開心時沒人懂,難過時也沒人理睬。因為它的頻率一直都是與衆不同的。”

焦臣熙講完後,深呼吸了一口氣,直直地看向天花板。

“老師說她就像是故事裏的Alice,孤獨寂寞,仿佛這個世界是為別人打造的,自己無論如何都無法融入進去。她說……”

焦臣熙慢慢複述着,眼前仿佛又出現了當時老師落寞的臉。

“人都是越長大越孤獨,可沒有人是百分百孤獨的,在找到人生的意義之前,大家都是滿懷期待的。”

……只是需要經歷過無數次失落之後,才能決定離開吧。

這最後一句,焦臣熙沒有說出口。

“我小時候不太能理解這些,真的理解不來。但是慢慢長大以後就能理解到那種感覺了。”焦臣熙眼眸中流露出了少有的認真。

邬棋靜靜地聽完,輕聲問了句。

“你的那位老師,現在還好嗎?”

焦臣熙撐着身子坐起來,垂眸說道:“她,在我三年級的時候就去世了。”

“是……發生了什麽事嗎?”邬棋繼續問道,他仿佛能夠體會到那位女老師的痛苦。

“是在一天課間,聽說有人發現她在家裏吃了過量的安眠藥。”

自殺……

邬棋眉心猛地一跳,故作平淡地問。

“也是因為……抑郁症嗎?”

他不禁有點擔心自己的下場會不會也是如此,假如自己真的撐不下去了,對別人來說真的是件好事嗎……

焦臣熙沒回答,眼神淡漠又堅定地看向邬棋,用從未如此沉着的聲線。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但我想要告訴你。這種事我經歷過一次,就不會再讓第二次發生在我面前。”

他垂下眼眸。

“剛開始我就說了,我很喜歡那個老師,但她還是走了。不是因為沒有人愛她,而是因為她心裏的那個人消失了。可是,人生不到最後,怎麽知道生活還能給你帶來什麽驚喜呢!”

焦臣熙再次擡頭,眼中似含着光芒。

“小棋,至少……你心裏還是裝着一個人的,對嗎?”

邬棋對上焦臣熙執着的雙眸,緩緩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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