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 一路順風順水回到工地。接到電話通知的牛福桂和姥姥兩人早就一字排開，等候在員工宿舍門口。為了表現熱鬧歡騰的場景，他倆還特地去蠻嫂子家借了兩盆水仙兩盆仙人掌擺在門口。當陸铮打開車門跨下來的一瞬間，二人争先恐後搶上去握手。牛叔手長，被他占了先。

“熱烈歡迎老總莅臨工地視察，熱烈歡迎，我們等您老久了。”

陸铮公式化地握住老牛伸出的手，随口表示感謝。老牛同志激動得熱淚盈眶，這可是公司最高決策者的手啊，這跟全國勞模握國家領導人的規格是一樣一樣的啊。

老牛同志一激動，說話就有點帶封建餘孽思想。“難怪我昨天晚上夢到毛老人家在中南海親切會見我嘞，還鼓勵我好好幹。”

老牛小學沒畢業，是公司的工地元老，從入公司起就一直輾轉在各個工地上。他的項目經驗豐富，管理能力尚可，于是乎比較難啃的工地和比較難帶的人都交代給他。陸铮接見公司元老級職工的時候，态度顯得親和多了。

“有牛老和王老在海子溝支邊醫院的工地看着，我相當放心。”

“那是，我老牛別的本事沒有，看工地是一等一的。”牛福桂被誇獎了，顯得特別高興，胸脯拍得“梆梆”響。

陸铮點點頭，“嗯，還要麻煩牛老帶我去工地走一趟。”

牛叔答應得爽快。“好嘞，那咱們這就去吧。”說着右手一伸，引着陸铮朝工地方向走去。陳然趕緊跟在後面，姥姥留在家裏做飯。沒幾步就來到工地。海子溝農村醫療站是陸铮前期簽訂的公益項目之一，與麥加鎮希望小學一樣，處于資金不足的境況中。大半年前就挖好了地基，由于政府單方面推遲工期拒絕支付墊付資金，導致工地直到現在為止還無法開始下一步施工，如今施工人員早已被抽調到其他項目上，只剩下牛叔和姥姥兩人看守。

陸铮遠遠地拍了幾張照片，将整體地形和風貌留個影像資料，又詳細詢問了牛叔當地的天氣狀況和降雨情況，牛叔撓撓頭，“前段時間停了快一年的水了，旱得很吶，老百姓吃水澆糧都成問題。這幾天雨季到來，又天天下大暴雨，一下就是整天，虧得好我們三個早就把工地上的材料轉移了，不然……惱火。”

“回頭把前期的工地開工産生的各種文件資料整理一份給我，材料用量清單、人力耗費清單、費用支出清單、工具租賃清單這幾項必須要填報清楚，海子溝的現狀生态分析和土壤分析也要從縣裏面複印一份，我帶回去看看。”

“要的。老總，這個項目是不是流産了？”牛叔目光中露出一些焦慮。

陸铮已經轉身往回走，聽到他的話，站定，“不會，現階段有一些問題需要解決，很快就能接着開工。”

“好好，那就好。”牛叔忙不疊點頭。

從工地回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姥姥将熱騰騰的飯菜擺了一桌，還特地打了兩斤包谷酒。陸铮推說自己要開車，不便飲酒。

“那就多吃點菜嘛，這幾個都是我的拿手菜，老總你開車辛苦了，多吃點。”姥姥平時半天蹦不出一個屁，關鍵時刻馬屁居然還拍得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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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铮朝陳然碗裏夾了一筷子，自己又夾了朵西蘭花。“牛老和王老生活上有什麽不方便的盡管跟我說，我看你們這生活設施都很簡陋，需要添置的東西我批個條子讓他們給辦下來。”

這句話真是說到了在座三人的心窩窩裏了，要知道工地上的生活是非常艱苦的，尤其是沒錢賺處于歇工狀态的工地。三人臉上都露出激動的神情，剛想謝謝總裁關心，陸铮又開口了。“小陳是公司的實習員工，對工地不夠熟悉，實踐能力還不行，等下我準備把她一起帶走。明天公司會派個有經驗的業務骨幹下來，對工地進行重新測量。”

BOSS這是嫌自己在這不能發揮應有的作用啊，說話還這麽委婉，真是只老狐貍。陳然悶悶地吃着飯，轉念又想今天就能離開工地了，心裏不由得又生出幾分高興。雖然是被貶走的，但好歹也算脫離苦海了。這一高興，忍不住多吃了幾塊醬排骨。

準備離開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告別了牛叔和姥姥，兩人駕駛着極光朝K市方向去。天空陸陸續續飄起雨絲，起先只是蒙蒙細雨，到後來越發大，一會功夫竟有瓢潑之勢。雨水噼裏啪啦打在車窗上，陸铮開起雨刮器，前面的山路彎彎曲曲，被雨幕籠罩着，氣溫驟降，山路上生出下雨時特有的霧氣，看不清方向。泥濘的路面濕滑無比，鄉村小路很窄，僅能容得下兩輛車并排走。路的一側是巍峨山峰，另一側是奔騰江水，被侵泡過的路基有些發軟，據說下大雨經常會有車子錯車時打滑，順着軟垮的路基掉入江中。由此可見，某些時候，回家的路也不總是充滿了溫馨。

陸铮帶上眼鏡專心致志地開車，陳然吃得太多有點犯困，雙眼無神盯着某個點，大腦處于無思維狀态。不時有開得快的小轎車飛速越過他們，陸铮也渾然不覺，依舊四平八穩。或許是嫌太安靜了，一向不愛與人聊天的他率先起了個話頭。“陳助理，你今天胃口很好。”

陳然懶懶的歪斜着，聲音拖得老長。“過獎過獎，能吃一直是我的優點之一。”

輕微一聲笑。“能吃能睡，這是好事。”

“如果總裁是覺得你開車我打盹心裏不平衡，那你來的時候怎麽不帶駕駛員呢？”陳然現在已經适應了，陸大總裁一般不輕易開口，只要開口必有深意，絕無廢話。

“我不習慣。”回答陳然的只有簡簡單單四個字。

“我以為大老板出行都會有專車專門司機接送呢。”

“那是別人。一個人獨來獨往慣了，就不習慣有人等了。”陸铮說。

陳然懶散地聽着，琢磨着這句話其實是有些無可奈何的味道在裏面的。現在的陸BOSS衣冠楚楚、出入奢華，誰又想過在他創業初期那種四處奔波的辛苦，餓了一個人坐在街邊買碗混沌就熱吃，累了靠在工地的樹蔭下歇一會，風風雨雨這麽些年，總是獨自一人扛起所有事。或許所有白手起家的創業者都有過這種經歷，這種充滿了辛酸疲累，從一個城市獨自開車到天明的歲月。相比起動辄有司機接送的老板，此刻的陸铮反倒顯得更真實、更接地氣。

打開車載收音機，裏面正在播放當地交通頻道。“……瀝水縣通往K市的縣道剛剛發生嚴重山體垮塌，遭遇到近五年來最嚴重的一次泥石流。截至目前為止，交通已經完全癱瘓，路面被巨型落石阻斷，瀝水縣交通局正在組織人員進行搶修，在此提醒出行車輛注意安全……”

車子驟然停住，陳然從昏沉中睜開眼，發現不知什麽時候起，前面已經堵了無數輛車。铮亮的車燈交織在一起，如同演唱會時的舞臺探照燈，将這黢黑的山路晃得似白晝一般。不時有司機煩躁地拍着喇叭，有人在低聲咒罵着什麽，陳然聽不清。

熄了火，兩人靜悄悄坐在車內。“我出去看看，你在車上坐好。”陸铮解了安全帶打開車門下去。天色越發暗了，打開手機，上面顯示的時間是八點過二十。搖下車窗，外面的滂沱大雨趁機瘋狂地砸入車內，陳然趕緊把窗戶關牢。

外面的躁動聲越來越大，忽聽得一聲高亢短促的嘶喊——

“快跑，是泥石流！”

話音剛落一聲巨響在陳然頭上炸開。被雨水澆花的車窗印出許多人在雨中奔跑的身影。不時有奇怪的噪音混雜着人聲，陳然慌了神，打開車門剛要下去，被橫空飛來的碎石擊中後腦勺，無數小石頭從空中飛過。轉頭仰望，高聳的山體已經垮出了一個黑黢黢的大洞，在雨水的沖刷下，黃色的泥巴和着被劈斷的樹杈翻滾下來，不斷有大石落下，夾雜着細碎沙石。車上的人都下來，用衣服裹住頭聲嘶力竭四處逃散。“快跑啊，快跑啊。”地上泥巴濺起一人高，和着暴雨落石傾砸在人身上，砸得生疼。

“老板，BOSS，陸铮，陸铮——”驚慌、焦急、煩躁、恐懼，被各種情緒交織的陳然高聲喊叫搜尋，無人應答。四周都是混亂，不時有小孩被落石砸中跌倒，閃電在夜空中拖出長長的痕跡，又是一陣驚天動地的雷霆。陳然把臉上的雨水擦幹，混在人群裏朝前面跑去。到處都是奔跑的人和掉落的石塊，目之所極除了車就是密密麻麻的人頭，倉惶混亂中，何處又是安身之所？正在這飛沙走石漫山黃沙暴雨之際，随着“轟隆”一聲巨響，整座山體開始傾斜、坍塌，以極快的速度朝陳然撲來！

一瞬間陳然忘記了逃跑，她睜着眼呆立在原地，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陸铮他，是不是也要死了？

無處可逃！無人跟随！劈頭而來的黃沙落石，在自然災害的面前，人類渺小得如同蝼蟻一般，與周圍死物混無區別。這一刻她已經完全放棄了希望，雙腿站定如同灌了鉛，只等着那滅頂之災。

忽然被一雙大手拉住。那手及其有力，帶着已經筋疲力盡了無希望的她瘋了似的往旁邊沖出去。撥開黑黢黢的人影，那雙手緊緊扣住她的五指，只是不知疲倦地往前跑着，跑着。陳然被這樣帶着奔出好遠，剛剛站定，身後是巨大的轟鳴聲，支撐了半座山體的巨石轟然砸落到地上，正好是她剛才站定的地方，不偏不倚。

那雙大掌緊緊圈住她，陳然渾身不可抑制地發起抖，仰起臉看清了其人，忍不住抱住他放聲大哭：“陸铮，我好怕！”

哭得像個孩子，陸铮将她整個人揉在懷中，緊得連一絲縫隙都沒有。仿佛後怕般，他一言不發，只是就這樣抱着她，将她的臉、頭發、纖弱的上身全部箍在自己雙臂中，陳然感覺到自己臉上滑膩膩的，一摸，是陸铮衣服上的水，冷冰冰地打濕了他整個人，也不知是雨是汗。他一個勁地輕拍她的肩膀，心裏的狂亂無措似乎無處發洩，只是喃喃低語着：“乖，沒事了，我在這裏，我趕上了，幸好趕上了。”忽然大力擡起她的臉，蠻橫地低頭吻了下去。他慣有的清冽擠進她的口腔，唇齒交纏輾轉反側，熱情到了極點，似乎這一刻唯有彼此的體溫才能給予他溫暖。陸铮一邊品嘗着她的滋味，一邊驚魂未定地呢喃，“陳然，我們……”

“什麽？”陳然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

像是突然反應過來，陸铮呆了片刻，松開了圈住她的雙臂。神情一瞬間歸于平淡，剛才還燃燒着熾熱情感的雙眸一瞬間暗淡下去，熄滅了裏面的煙火，重新變得無波無瀾。“……我們回去，可以報銷醫療費。”

聽到這樣的答案，陳然心中的希望如同氣球般，從最初的充盈澎湃，慢慢漏掉，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