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詹雅跟游戲裏的固定BOSS一樣守着古德白。

古德白本來沒有什麽睡意,無可奈何之下, 倒真醞釀一點出來, 打個小小的哈欠, 将眼睛閉上了。

“晚安, 我的小胡蘿蔔。”詹雅充滿感傷又溫柔地凝視着古德白,她沒有做什麽舉動,而是坐在那裏, 等到古德白的呼吸平穩起來之後,才将那本相冊歸位,又将窗簾拉上, 這才靜悄悄地走出去。

出去後她特意叮囑小鶴不要打擾古德白,等到晚飯再去敲門。

古德白只睡了兩個小時就醒了過來,這時候詹雅已經離開有段時間了,既然餘涯不可信——小鶴又派不上用場,那能用的人手就只剩下武赤藻了。他只好讓小鶴去找武赤藻,叫人到自己房間來, 吩咐完後就回到了沙發上。

原先古德白穿到這具身體裏,只覺得家大業大,做個混吃等死的二世祖也就罷了,對異能再有興趣, 最多花錢買前排位置,壓根沒想過上這座大舞臺。

結果現在黑鍋罩頭,頗為欣賞的劉晴變成牢獄之災的預警燈,古德白不得不趕緊找到線索, 避免自己這個“無辜”被牽連進去。

既然原主人的記憶沒出現一點瑕疵,要麽是古德白手上的消息不夠多;要麽就是他被洗過腦或者下過暗示,加上古德白失憶,因此沒察覺到半分違和。

這兩樣都很麻煩,還很鬧心,叫古德白第一次感覺到了疲憊。

“老板,你找我啊。”武赤藻先敲了敲門,然後才開門探頭進來,這點跟其他人不大一樣,別人要沒聽見聲音,絕不進來,可他風風火火慣了,敲門就算是提醒了。大概是在工地裏養成的壞習慣,一直沒改過來。

當然,前提是古德白主動找他,要是他主動來找古德白,還是會老實在外頭等等的。

“嗯,過來坐。”古德白随手從書櫃上取了本書翻着看,是本科幻小說,裏面寫得是當下相關的科技,将人造器官跟人工智能結合起來,給予數據與鋼鐵以血肉之軀,以非孕育的姿态創造新生命。

作者寫得倒是有趣,編起來像模像樣,很有說服力,除了筆名有些怪異,竟叫“井底木”。

也不知道是化用了井底之蛙,還是千年不腐井底木的意思?亦或者只是随口起的名字。

武赤藻老老實實地坐過去,見古德白暫時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便捧着臉看書皮,看了半天,忽然道:“老板,你在看水哥的書啊。”

“嗯?”古德白一怔,他微微揚眉道,“你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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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水哥的書,他的筆名就叫井底木,我記得很清楚,他跟我解釋過,水衡本來就是放在水裏的衡木。”武赤藻乖乖說道,“其他的,他說了一大堆,我都記不太清楚,就說不上來了。對不起,老板。”

古德白若有所思道:“沒事。”

在不知道作者之前,古德白只以為這是本尋常的小說,知道作者之後,他想起那個總是笑臉相對的水衡子,忽然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刺骨涼意,不由得皺起眉頭。不過古德白倒沒有天真到以為這上面寫的就是真的,要是那樣,水衡子早就被封殺了。

水衡子曾經跟武赤藻說過,他有角色取于現實的習慣,這樣會比較逼真,這本書裏出現的人極有可能是他曾經遇到過的任務目标,甚至有些劇情,也許就是他曾經經歷過的。

如果将刺激數據跟血肉結合在一起的電流改一個名字,變成“異能”,這本書似乎就變成了一種真真切切的嘗試了。

不過這只是古德白自己的想法,他更希望對這本書的猜想只是存在自己的腦補裏,而不是的确在現實裏出現過。

古德白從容将書籍合上,這些冗餘的信息只會消耗自己的腦細胞,說不準對自己的目标根本毫無意義,不必花費心思在上面。他将書本放在膝頭,看了看一臉茫然的武赤藻,往常處理事情都是獨來獨往,并沒有什麽合作的人,沒想到死後重生,反倒有個天真單純的同伴。

“我之前問過你,你願不願意為我去死,那時候你答應了,我想大概是為了報答我的恩情。”古德白的手輕輕撫摸着書皮,微微垂眸,他要試試武赤藻的忠誠,人的心向來朝秦暮楚,也許一開始武赤藻覺得這筆買賣劃算,現在卻又未必了。

假使他已經對自己的生命有了眷戀,古德白就不能過于放心地将自己的性命交在這個有私心的人手裏。

可以用,卻不能信。   武赤藻領會過來,平靜道:“你要我去做那些事情了嗎?”

古德白卻搖了搖頭:“不是,只是我想告訴你,你以後有大好的人生,今年一過,你考完試就能去自己想去的學校了,去讀讀書,見見別的人,感受下新的生活。你奶奶已經不在,用不着照顧她而委屈自己,我不缺錢,只要你不玩得過分,想怎樣都可以。”

這段話一出,武赤藻果然有些意動,可他抿抿嘴,卻沒有說話。

“你怎麽不高興。”古德白最擅察言觀色,見武赤藻并不興奮,不由得奇怪道,“這難道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這是我想要的生活。”武赤藻欲言又止,很快又說道,“可我想要的,不止這些。”

武赤藻向來溫順乖巧,這番話倒是大出古德白的意料,神情不由得古怪起來,他還以為這個年輕人向來是無欲無求的,物欲淡,笑點也低,又沒有尋常人得了力量就膨脹開來的虛榮性子,原來他也有什麽想要的。

“那你說說看。”古德白溫柔笑道,“一個人忙活總不比兩個人,說不準我能幫上什麽忙呢。”

武赤藻忽然從位置上站起來,走到古德白腳邊坐在毯子上,頭往後靠着沙發扶手,只要伸出手去,就能摸到那柔軟蓬松的頭發,倒像只無害的大型犬。

“老板,我問你一件事,你不要生氣好嗎?”

“你說說看。”古德白并沒正式答應,他的手落在椅子上,不自覺點起數來,倒想知道武赤藻能說出什麽東西來。

武赤藻望着璧上的油畫,看着畫上美人迷離浪漫的笑臉,心中底氣越發往外洩露,輕聲道:“老板,要是有個人對你很好,你見着他,心裏就砰砰跳,以前還沒什麽,現在跳得厲害,可有時候又安安靜靜的,這種滋味算是喜歡嗎?我問涯叔,他說這叫情窦初開,我去查,就是想跟人家談戀愛的意思。”

古德白忍不住笑起來:“是小鶴嗎?”

“嗯?”

“我說,你說你見到的這個人是指小鶴嗎?”

武赤藻當即慌張起來:“我……我不是在說自己。”

這種年輕人的心思,古德白倒是能理解,沒有過多為難武赤藻,只是沉吟片刻,認認真真想了一番——他對愛情沒什麽感覺,以前生活的時候,說得來話有不少,可要說能說到心裏去,真的有幾分喜歡的,一個都沒有,加上他向來以自己為重,從沒想過傳宗接代,慢慢就熄了結婚的心思,這會兒說起來,還真是兩個紙上談兵的。

最多古德白這疊紙要比武赤藻花裏胡哨些。

“應當是吧。”古德白笑了笑,“我不大懂這些。”

這話叫武赤藻猛然轉過身來,他眼睛明亮地看着古德白,倒把人看個猝不及防。

古德白漫不經心地望着他,心裏有點兒厭煩,既然武赤藻有了喜歡的人,大概對生命就更看重幾分了,對于恩人的情感難免要寡淡些。他略有些失望地将武赤藻從棋盤上挪下原定的位置,開始盤算起來餘涯這塊籌碼的利用價值。

他略有些煩躁地想:要是武赤藻喜歡的是我倒簡單了。

不過古德白并不認為武赤藻有斯德哥爾摩綜合症,憑良心說,他對這個孩子算不上多好,更何況他們相處的時間也沒有多少。餘涯更像長輩,劉晴更有魅力,甚至于隐形人的那兩位老師都遠遠給予了武赤藻更多東西。

古德白除了住處跟金錢,連情感都吝啬多分享武赤藻一點。

最重要的是,他們倆的确看過杜玉臺跟雲山栖這對同性戀,可現實裏更多的是異性戀,武赤藻沒表示反感不意味着他就是這個取向。

要是古德白能如同武赤藻的奶奶那樣,将武赤藻的生活跟親人使勁壓縮成一個人的模樣,說不準這小子還真就栽了,然而他得到了太廣袤的世界了。

反正易地而處,古德白絕不會喜歡這樣一個老板,感激、敬仰、尊重是有,也僅僅只有這些了。

“老板。”這些想法只在電光火石之間,武赤藻那頭仍是仰着亮晶晶的眼望他,似乎想說些什麽,又說不出口來,只把頭低下,靠在古德白腿邊。

古德白是個現實的人,心中冷淡許多,臉上倒不顯露,仍是笑吟吟地問道:“怎麽?”

武赤藻再擡起頭來,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沒有什麽,我只是想多看你兩眼。老板,陳小姐那麽漂亮,劉小姐那麽厲害,你……你真的一個也沒有喜歡過嗎?你之前不還是說,覺得劉小姐非常特別,是不一樣的人。”

古德白本奇怪一個大男人有什麽好看的,聽他後半句話,仿佛是要取經的意思,便淡淡道:“那又怎樣,欣賞與喜歡到底是不一樣的。”

這滋味,詹雅大概是很能理解的,從她身上能瞧見幾乎要冒出尖來的愛意,鋪天蓋地,席卷着痛苦與絕望。

那又怎樣……

武赤藻簡直要收不住自己的笑,他低着頭,在嘴裏肚子裏偷偷地樂。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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