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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花看到自己的一雙穿着精美的繡花鞋的小腳大叫起來。

“怎麽了?怎麽了?”于夫人匆匆地掀起了簾子進屋,簡直要撲到春花身上,“春花,春花怎麽了?”

“我的腳!我的腳!”春花大叫着。

于夫人去摸春花的小腳,“哪一只?是不是摔壞了?”又責備着一旁侍候着的胡媽媽等人,“那天不是讓你們都仔細看了,倒底哪裏有傷,是不是沒有仔細看看腳?”

“夫人,那天小姐身上哪一塊沒看到?就是腳也把裹腳布全拆了看了一遍,夫人還親自看了呢。”

被稱為胡媽媽的中年仆婦雖然一面這樣說着,卻已經一面上前馬上替春花脫下了精美的繡花鞋,一直跟着于夫人的常媽媽也幫着她利利索索地把裹腳布解了下來,仔細地察看起來。

春花也第一次參觀到自己這雙腳。她驚恐地發現她的腳根本就是一個肉疙瘩,不規則三角形的肉疙瘩。皮膚像燒傷後脫去陳皮爛肉的疤痕,只有一個翹起的趾頭,上面的指甲已經變形,另外四個腳趾長短不一地向外轉折,只有一個模糊輪廓。腳跟臃腫,腳掌消失,腳背凸起。

完全消解了正常人足的天然形象。春花痛苦地嚎叫着,把屋子裏所有的人都吓得不知所措。

“三小姐的腳看起來沒什麽事呀?”胡媽媽小心翼地說:“要不,再請劉院判來看看?”

于夫人也仔細地看了又看,又摸了摸,問:“是哪裏不好?快告訴娘!”看春花不說話,只是一味地喊,又實在看不出什麽不妥來,“叫個管家拿老爺的貼子去請劉院判來看看,再讓小厮到衙門裏告訴大人一聲。”

轉身摟着春花,眼淚不停地住下掉,“春花,春花!”

春花嚎了半晌,嗓子都啞了,倒是一滴眼淚也出不來,她真是吓傻了。麻木地看着一屋子的丫環婆子又将裹腳布重新纏上了,就連每纏一圈,都要用力地緊上幾緊,她也沒有一點感覺,只是呆呆地盯着最後套上了精美繡鞋的腳。

于夫人哭了一會兒,看着一聲不出的春花,實在是不知怎麽心疼好了,早有人送來了糖梨水,于夫人洗了手,親自給她喂了,又哄勸着春花吃了點燕窩粥。

看着春花神情呆滞,竟又像前天摔下來時那樣癡癡的,就怕這孩子就永遠這樣了,心裏就如刀割一樣難受,伸手撫了撫她的臉,替她把被子蓋好,怔怔地坐了半天。

“夫人,你醒醒神。”常媽媽在一旁輕聲勸着:“小姐是個有福的,夫人懷着她的時候不就有大師給批過嗎?過了這個坎,就是萬事順心了。”

于夫人總算回了神,突然低聲罵道:“真是殺千刀的,怪不得人家都說,這妾室就不能讓她生出來孩子,娘倆兒沒有一個好東西!”

常媽媽說:“老爺要把二小姐送到家庵裏去,夫人為什麽還攔着,要我說,就把她關到家庵裏,一輩子不放出來!”

“那時候,我看春花也只不過是頭上破了點皮,以為只不過是吓着了。趙姨娘又被送到莊子上去了,雪花雖然居心不良,但也只是想吓春花罷了,真出了事,她也吓得半死,就動了恻隐之心。唉,我怎麽也是她的嫡母,就是不喜歡,也不能真毀了她的一輩子呀!”

“夫人有心太善了!”常媽媽嘆了口氣。

“要是春花真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是決不饒她的!”

“夫人也就是這樣說說罷了。”常媽媽嘆了口氣說。

一直未語的胡媽媽恨恨地說:“小姐是我奶大的,比我自己的女兒還疼呢,要是小姐怎麽着了,夫人可不許再攔我,我決不饒那賤婢之女!”

“就是讓那死丫頭千刀萬剮,也換不回來我的好女兒呀!”于夫人又回頭一面擦着眼淚一面細細地看着春花。

“夫人,老爺和劉院判一起來了!”

屋子裏一片忙亂,于夫人急忙轉到了屏風的後面,春花躺着的床上放下了帳子,一個丫環小心地捧起春花的手,褪下了手腕上的兩只镯子,輕輕地放在帳子外,又有人将一塊絲帕蓋在了她的手上。

“又煩勞大人了。”

“哪裏敢當大人的話,小人合當效力。”兩名男子的聲音在外面響了起來,接着互相謙讓着進了屋子。 兩人均頭戴烏紗帽、身穿團領衫、腰束帶。

年齡大些的身着緋袍,繡孔雀補子;束金荔枝腰帶,頭發帶了些花白,雙目有神,鼻直口方,颌下三绺長須,雖然鎮靜自若,可掩不住眉間眼角的焦急,正是于夫人的夫君,春花的父親,吏部左侍郎楊松。

年青些的也有四十多歲,身穿青袍,繡鷺鸶,束素銀腰帶,帶着謙和的微笑,正是太醫院的劉院判。在楊大人的“請”字後,劉院判坐在早就準備好了的繡墩上,隔着絲帕靜靜地為春花診起脈來。

“小姐已無大礙,再靜養幾日即可。”

屏風後的于夫人焦急地問:“小女剛剛大聲喊了半天,嗓子喊啞了,便呆呆地不動,喚她也不應一聲。”幾句話未完,已有哽噎之聲傳出。

“不知小姐喊的是什麽?”

“小姐喊的是‘我的腳’。”胡媽媽趕緊說。

“好可曾查看小姐的腳有何不妥嗎?”

“看了,沒有一點的不妥。”

劉院判沉吟了一下,便站起身說:“再仔細看看,再拿着腳上下左右動動,看小姐是否喊痛。”

“請院判到外間奉茶。”楊松引着劉院判出了屋子。

一會兒工夫,胡媽媽與常媽媽出來回話:“又仔細看了,沒有一絲的傷,活動了幾回,小姐也沒喊痛,臉上也沒顯出疼痛的樣子。”

三小姐從秋千上摔下來就是劉院判看的,他知道整件事情,想了想又問:“小姐剛醒時就不肯說話,後來說話了嗎?你細細講講。”

胡媽媽說:“昨天按院判吩咐的,大家引着小姐說話,小姐先是什麽也不說,只是看着大家。夫人恐小姐吓得失了魂,讓人拿了小姐的衣服到秋千架那裏叫了一次魂。”

“果然小姐就好多了,但似乎是忘了怎麽摔下來的,也不認識夫人和屋裏的丫頭婆子了。夫人就讓大家給小姐講講家裏的事。小姐一聽就明白了,也認識夫人,屋裏的丫頭婆子們也能叫上名字。等大人下衙回來也知道叫父親了。”

“今兒個一早醒了就很高興,吃了好幾塊點心,又喝了一小碗粥,小菜也吃了,就是不肯喝燕窩粥。還笑呵呵地說她忘了過去的事,讓大家一個個地給她說說,她就能都想起來了。”

“中午飯也吃得好,夫人讓做了平常小姐最愛吃的紅燒魚,吃了半條,還吃了一碗飯,再要吃,夫人怕不消食,就讓收了下去。”

“吃過飯,歇了一會兒,小姐說她兩天沒出去了,要出去走走,我們就扶着小姐起來,還沒下床呢,小姐就喊了起來。然後就又不說話了。”

楊松緊張地看着劉院判,劉院判又想想說:“再想想那天摔下來的時候,腳是不是傷着了?”

胡媽媽指天畫地地說“小姐那天掉下來後滾了一下,頭碰到了地上,破了一塊皮,別的地方什麽都沒怎麽樣。”

“脈象确實無事,還是驚吓過度了。讓丫頭婆子們多陪着小姐說說話,還有小姐平時喜歡什麽,多讓她把玩,小姐心情舒暢了,病也就好了。”

“安排個老成細心的人,專門看着小姐的腳。”

“再就是,千萬別逼着小姐回想過去的事,如果她真的忘了,慢慢告訴她就行。”

“我開個安神的方子,如果小姐再喊就給她吃一副,讓她睡上一覺。”

胡媽媽見劉院判要走,又說:“小姐剛才喊了半晌,嗓子好象啞了。”

“那不打緊,回頭我讓人送來些雪梨膏,用溫水花了給小姐喝,過幾天就沒事了。”

楊侍郎主吩咐人送劉院判,又派人抓藥。回頭看見于夫人坐在外間的炕上垂淚,上前在于夫人身旁坐了,輕聲說:“劉院判雖然年輕,但是老劉院使的長子,盡得老劉院使的真傳,自從老劉院使告老還鄉後,太醫院裏就他這一個六品院判主事,就是皇上有個頭痛腦熱的,都是宣劉院判。我們就按劉院判說的做吧。”

于夫人點了點頭,卻問:“衙裏的事不要緊吧?”

“也沒什麽急事,都讓下面的幾個人看着辦了。春花出了事,我就是在衙裏也挂心,還不如回家裏坐着。”

“這孩子,從小就調皮,那次爬假山上去都沒事,這回也不過摔了一下,外表看着還沒事,怎麽就……”于夫人又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劉院判前兒個不是說了嗎?春花是傷了頭,急是急不得的,只好慢慢養着了。”楊松一面說着,一面讓幾個丫環給他脫了官服,換上了居家穿的紗袍,進了裏間,去看春花。

春花躺在床上,面無表情,見了楊松也不答話。楊松耐心地說了幾個笑話,見春花就像沒聽見似的,什麽表情也沒有,只得無奈地踱到外間。

于夫人也跟着進去出來地走了一番,坐在炕上唉聲嘆氣地說:“訂好的婚期不過幾個月了,春花這個樣子可怎麽辦呢?”

“不急,”楊松撫着長須說:“郭侯為人老實,少懷是我的門生,就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也郭家也不會嫌棄春花的。再說劉院判不是說不要緊嗎?我們就按他說的,還有好幾個月呢,一定能養好的。”

“要是……”于夫人欲言又止。

“夫人是過于擔憂了,春花是一定會好的,要是一時沒有全好,我會同郭家說延一下婚期。”楊侍郎安尉着。

“都聽老爺的。”于夫人長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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