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直到第二天天亮,東羊街的電仍然沒回來, 似乎是電線斷開了。
南野早早去買了早飯回來, 可惜診所裏幾個都睡得結結實實, 沒有要起來的意思, 他也不介意,在外頭做了套健身操鍛煉身體,就聽見後頭簾子的響動了。
武赤藻睡得極沉, 醒來時口水都出來了,将古德白襯衣上的血暈染開一小塊,他有些窘迫地伸手去擦一擦, 見着老板睡夢之中蹙起眉頭,有幾分不好意思,當即收回手來,将自己身上滑落的毯子重新蓋回去。
他站起身來,借着晨光看古德白的面容,只覺得心神一蕩, 不由得摸摸自己怦怦直跳的心髒,不知道是怎麽了。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偶爾看着老板的模樣,就覺得心髒不大舒服, 又覺得十分快樂,武赤藻呆呆看了幾分鐘,聽見外頭南野回來拉門的聲音,險些驚得跳起來, 趕忙扭過臉去,差點被絆倒,慌慌張張鑽出蒜簾子,猝不及防地跟對方打了個照面。
“醒了?”南野看出他有些魂不守舍,卻沒問為什麽,“我這兒有一次性牙具,你拿去洗漱下吧,過來吃早飯。”
武赤藻應了聲,他在狹小的衛生間裏簡單洗漱完,就出來跟着南野一塊兒看東羊街的早晨。
跟繁華的市中心不同,東羊街似乎停留在了十餘年前,破舊的小巷,老舊的公共設備,街上人來人往,袅袅炊煙升起,電斷了沒給他們造成太大的麻煩,有些人甚至還在用煤球。南野将糯米飯揉成飯團的模樣,湊在唇邊咬了一口:“你看起來跟裏頭那位先生關系很好。”
“老板的确對我很好。”武赤藻略有些魂不守舍地應道,正咬着吸管喝牛奶。
南野欲言又止,最終什麽都沒有說,他見過許多人都有這樣的神态,尤其是在雲山栖送來杜玉臺的時候,可這種神情落在武赤藻臉上,就顯得尤為奇妙。他臉上還充斥着孩童應有的純真與幹淨,情愛混雜在其中,懵懵懂懂,叫人忍不住生出憐愛與惡意來。
不知道裏頭那位是否了解。
他們倆一人一張小板凳,坐在門口閑聊,武赤藻問道:“昨晚發生了什麽事嗎?”
“不知道,不過喇叭要求我們晚上待在家裏,千萬別出門。”南野指了指公寓外的電線杆,上頭挂着個大喇叭,嚼了會兒糯米才道,“這件事不是你該更清楚嗎?昨天晚上跟着你來的那個男人,他不是善茬吧。”
武赤藻為難了片刻,說道:“陸哥的确有事,不過我不太清楚,他好像是來買缽缽糕的。”
南野頓時笑了起來,他覺得這個年輕人簡直像只山林裏走出來的小鹿,路過的人要麽覺得他可愛,要麽恨不得把他的皮肉扒下來都稱斤賣兩。
好在現在看起來,是覺得他可愛的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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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醫生,你跟杜醫生是朋友嗎?”武赤藻兩口就吃完一個包子,鼓起臉頰的模樣讓南野想起倉鼠。
“是啊。”南野點點頭,“我們倆本來算是師兄弟,不過後來我見色忘義,臨時退學,寫完畢業論文之後就跑到這裏來當個窮醫生了。好在這裏的人不少,有些見不得人的傷,不願意去大醫院,就跑我這來,日子還算過得去,也沒比他差。”
武赤藻默默點了點頭,又道:“這樣啊。”
“你呢?”
“嗯?”
“你怎麽樣?”
“我……我是老板資助的人,明年要去考大學。”武赤藻不解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很快又說道,“對了,南醫生,雲山栖不是好人,你要小心一點。”
南野實在沒忍住,很快就大笑了起來,他笑吟吟道:“我也不算什麽好人啊。”
這實在讓武赤藻意想不到,神情呆滞了片刻,惹得南野肩膀聳動,差點沒被糯米嗆個半死,他趕忙拍了拍胸膛,好不容易咽下去。這時杜玉臺也出來了,他拿過桌上的一瓶牛奶跟地下一張小板凳,也湊過來擠在兩人身邊,把門擠了個密不透風。
南野忙叫喚起來:“哎哎,還讓不讓我看診了,門都給你堵死了。”
武赤藻連忙站起來,又被南野拉下來:“沒說你,我說杜玉臺呢,這麽一大早能有什麽事。”
這就奇怪了,堵在門口的是三個人,武赤藻看了看自己跟杜玉臺占的地方,才反應過來南野是在開玩笑,于是老實地重新坐下來,變成三個人排排坐。杜玉臺連眼皮都懶得掀,看起來分手的打擊對他的确很嚴重,整個人的精神氣都黯淡了幾分,他喝了大口牛奶才出聲:“別逗人家小孩子,等會家長出來就把你弄死。”
南野樂不可支,他在這一小塊地方爬摸滾打久了,看人最精準,知道武赤藻是什麽水平,也知道古德白是什麽水平,然而那又有什麽關系,他們之間除了診費毫無瓜葛。
最多算是個杜玉臺,杜玉臺跟古德白也沒有什麽直接仇恨。
杜玉臺這會兒又擡眼看着武赤藻忽然笑了下,對南野道:“不……說不準用不着家長,他一個人就能弄死你。”
而武赤藻還在無憂無慮地吃着早飯,這句話讓南野的笑容一僵,他看了看杜玉臺,對方只是冷笑着吃自己的早飯。
早晨本來是個很好套話的時間,不過杜玉臺見過武赤藻對古德白的忠誠,知道自己就算費盡心思,這小子八成也是一問三不知。在酒吧那會兒就是,上一秒還在背英語單詞,下一秒就把人家姑娘關了禁閉,這小子做起壞事來眼睛都不眨一下。
單純的人某種意義上更恐怖,他的純粹跟善惡毫無關系。
等整片東羊街都蘇醒過來後,古德白也起來了,他在裏頭先是打了幾個電話解決些小事,然後才讓南野進來更換手臂上的繃帶。醫生輕車熟路地幫忙解開繃帶,忍不住“咦”了一聲,原來古德白胳膊上一長道傷痕,有些較淺的口子已經愈合了,結下的痂黏在布上,輕松脫落下來,露出粉色的新肉來。
才不過一個晚上而已。
杜玉臺靠在蒜簾邊,心中一緊。
南野倒沒過多表示自己的驚訝,只是微微笑道:“你恢複得很快啊。”
這已經不是恢複得很快了吧。
古德白的目光微微暗下來,不止是武赤藻的異能,就連米琳的能力也在他身體裏發揮作用,這兩種異能都進度極為緩慢,可的的确确是在發生作用。他不動聲色地站起身來,客氣地對南野點了點頭:“辛苦醫生了,我有些話想跟杜先生說,方便嗎?”
南野轉過頭看向杜玉臺,見對方點點頭,于是聳了聳肩:“請便。”
武赤藻當然沒有出去。
“你對塔怎麽看?”古德白扶着胳膊站起身來,平靜道,“你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其實古德白記憶裏完全沒有任何跟塔有關的東西,他只是昨天晚上偷聽到杜玉臺跟南野講話而已,簡單言之,他是來套話的。
杜玉臺的臉色微沉,冷冷道:“哼,那種東西,虧你們這群人想得出來,不,倒不如說,就是你們這群人才會理所當然地這麽想。居然試圖把異能者跟常人徹底分開,制造出絕對的人形武器,到那時候不管是階級還是資源的平衡都會被打破,這樣的野心未免過大了吧。”
草——
這是古德白這麽久以來第一次在心裏罵髒話,這絕對不可能是失憶的問題,原主人的記憶跟一本書一樣,如果錯漏的地方極多,不可能毫無感覺。這座杜玉臺口中的“塔”顯然涉及了許多大項目,按照古德白身上的異能來看,他是很重要的一個實驗材料,根本不可能毫無印象才對。
地下基地的事恐怕不止是人體實驗那麽簡單。
古德白內心狂震,表面卻沒什麽反應,按照杜玉臺的話繼續說了下去:“你也是異能者。”
杜玉臺厭惡道,“……可栖不是。”
異能者是否能颠覆世界現在穩定的法則,創造新秩序還是兩說,可是沒有異能的有錢甚至掌權者絕對樂意為“創造異能者”付出酬勞,這是比長生不老更清晰的目标,陳家的異能醫藥項目,恐怕都是是為了這座塔而推進。
不同國家的社會形态不同,對塔所抱持的态度自然也截然不同。
官方多數時候會有些束手束腳的,劉晴大幾率已經在調查這件事了,她放長線釣大魚的可能性極高,在把整座塔挖出來之前,古德白稍微可以喘口氣,不用擔心自己的事哪天被發現後就被做掉了。
古德白沉默片刻,又很快問道:“……你是怎麽知道塔的。”
“莎樂美,一個打算找你麻煩的女人告訴我的。”杜玉臺倒是很痛快,他大概是以為古德白早就知道這些事了,并沒過多糾纏,“異能這種東西,現在看着明面上無所謂,可是電人的事情已經很明顯了,不少異能網紅都被普通人攻擊下線,普通人對強大的異能者非常排斥,信息斷絕之後,異能者的環境就會越發艱難起來,這種資源也會收得越來越緊。”
異能者裏并不都是杜玉臺跟武赤藻這樣的角色,還有許許多多異能堪稱無用的類型存在,這群人能夠混淆大部分人的視聽,同樣阻絕強大異能者尋找同伴的耳目。
古德白反應很快:“你們在這裏聯系?”
“偶爾。”杜玉臺簡潔道。
昨天晚上杜玉臺也有提到這個名字,如無意外,蜥蜴人背後的女人大概也是莎樂美。
“她找上你,你卻什麽都沒有做?”
杜玉臺微微笑了下,看起來有點諷刺:“誰說我什麽都沒有做,我起碼找到了阿栖,知道了塔,只不過……”
他有點無奈地嘆了口氣:“我也只能做到這裏。”
古德白從來不懷疑杜玉臺的能力,不過對方這次的操作多少還是讓人有點瞠目結舌。
塔——
如果按照原主人看待異能,這是人的一種進化,進化有快有慢,正如同武赤藻與尋常網紅的區別,他們最多在變成不同的分類,可是國家還能保持住社會的穩定性。
而建造塔的人,試圖打破這種平衡,徹底壟斷異能。
這根本不是塔,是空中之城。
古德白到底在裏面扮演了什麽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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