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古德白并沒有直接進門,他站在大廳外頭看了一會兒。
大廳裏坐着不少人,最顯眼的米琳正在等待,她看起來才六十歲左右,氣質優雅,頭發白了一半,摻在頭發裏看起來像染了個年輕時髦的奶奶灰。
幾個年輕的研究員穿着清一色的白大褂,擠在邊上,看不清是在閑話家常還是幫忙規勸,而米琳身邊還坐着一個沉默寡言的青年。比起米琳,青年更吸引古德白的注意力,他看起來只有二十來歲,精神、俊朗、又有種純粹的幹淨,背着個發白的單肩包,正跟米琳低聲交談着。
米琳将好幾袋分類的種子揣進他的口袋裏,神情很是慈愛。
“他也不肯走?”古德白皺皺眉,神情不悅,“怎麽沒有人通知。”
跟着大老板顯得有些緊張的研究員探身看了看,一下子回過神來古德白是在說誰,神情頓時輕松了起來:“噢,不是,赤藻他本來打算走了,不過米姨不肯走,他就留下來陪幾天,怕米姨被主公司的人欺負。”
“被欺負?”
古德白似笑非笑地看着研究員。
研究員也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不由得冷汗潺潺,立刻閉嘴,眼見氣氛越發尴尬起來,他立刻幹笑着說道:“您先忙,我進去看看,進去看看——”
“米姨!”
慌不擇路的研究員匆匆走推門進去打斷了對話,青年猛然擡起頭來,放在角落裏的綠植動了動,角落裏的植物枝條甚至如一只美人的手那般輕撫上研究員的背,不過很快又停下來了,恢複成了原來的模樣。
他就是另一份藥劑——武赤藻,研究所裏指數最高的異能者,也是唯一的雙系異能者,只不過研究所只有他控制植物的異能數據;另一種異能出現的次數極少,沒有記錄,無法确定到底是什麽,只知道大概與空氣或風有關。
讓古德白沒想到的是,武赤藻本人比照片上帥不少。
研究員沒有注意到這件小事,也可能是習以為常了,他走過來打了個招呼,米琳便立刻站起身走了過來,她退休之前是老師,教語文,到如今仍是口齒清晰,她焦急時仍然帶着得體的端莊:“古先生來了嗎?”
“老板他……”研究員啞了一下,他待在大廳裏打量半天空氣,手忙腳亂地撿起古德白的叮囑,有點結巴地說道,“還沒有,我就是擔心你們口渴了,問有沒有人要飲料的,我正好點個外賣。”
“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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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幾個同樣年輕的研究員急忙湊過來,或趴或站,還有幾個懶散地賴在沙發靠背上發言。米琳失望地重新落座,她矜持地看向牆邊的飲水機,和善道:“白開水就夠了,不用麻煩。”
正好蘇秘書從另一頭的門那裏走過來。
“那我不打擾你們聊了。”研究員看見他後急忙松了口氣,尴尬笑笑後溜之大吉,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就頭腦發熱闖進去了,前是龍潭,後是虎穴,哪個都不安生。
蘇秘書端着一次性紙杯,與米琳握了下手,客氣道:“麻煩你久等了,坐下聊吧。”
他們一塊兒坐下來,這下所有人都端端正正地站了起來,包括武赤藻,不過他慢了半拍,顯然不太懂這種潛規則似的禮儀,是幾個擠在櫃臺邊的女研究員使了好幾個眼色,他才懵懵懂懂地站到旁邊去。
“蘇先生,還沒到時間嗎?”
“有關你的要求。”蘇秘書用那種不緊不慢的語氣說道,“我已經提交給老板了,他貴人事忙,再耐心等一等,很快就會到。”
其實蘇秘書完全不知道這家研究所在做些什麽項目,實際上這些事跟他完全沒關系,他只是單純接到一項比較特殊的任務,來規勸一位頑固的女性志願者離開研究所。
這本來是件非常簡單的事,除了這位女士倔強得過分可怕,導致他不得不從頭開始了解。
實驗多多少少有那麽一點點不合法,正處在模棱兩可的階段,于是蘇秘書一下子就了解了這件事的重要性。不過米琳顯然不受金錢誘惑,他只能從其他地方下手,從研究所的財報到個人情感,可謂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米琳聽得十分動容,然後拒絕了他的要求。
不過也不算全無結果,最終米琳還是松了口,提出一個條件:想見見研究所的老板。
最起初蘇秘書決定讓所長來解決這件事,顯而易見,米琳比她看起來的更不好糊弄,當一個老人家沒有任何衰老病痛的拖累,那積累下來的數十年生活經驗多少還是不容小觑的。
這導致了蘇秘書不得不坐在這裏跟米琳一塊兒等。
“可他還沒有來。”米琳有些憂心忡忡地說道,“有沒有可能太忙了,不小心忘記了?”
蘇秘書忍不住含蓄地開口:“如果你有什麽話,我完全可以代為轉達。”
米琳睜着眼睛仔細而怪異地看了會兒蘇秘書,她沒有戴老花鏡,自愈因子幾乎治好了身體裏所有的疾病,要不是力氣不夠,說不準能當個狙擊手,然後很是禮貌地拒絕了:“還是不勞煩了。”
這聽起來跟自讨沒趣也沒差多少。
蘇秘書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古德白讓蹲在花壇邊點外賣的研究員等自己上車後再進去傳消息,他不喜歡人太多,因此看完大致情況後,很快就回到了車上,示意餘涯将車燈亮起來。
大概過了半分鐘左右,米琳幾乎是沖出了大門,她順着亮起的車燈小跑過來,連頭發都有些發亂。
車窗已經降下,露出古德白整張臉,他被車內暖色的燈光映照得更為冰冷:“我就是這裏的老板。”
杜玉臺從副駕駛位上扭過半邊身體來打量,想到自己當初說不準也被古德白這麽觀察過,就感到一陣惡寒。
“老板你好——”
“好了。”古德白看了眼手表,打斷道,“把客套收起來,說正事。這裏要改項目了,你留下也沒用,如果是對酬勞不滿意,當初簽合同的時候我們已經談得很明白了。”
“不,不不不。”
米琳急忙抓住車窗,生怕古德白就這麽揚長而去,甚至來不及撫平散亂的頭發好保持體面,眼裏透露出近乎絕望的狂熱:“我不缺錢!古先生,我只是想為社會做點貢獻,您剛開始研究這個項目的時候,不就是想把超能力變成技術用到醫療甚至是社會上去嗎?”
“我不懂這些事,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突然就好了,可我願意相信你們,這一年來,研究的醫生經常跟我說有進展了,如果……如果您願意的話,能不能分享資料給其他的醫生,我可以去別的地方做志願者……”
“這不是什麽安全的項目。”古德白冷冰冰地告知她,甚至抽空掃了一眼手機屏幕,“你當初從醫院出來不就是因為這個。我們要承擔很大的風險,而且再接下去實驗,就不止是這種程度了,沒有人會願意接手的。”
不止是抽血、體檢、測試能力等等了,當初醫生們對她表示遺憾,就是這套說辭。
因為自愈能力的緣故,米琳甚至連新型疫苗的志願者都沒辦法當,在她身上實驗毫無意義,而人們也沒能從她的鮮血、基因、任何一部分裏提取出可用的東西。他們有給米琳提議更合适的安排,可那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救人,想讓自己的能力讓更多人活下去,而不是……不是只有她一個。
米琳完全聽懂了,她本來紅潤的臉再度變得蒼白,沉默下去。
古德白又說道:“我看過你這一年來的測試,研究員經過你的允許後,對你制造了各種不可逆的傷害,你都自愈成功了,我們也借此了解到了你的能力到底達到什麽程度,但是從你身上提取的樣本始終沒有任何進展,而且我們要承擔你的異能可能失效的隐患。”
“我明白——”米琳有些恍惚地說道,她看起來沒有之前表現出來那麽信心十足了,簡直像老了好幾歲一樣,“我明白,麻煩你走這一趟了。”
武赤藻上前來扶住了有些搖搖欲墜的米琳。
古德白仍沒有停止:“我很感激你的奉獻精神,可這是個看不到頭的無底洞,我們不可能繼續投資,希望你能諒解我們的難處。”
米琳恍惚地回答着,好像整個人被掏空了:“我理解。”
緊跟在後頭過來的武赤藻一下子扶住米琳幾乎要癱軟下去的身體,他模樣很焦急,目光在車內車外掃過,最終只是喊了幾聲“米姨”。
種子破袋而出,茁壯的幼苗幾成尖銳刺刃,古德白看着綠苗在陰影裏蜷曲于武赤藻的口袋,對方心急如焚,又畏畏縮縮,不敢冒進,不由覺得十分好笑。
“當然,如果有什麽進展。”古德白沒完全将話說死,他看着武赤藻,臉上笑意并無遮掩,“或者項目有可能,我們會再聯系。”
綠苗瞬間縮了回去。
“還會再啓動嗎?”
米琳的眼睛很快就重新點燃起光彩來,她撲到車窗邊來,近乎小心翼翼地問着,态度卑微。
武赤藻護着她,看起來有點警惕。
“世事無絕對。”古德白輕飄飄道,“有合适的機會,總會再啓動的。”
啊哈——
杜玉臺突然笑了起來,不過這會兒沒有人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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