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一路磕磕絆絆,終于快到江南府了。
陳飛卿此行本就急着給傅南生去抓蛇治病,又見寧王早就先行去處置赈災一事,現在秦鄭文又來了,便更加放心,交代魯鼎:“你先護送秦大人去受災縣,我去壽州辦完事,立刻就去找你們。”
魯鼎點了點頭:“不過你也得快一點回來,我可是獨木難支。”
陳飛卿擺手道:“別擔心,你只要把他送到那裏就沒事了,這次兵部派去護送赈災糧的都是靠得住的,我爹已經說了,讓他們送完糧就留在那裏保護寧王和秦大人。”
魯鼎嗤笑了一聲,道:“還保護寧王呢,在別人看來可能是侯爺想威脅寧王,挾持欽差。”
陳飛卿無奈地笑了笑:“随便別人怎麽看吧,反正事兒成了人沒事就行,對了,還得秦大人明白就行,不過我看他挺明白的。”
魯鼎道:“你看誰都覺得人家明白。”
陳飛卿道:“我看他是真明白,只是他性格直,有什麽說什麽。更何況他說的也不是什麽不該說的,只是一般人不能說或是不敢說的,你不覺得這樣的人很難得了嗎?”
陳飛卿倒是沒有告訴魯鼎,之所以他覺得秦鄭文格外難得,是因為他知道了秦鄭文并非天生膽大,因此在客棧裏會格外擔憂黑店或刺客,然而這樣一個本來膽子并不大的人,卻敢于在朝堂之上将許多比他位高權重的朝臣都不敢說的事和話都說出來,他不可能想不到後果,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秦鄭文怕死,卻不貪生,陳飛卿向來是十分佩服這種人的,因此這段日子以來他格外親近秦鄭文,很想交上這個朋友。
當然,秦鄭文并不太樂意親近他,一方面或許是礙于此次辦案的身份,要與安國候府保持距離,另一方面,陳飛卿覺得是魯鼎在拖自己的後腿。
這幾人兵分兩路,魯鼎和秦鄭文朝江南府而去,陳飛卿主仆則帶着傅南生奔壽州而去。
一路靠近壽州城外,陳飛卿越來越訝異。
城外一路都是草盛苗稀,幾近頹敗,偶爾的幾間民居也都破敗不堪,甚至能稱得上是斷壁殘垣。
陳飛卿忍不住朝陳樹嘀咕:“我記得災荒的省縣裏面沒有壽州。”
陳樹道:“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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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生卻道:“不是只有天災。”
陳飛卿再一想,就想明白了,可他卻寧願自己沒明白,不由得嘆了嘆氣。
古人早有文章寫過一樣的事,但千百年來又何嘗不是一樣的事颠來倒去的發生?這世上的事大多不是新事,就連許多人,也不是新人。
陳飛卿搖了搖頭:“你倆先找個地方落腳,我去找當地人問問捕蛇的事兒。”
陳飛卿直奔縣衙而去,心想着擒賊先擒王,問人先問官,問出了本地最會捕蛇的是哪家人,也省得白忙活。
然而他剛到縣衙,就迎面撞上了一個本來不該此時出現在此地的人——寧王。
陳飛卿看了看周圍瑟瑟發抖的縣衙人,又看回寧王身上,訝異地叫道:“寧王殿下怎麽在這裏?”
寧王倒是一早就知道陳飛卿會來這裏,并不驚奇,只答道:“本王在江南府得到些線索,與這壽州有關,便來看看。秦大人呢?”
陳飛卿道:“魯鼎已經送秦大人去江南府了。我還以為您一直在那裏。”
寧王擺了擺手:“閑話稍後再說。你有事來縣衙,便先辦你的事。”
陳飛卿道:“王爺有事先說吧,我過後再來也行。”
寧王卻笑了笑,道:“本王的事和他們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若說清楚了,恐怕飛卿再來縣衙,這裏也沒人了。”
他的話剛說完,周圍的人就又跪了下去,齊齊地喊冤枉。
寧王的臉上卻頗為不屑。
陳飛卿:“……”
他見狀也不再推辭,走到一人面前,蹲下問:“不好意思,誰能告訴我一下,本地最會抓蛇的人是誰?”
聽到他說抓蛇,那人急忙道:“我不知道不知道!”
陳飛卿就不樂意了:“你們這兒以蛇出名,你跟我說你不知道就假了。”
那人回過神來,看了看寧王,又看了看他,小聲道:“大人恕罪,小的一時緊張,說胡話了。本地最會抓蛇的人姓王,名王六,住在西街,大人去那裏一打聽就有人知道了。”
陳飛卿道:“多謝。”
那人忙不疊地道:“大人客氣了。”
陳飛卿起身,道:“那我先去找人了。附近好像只有陳樹找的那間客棧,王爺若有事,随時找人去那裏找我。我辦完事再來拜見王爺。”
寧王道:“嗯,你去吧。”
陳飛卿出了縣衙,便直奔西街而去。街上人煙稀少,連店鋪都不見幾家開張的,然而那王六确實有名,随便找人問便問到了住址。
陳飛卿找到了王六家,只見大門口——并沒有大門口,王六家只用一根大木頭擋在門口,似乎就當做是大門口了。
陳飛卿站了會兒,也不知該不該敲門,試探地在木頭棒子上面敲了敲,又朝裏面喊:“請問王六是住在這裏嗎?”
那破屋子裏出來一個利索的小孩兒,問:“你是誰?”
陳飛卿道:“我是縣衙裏來的人。”
那小孩兒點了點頭,殷勤了一些,跑過來把木頭棒子擡起:“大人快進來吧,我爹在屋裏呢。爹!是縣衙裏的大人!”
陳飛卿見他人小,便去幫他搬木頭棒子,卻不料這孩子人雖小,力氣卻大,利落地搬好了木頭棒子,并不需要幫忙。
陳飛卿跟着他朝裏走,沒走兩步屋裏的王六便也殷勤地出來了,點頭哈腰地道:“這位大人是?”
陳飛卿道:“我是京城裏來的。”
王六見陳飛卿這打扮氣度,又一口的北音,心裏絲毫不疑其他,更是驚訝得很,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想了想或許是該下跪。
陳飛卿忙道:“不必多禮,我此次來找你,是為了拜師。”
王六和他兒子對視了一眼:“啊?”
王六請陳飛卿在屋子裏坐下,可陳飛卿剛坐下沒多久就咳嗽起來,這屋子狹小破舊倒還不算什麽,可或許是南方多雨的緣故,王六往屋頂上壓了許多東西擋雨,窗戶又小,窗臺上東西多,把光都遮住了,還有些牆壁上的黴味和辛辣的不知道什麽味道,混雜在一起,就算是陳飛卿也受不了。
王六局促地在褲子上擦着手,道:“大人要不去外面坐,這屋子裏有很多蛇藥,聞不慣就會難受。”
陳飛卿趕緊道:“行,我們去外面。”
他說完就起身,正好瞧見神龛上擺着許多牌位,不由得愣了愣,仔細看,上面除了其他人外,恐怕是王六上面還有五個哥哥。
陳飛卿忍不住又搖了搖頭,邊往外走,邊問:“這蛇藥味道這麽大,是不是有毒?”
王六答道:“當然是有些毒性的,有些蛇有劇毒,我們也只能以毒攻毒了。”
陳飛卿道:“那你怎麽不把它們放在院子裏?或者另外蓋間房子,就這麽放在人住的屋子裏,多難受。”
王六笑道:“大人這是說笑了,蛇藥放院子裏,這不一晚上就要被人偷了嗎。”
陳飛卿看了看這個用木棍子圈起來的小院,倒也是。
王六又道:“何況我們聞習慣了,也就好了。”
他兒子卻嘀咕道:“一點也不慣,我娘就是聞這東西聞多了死的。”
王六急忙朝他嘴巴上不輕不重地扇了一巴掌,又谄笑道:“大人不要跟這小王八蛋一般見識。”
陳飛卿再次搖了搖頭,坐在院裏的小板凳上,招手讓這小孩兒過來,将孩子拉到懷裏,問:“你家裏就你和你爹嗎?”
小孩兒還挺不樂意被他抱着,蛇似的扭了扭身子,難受地道:“大人你別抱着我,我身上髒,等下蹭髒了你的衣裳。”
陳飛卿笑道:“不讓你賠,你放心吧。”
說歸說,他見小孩兒不樂意親近人,便還是松開了,從旁邊拿過另一個小板凳,道:“都坐下說話吧。我說了我是來拜師的,是有求于王六叔,你們別這麽拘謹,弄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我有個表弟跟這孩子差不多大,挺喜歡我,其實我還挺跟小孩兒玩得來的。”
小孩兒看了看他爹,就坐下了,道:“我爹只會抓蛇。”
陳飛卿道:“我就是來學抓蛇的。我聽說有一種蛇是只有壽州有,毒得很,而衙門裏說王六叔最擅長于捕這蛇,我就來學學,急着給朋友救命。”
王六訝異地問:“非得要這蛇?”
陳飛卿道:“目前來說,是非得要,還沒找出別的方子。”
小孩兒頓時看陳飛卿的目光有些更多的防備了,卻忍着沒說話。
王六有些尴尬,卻還是道:“那大人說一句,我準備準備,就去山上抓。”
陳飛卿心知這父子二人恐怕是誤會了,忙解釋道:“我說了我是來拜師學藝的,不勞煩王六叔親自去抓,我有些功夫,恐怕會比您利索些。只是抓這蛇聽說需要些竅門,所以先來問一問。”
王六不是很相信地問:“您,您自己去抓?這蛇可兇,我的蛇藥都治不了這蛇的毒。”
陳飛卿道:“對,是我自己去抓。”
兩父子面面相觑,半晌,那小孩兒道:“真的很兇的。”
陳飛卿笑道:“我知道。”
王六想了想,讪笑着道:“算了,還是我去抓吧。您是京城裏來的少爺,萬一出了事兒,我這……”
陳飛卿道:“和你沒關系,你不用擔心。別看我這樣,我也是領過兵的人。”
王六猛地站起來:“将軍——”
陳飛卿趕緊道:“沒沒沒,不用這麽局促,坐,坐。”
王六心驚膽戰地坐下去,道:“還是我去抓吧。”
陳飛卿道:“說了不用你去抓,以後,你也不用抓了。”
王六愣在那裏,不明白他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陳飛卿笑着道:“皇上以前就聽說過這蛇難抓,曾經下旨不讓進貢,是底下的人說沒事。希望你們能理解,皇上遠在京城,畢竟不是事事都能親力親為,也不是事事都能明察秋毫,很多事情,他也只能聽下面的人層層糊弄。”
王六笑得更尴尬了:“我們,我們哪能還怪到皇上呢。”
這倒是王六的實話,他想都沒想過怪皇上,甚至想都想沒想過皇上。畢竟,這離他很遠,遠到無需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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