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車是自己的車, 司機卻不是自己的司機了。

換成任何一個人大概都慌得要命, 古德白倒是少見的氣定神閑, 打從穿越起他就一直保持着這種鎮定感,畢竟死而複生的經歷不是人人都有。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位神秘司機既然沒在他們上來時就直接開槍, 基本上跟毫無底線的亡命徒就相去甚遠,屬于比較有腦子的劫匪。古德白當然也不至于天真到祈求劫匪的錘煉, 他不慌不忙,是因為還有武赤藻在身邊。

盡管對方受了槍傷, 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城市中心對方不好動手,荒郊野外卻是武赤藻的主場。

更何況聲音聽起來多少有些耳熟。

“你好像不是很害怕。”

司機的語速很快,開車卻很穩定,從外面被灰蒙蒙的冬雪覆蓋住的建築物來看, 他似乎一直在城市裏繞圈子,聽起來居然還有些和氣。

古德白慢條斯理道:“畢竟你沒拿槍抵着我的頭, 難免緊張感不大, 車裏有點暗, 介意把燈打開嗎?”

“你不怕看清楚我的臉後被滅口?”

“多稀罕啊,你要是想滅口, 看不看得清臉很重要嗎?”古德白笑了聲,“我這種人一旦聯系不上幾個小時, 接下來就是天羅地網,你既然沒打算一開始就給我來一槍,八成只是想談談。就算現在我看不到, 等我下車之後,不還是能找得到。”

司機輕哼了聲:“你很自信,只不過這些話說出來,你還能下車嗎?”

“那你敢開槍嗎?”古德白在黑暗裏點上一根煙,他好不容易從武赤藻嚴密的包圍下掏出煙跟打火機來,年輕人皺着眉頭,在黑暗裏照舊努力表達自己的不贊成,當老板的當然不會理會員工的抗議,于是他最終還是成功地點了起來,“我們可是文明人啊,雲先生。”

雲山栖道:“你憑什麽這麽斷定。”

“找個地方停吧,你再這麽憋下去,後備箱的小鶴就真要出人命了。”

雲山栖以一種相當專業又雲淡風輕的口吻安慰古德白道:“你放心吧,我算過時間,這點距離她死不了。”

不過可能是為了給古德白一個面子,雲山栖還是開到了外灘邊,這兒平日挺熱鬧的,新年口變得相當冷清,下車後能感覺到寒風撲面。古德白拍了拍武赤藻,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然後跟着雲山栖把後備箱昏迷的小鶴抱到副駕駛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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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都沒進車裏,雲山栖管古德白要了根煙,看着湧動的江潮,詢問道:“你怎麽認出我的?”

“你說話的速度很特別。”

古德白笑吟吟的,在他認識的人裏面,說話速度跟語調有所拿捏的人只有劉晴跟雲山栖,一開始并沒有想起來,畢竟說到底,雲山栖只是跟他見過幾次面而已。

最重要的是,古德白的情況不少,可實際上敵人并不多:剛吃過家宴的親戚不至于蠢到對古鶴庭的獨苗下這種手;如果是莎樂美一行人,上車就該開槍了。

“那個小姑娘呢。”雲山栖冷冷地看着古德白,“你怎麽知道我把她放在後備箱。”

古德白很想說是從你對象那裏知道這個特殊癖好的,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因為雲山栖看起來并不像是杜玉臺那種能玩笑的人:“進入時需要驗證身份,所以你根本沒有足夠的時間處理小鶴,如果把她丢在酒店的停車場裏,一旦被人發現,對你更不利,放在後備箱反而比較安全。”

雲山栖知道答案後沉默了會兒,開始抽煙,他的模樣特別像是來跟情敵對線的倒黴老公,透着種中年男人的憂郁跟凄怆,看起來有點可樂。

“你不是來找我一起禍害空氣質量的吧。”古德白用煙嘴敲了下煙盒,天其實挺冷的,尤其是他們在水邊,水聲嘩啦啦的,風吹過似乎都透着冰渣,有點似笑非笑地開口道,“還是說,咱們倆往日無冤近日無仇,這一根煙抽完,就當是交個朋友。”

雲山栖淡淡道:“朋友可以做,只是現在不忙。”

“那怎麽才忙?”古德白笑道,“找人還得貼個尋人啓事呢,你不說,我可是什麽都不知道。”

其實确定是雲山栖後,古德白就平靜多了,這個人身上有他要的謎題答案,所求無非是杜玉臺,這對愛情鳥想怎麽飛就怎麽飛,暫時傷不了人。

現在的雲山栖屬于可協商的和平派反動分子——主要是杜玉臺還在古德白手裏做人質,他看雲山栖的樣子,八成也是知道的,否則不會這麽客氣。

雲山栖被擠兌的有些不太自然,他臉色變了變,顯然是沒想好要怎麽說,還沒等他開口,好幾輛車忽然把他們倆還有車子圍起來。

古德白心微微一墜,下意識看向雲山栖,發現對方同樣神情疑惑。

不是同夥,難道是莎樂美?

本來事情談得好好的,突發意外變故,古德白心裏已經否認,不過嘴上還是問道:“是你找來的人嗎?還是你被人跟蹤了。”

“都不是。”

雲山栖忽然做了個不要輕舉妄動的手勢,可能是他的職業毛病什麽的,古德白雖然并不是很清楚,但大概理解是他打算自己處理。

這時候雲山栖掃了眼,解釋了下:“都是些淘換下來的便宜貨。”

車是便宜貨,下來的自然也是便宜人。

古德白很快就明白了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因為車上下來了十來號人,看起來臉都很生,大概十七八歲到二十來歲都有,全身上下都是行為藝術,不是頭□□染成七仙女的色,就是叮叮當當挂着不少機械零件,有個還帶着鼻環,梳個沖天的莫西幹發,活像牛魔王轉世。

原主人可能沒怎麽遇到過這種人,不過古德白倒是遇到不少,這類小混混出沒在各大公交車跟酒吧還有學校附近的小巷子裏,偶爾網吧裏也能看到他們的蹤影。

按照古德白跟異能者打交道的幾次來看,他們很明顯排斥普通人,比如說蜥蜴人的事就可以證明,他們寧願用一個有合适異能的普通人來盯梢,也不願意雇傭更擅長這方面的雇傭兵。

而且從蜥蜴人的說法來看,他們組織的核心點是有關異能實驗的仇恨跟報複。

簡單來講就是用過激手段反對人體實驗的異能者組織——起碼目前來看是這樣。

牛魔王全身都是什麽鉚釘鏈子的,風一吹叮叮當當地響,懷裏摟着個黑夜完全看不出來是人是妖的姑娘,流裏流氣地晃蕩過來,斜着眼睛看他們倆:“大叔,借兩個錢花花?”

“可以,要多少?”雲山栖倒不是說說而已,他慢慢往前一步,把古德白擋在身後,很幹脆地掏出了錢包。

大概是沒想到過年打劫能遇到這麽配合的對象,牛魔王顯得有點錯愕,這時他懷裏的小姑娘忽然踮腳說了什麽,他的神态立刻從吃驚變成了厭惡跟輕蔑:“感情是兩塊老玻璃,我呸!現在不光是錢的事兒了,我看着你們這種玩意就惡心!今天不管怎麽着,你們這頓打是別想逃過去了。”

雲山栖重新把錢收起來,看也不看他,示意古德白上車:“別下來,免得暈血。”

“你他媽!”

牛魔王見居然沒人理會,只覺得失了面子,頓時怒發沖冠——雖說本來就沖着,但這會兒看起來簡直跟雞冠子有得一拼,自己也直接沖了上去。

古德白關車門的時候,看見有人吐了口濃痰在了雲山栖的鞋尖前,于是不緊不慢地帶上了門。

談話被打擾當然讓人煩躁,不過有熱鬧看的話,又不一樣了。

古德白之前沒見過雲山栖打架,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對方趕電梯,第二次遲一步大概就跟武赤藻被打得腦袋開花,這次才算真正見到了他的身手。

群毆并不是十幾人沖上去的,而是好幾個人先圍上來,其他的在邊上伺機等待,雲山栖就像只輕巧的雀一樣左挪右閃,誰的臉湊上來,就扇個耳光,誰的胳膊擠過來,他就擰一手推出去。

就算古德白不擅長打架,也看得出來雲山栖這會兒沒打算較真。

本來還只是肉搏,後頭有幾個圍觀的看出雲山栖是硬茬子,幹脆從車上抄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武器來,也不知道是從哪兒順的,有幾根鋼管頭是尖的,要是不小心被戳到哪裏,可不是開玩笑的。

雲山栖顯然也皺了皺眉,剛剛看着其他人聽牛魔王發號施令的模樣,不用猜也知道誰是頭頭了。他身體已經活動開來了,先是撈住一個混混揮過來的胳膊,腳尖往揮鋼管的腰眼上一踢,這次是下了重手,兩個人直接飛出去了。

古德白就看着雲山栖在一團混亂裏輕輕松松換過位置,來到牛魔王身後,手一擡一放,牽着那鼻環就讓牛魔王老實轉個圈,當了他的肉盾。那根追着跑的棍子跟長了眼睛似地砸在牛魔王腦門上,當即給他開了個瓢,一霎時血花四濺。

這牛魔王也硬氣,悶哼了聲,直接暈過去了,倒是他姘頭心态一下子崩了,放開嗓門喊出了尖叫女妖的氣勢。

真是殘忍。

古德白連連感嘆,收回目光,順道把武赤藻的眼睛也掩住了,年輕人撲騰了兩下,乖巧地窩在他懷裏道:“老板,我們不趁機走嗎?”

還好不缺心眼,沒說出下車去幫雲山栖的話來。

古德白微微笑道:“太殘忍了,我想再看會兒。”

主要是雲山栖主動送上門來,又明确沒有敵意,說不準能從他口中套出點什麽來,傻子才跑。

不過會兒幾個混混就全躺地下了,少數沒躺的也戰意全無,雲山栖蹲下身體問了問,似乎有些詫異地擡頭看着古德白,很快就起身上車,他敲敲車子的方向盤:“這群小混混不是無緣無故來的,有人給他們錢,追着你的車子跑,這人連我也算在裏頭了。”

“哦?”

“……唐平失蹤之後我就一直在找他,後來查到在你那裏,我就準備找個機會跟你談談,只不過你平日不怎麽出門,我查到你在長森年會這天一定會外出。”

唐平失蹤——杜玉臺說他想找到雲山栖,可雲山栖卻說他在找杜玉臺……

看來有個人在撒謊,古德白毫無遲疑地懷疑了雖然是同夥但是坑過自己一回的杜玉臺。

“那我值多少錢?”

“三十萬。”雲山栖很冷淡地告知了價格,“他們只是被派來吓唬吓唬你,如果勒索到多少錢,都歸他們自己。”

或者說,惡心惡心古德白。

長森年會是唯一能找到機會的時間,雲山栖如果想要見古德白,只能挑這天下手,說明這個人不光很熟悉古德白的行程,也很熟悉雲山栖的判斷。

小鶴基本上不足為懼,雲山栖的身手剛剛也看過了,武赤藻即便動用異能,也不一定能贏,更別提他動用起槍來毫無顧忌。

至于餘涯——他今天有事,沒有參與年會,真巧。

這個幕後神秘人應該沒料到雲山栖會跟古德白站在同一戰線,更沒想到雲山栖會出手——不過既然是這麽群不成器的小混混,對方顯然一開始就沒打算要古德白的命。

“看來我的市價跌了。”古德白輕飄飄地說道,一手按住武赤藻,他的目光落在前座的雲山栖身上,若有所思起來。

武赤藻實在不懂為什麽古德白還能這麽平靜地跟雲山栖了解情況,不過識趣地沒有掙紮。

雲山栖“啧”了聲道:“行了,叫那個別裝睡了,我還沒見過這麽老實的睡神。”

這句話還分不清是詐是真,武赤藻就立刻直挺挺地坐起了身體,怒視着前座的雲山栖。

“你來找我,總不會只是想告訴我你在找唐平,想托我引見一下吧——”古德白自如松開手,半點沒被揭破後的不好意思,套話道,“你也清楚他的目标。”

雲山栖嘆了口氣,點點頭:“想找他很容易,斷他的念頭才難,見面了也沒用。更何況他跟小思都是試驗品,我能理解他的反應,只是現在時間快要來不及了,我頭上的穩定劑不多,他們又換了新基地……”

穩定劑,試驗品,新基地。

古德白頓時展開一個冷淡而不失真摯的笑容:“說不準我能幫上你什麽忙。”

這已經是古德白第三次遇到突發情況了,每次似乎都有新消息,只是現在的情報開始互相對應起來了。

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他瞥了一眼,是餘涯,輕輕調成靜音。

“你想合作嗎?”

雲山栖在後視鏡裏看着他,倒也痛快:“我會聯系你的,同樣,我希望你無論調查到什麽,都先告知我。”

“你擅自替另一個人決定人生,不覺得過于自大嗎?”

“愛情本來就是自私的。”雲山栖冷淡道,“區別不過是自私在什麽地方而已。”

古德白一下子就被說服了。

最後雲山栖把他們放到了公路上,不知道從草叢的哪個地方找出一輛摩托車,呼嘯着揚長而去,光用目測,很難說他跟劉晴到底誰更快。

在寂靜的夜晚,空蕩蕩的公路,飄落的冬雪,副駕駛位上還有個昏迷的小鶴這樣堪稱綁架經典現場的環境下,古德白終于開口道:“武赤藻,你想吃打鹵面嗎?”

武赤藻毫不遲疑地點了頭:“好啊。”

他們倆誰也沒想問問小鶴的意見。

古德白愉快地來到了駕駛位上,啓動時他忽然重複了句:“老玻璃……”

氤氲着霧氣的玻璃窗上映照着古德白冰冷的笑臉。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看情況更新,可能會停更一天,暫時不确定=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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