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等送走了陳芸芸之後,古德白坐在車上看新聞, 手指撥動了會兒屏幕。
“赤藻, 你老實跟我說, 是故意買康乃馨的嗎?”
武赤藻從前座扭過身來, 疑惑不解道:“啊?為什麽要故意?”
古德白關上手機,眉毛微微一挑,原來真的是慶賀陳芸芸生日, 沒帶半點壞水,他仔仔細細打量了會兒武赤藻,嗤笑道:“果然是個小孩子。”
“啊?我哪裏小了。”武赤藻低頭左看右瞧, 愣是沒發現自己有什麽問題,他甚至張開雙手看了看自己的胳膊,疑惑地看向餘涯道,“涯叔,我哪裏長得不協調嗎?”
餘涯揮開他的“翅膀”,嫌棄道:“你穿着褲子我怎麽知道, 再說我也不想知道。”
武赤藻因這句話葷話導致大腦當機了幾分鐘,而古德白忍不住笑出來。
車裏三人正在說笑的時候,古德白的手機忽然響了下,不是通訊, 而是一封短信,小鶴發來的,上面只有四個字:夫人來了。
詹雅偶爾會來探望古德白,時間不定, 通常都是白天,大多時候是她有空就來,仿佛要彌補些什麽一樣。她的探望沒再打電話通知,有時候甚至叫人懷疑只是想找個地方坐坐,正好古德白的莊園空氣清新,于是她就來了。
古德白隐隐約約能感覺到詹雅對待兒子的複雜心理,只是他沒有做過長輩,沒辦法完全明白,不過他也并不是非常在意。
到莊園的時候,小鶴正在外頭等他們三個人,她沒有接古德白的外套,而是小聲提醒道:“夫人在後面的花園裏。”
“知道了。”古德白應了聲,讓餘涯跟武赤藻去休息,他揮揮手道,“我去看看。”
除了武赤藻轉頭看了眼古德白,讓他小心胳膊之外,另外兩個都沒有說什麽就進去了。
莊園後頭有個小花園,跟草坪不太一樣,修了個小棚,底下搭着花架,還有秋千。詹雅就坐在秋千上,被冬雪跟枯枝包裹着,她指尖點着煙,看起來沒有抽幾口,煙自我燃燒着,留出非常長的一截灰。
詹雅在走神,如同雕像般坐着,一直沒有反應。
“怎麽了?”古德白站過去,秋千就那麽大,擠不下他們兩個人,他将煙接過來熄了,免得待會釀成誰都不想看見的火災,“是不是這幾天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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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詢問,實際上已經是陳述了。
詹雅這才恍惚地回過神來,她微微笑道:“沒事,就是生意上有點兒煩人,對了,我幾個月前聽蘇秘書說了,你爸拿去用的那個制藥廠怎麽了?我記得不是項目失敗後就放棄了,你沒讓餘涯處理好嗎?”
她顯然根本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甚至一點都沒在意,只是這會兒随便拿出來當個話題的。
可是古德白的臉微微一僵,他眯着眼睛看向詹雅,好半晌沒有說話。
“怎麽不說話?”詹雅問道。
古德白的聲音又輕又柔:“沒有,只是突然有點累了。”
餘涯……哈,居然或者說果然是餘涯……
古德白當初的确猜測過餘涯一次,可那時候他被所有的證據跟記憶帶着走,以為餘涯是站在這裏這邊的,因此許多地方都覺得說不通。可如果是為了古鶴庭,這一切都清晰起來了,難怪是私章,難怪古德白開了個研究所吸引目光後還要合作地下基地,難怪他在慈善上跟父親争執不下……
如果這一切背後的人還有古鶴庭,這一切都合理多了。
古鶴庭才是長森真正的掌權者,不管是工廠、基地、甚至是餘涯,都極有可能向着他。
當初古德白還想過既然沒有牽扯長森,那到底是怎麽避開耳目動用大量資金,當家人也有參與就簡單明了多了。
盡管許多地方還是亂糟糟的沒有線索,不過餘涯為什麽從一開始到現在什麽都不說,而是冷眼看着他前前後後調查,所有線索都始終被截斷,無法發展下去,已經非常清楚了。
雖然古德白未必清白,但黑鍋絕不是他一個人的。
至于詹雅——古德白凝視着這個女人魂不守舍的側臉,失去丈夫之後,她就如同即将被凍死的旅人,精神在緩慢地死亡,可是身體卻感覺到生活的熱意,竭力歡笑、喜悅、來重複探望自己的孩子,在努力過好每一日。
在這種熱意燃燒殆盡,或者精神某個部分徹底死亡之前,詹雅都會保持着這種荒誕的正常。
惡人的柔情與愛意,真是天底下最恐怖的毒藥,甚至在死後都在吞噬新的生命。
不過她在這對滿手血腥的父子之中,扮演的到底是同謀還是局外人?
詹雅輕輕握住他的手,目光之中透出無限慈愛來:“我聽小鶴說了,你今天中午是去跟陳小姐吃飯,女孩子心思難摸,難怪你累了,還是早點回去休息吧。”
接下來古德白就被一路推回到卧室裏,他只好無奈地脫了外套躺在床上,看着詹雅為他蓋上被子,她靜靜坐在床邊,忽然道:“你真的跟你爸爸很像。”
“哪裏像?”古德白二十多的人,被當做兩三歲的小孩子,多少有些無奈,他覺得這會兒的詹雅明顯比自己更需要心理醫生,精神不集中,時常走神,懷念過往,都是典型的症狀,不過從長森的股票來看,詹雅顯然在商場的狀态還不錯。
大概他跟單克思差不多,都屬于死者留下的遺物,容易引發繼承者的心理疾病。
詹雅輕輕笑起來,伸手在古德白的鼻子上點了下:“長相,脾氣,都很像。”
這話要是放在之前說,古德白絕不會多想,可這會兒提起來,就忍不住多心,他怕詹雅發現自己的傷勢,就稍稍避開受傷的胳膊,不動聲色道:“是嗎?說起來也好久沒有拍照了,你問小鶴拿下相冊,我們倆看一會兒好嗎?”
“好啊。”詹雅當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她笑得眉目盈盈,其實壓根用不着小鶴,她一直都知道相冊在什麽地方,就去拿了出來。
他們三個并不常拍照片,這種相冊有兩份,一份在詹雅跟古鶴庭的家裏,裏面大多數是古德白小時候的照片,還有他上小學的時候一家三口旅游的,少部分是夫妻倆的合照;古德白這裏大多是全家福跟單人照,他本來是個很喜歡鏡頭的年輕人,直到古鶴庭去世。
商人的另一方面的明星,大多也會暴露在鏡頭之下,古鶴庭這種老派的商人比起互聯網更喜歡上報,大多時候只做文字采訪。詹雅始終覺得古德白變得有點像他父親,又說不上來是好是壞,丈夫跟兒子的性格不同,她覺得兩樣都很好,沒有什麽不好的。
可兩個人的性格慢慢接近,卻又是另一種感受了。
詹雅捧着相冊坐在床邊,看着乖乖躺在床上,背後靠着枕頭的古德白忽然笑起來,她說:“你這樣讓我想起你五歲生病的樣子,你那時候小小個的,發燒的樣子像是煮熟了的胡蘿蔔。”
古德白沒有說話,而詹雅也沒在意,她伸手心疼地摸了摸兒子的臉,有點惆悵道:“你長大了之後就從來不喊累,要是不喜歡,就別勉強自己去。陳家還不算什麽,用不着非去照顧他家的小姑娘。”
“看照片吧。”古德白剛剛準備伸出手去拿相冊,忽然悶哼了聲,胳膊上的傷口大概是裂開了,他便把手藏在被子裏。
詹雅疑惑擡頭:“怎麽了?”
“沒事,剛剛不小心踢到了。”古德白雲淡風輕地敷衍過去,“沒什麽大事。”
詹雅半信半疑地點點頭,這才打開相冊,前幾頁都是古德白的單人照,後來翻下去就有了詹雅跟古鶴庭夫妻倆,這也是古德白第一次不是從記憶,而是從照片上看到古鶴庭這個已經死去多時的人。
古鶴庭跟古德白長得非常像,屬于能認得出來是兩個人,可是一看就知道是父子倆的那種長相,如果非要說的話,古德白還有幾分詹雅的柔和,而古鶴庭就只剩下老辣的威嚴跟風霜過後的沉穩。
這讓古德白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蜥蜴人曾經說他越活越年輕,最初古德白并沒有在意,可是這個時候,他忽然意識到,當時蜥蜴人在地下基地看到的人到底是古德白還是古鶴庭。
并不是古德白認為蜥蜴人在撒謊,而是人的記憶力在某些時刻本身就不值得信任,它一直存在欺騙性,當人将自己所以為的東西信以為真時,大腦就會在回憶跟猜測裏不斷深化印象,造成虛假現象。
蜥蜴人只知道老板姓古,甚至只見到過對方一面,他接受實驗後過了很長時間才逃離,到底是真的記得,還是受到了暗示?
畢竟活躍媒體的古德白比常年不見影的古鶴庭更出名,盡管在商界裏古鶴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可對于普通人來講,網絡娛樂才是一切,而古德白頻繁出鏡,自然比他的父親更容易進入衆人的視野。
如此一來,蜥蜴人記混亂了人,自然也不奇怪,包括在黎明昏黃那個被活生生吓死的女人,她看到的到底是古德白,還是古鶴庭。
如果是古德白,那他到底做了什麽恐怖的事;如果是古鶴庭,被死人吓死,似乎合理多了。
假如這一切推翻,蜥蜴人看到的人的确是古德白,那當時餘涯為了什麽在外偷聽,又為什麽那麽緊張,甚至希望做掉蜥蜴人,按照常理,古德白自己都沒有在意,餘涯完全沒必要擔憂。
看來一切問題都落在了餘涯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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