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說完這話林錦就後悔了,她假裝在整理衣服,低着頭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表情面對漳夕。漳夕心裏還在擔心被林錦發現什麽,也沒有注意到她的小動作,對她說:“別在這兒站着了,進裏面坐坐吧。”

林錦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正好是和爸爸剛進去的那間小屋相對的地方,兩個屋子如同水面上的倒影一般,分立兩側,彼此映襯着對方與自己相似的模樣。

林錦起初以為這個地方是從墓裏通向了地面,但是她後來發現頭頂上還是嚴絲合縫渾然一體的石壁,而不是明朗的天空,她們其實一直都還在古墓裏。

林錦問道:“這個地方難道原來還有人住嗎?”

漳夕搖搖頭說:“沒有,這兒只是模拟了剛才你看到的棺裏的人生前住過的地方罷了。”漳夕拉着林錦走到東面的牆邊,指給她看了牆上的夜明珠,這些珠子極小極亮,一個挨一個密密麻麻嵌在牆壁的縫隙裏,朦朦胧胧的白光讓人模糊了界線,幾乎以為天地無限地延伸着。

漳夕記得自己一開始原本只是想找幾顆大一點的珠子,後來卻在東海濱發現了這些珠子,一個一個地嵌上去用了她幾乎半年的功夫,終于讓這裏明亮而自然地如同外面的世界。

林錦驚訝地看着那些珠子,想伸手去摸一摸,卻被漳夕阻止了,漳夕笑道:“別管這些了,你不想去屋裏看看嗎?”

林錦點點頭,剛進來的時候她就想要去裏面看一看了。

走到門口時林錦往對面看了看,爸爸好像一直靠在門邊,像是在偷偷看着她們,林錦飛快地推開門跑了進去,漳夕跟在她身後有些茫然,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林錦招手讓她趕緊進去,漳夕依言走了進去,然後關好了門。

林錦趴在門邊偷偷往外看着,爸爸他真的在看到她們離開後就出去了,而且看樣子還是很想去看那個長得很像媽媽的人。

林錦回頭問漳夕,“有什麽辦法能把我爸爸送出去嗎?”

漳夕愣了一下,“為什麽是送你爸爸走?你不走嗎?”

“當然要走,但是不是一直人有跟着我們嗎?這裏太危險了,不能讓他留在這兒。”

漳夕還是問:“那你呢,你不走嗎?”

林錦說:“我跟你一起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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漳夕聽到這個回答說不上是高興還是沮喪,其實她有一點兒想聽林錦說她會陪她一起呆在這裏的,雖然她知道這根本不可能。

漳夕答應了,這是她修的墓,她自然知道所有的通道和出口。安峤已經跟着她們來了這裏,現在外面要比古墓安全。

林暮海趁着林錦她們不在,又把那個棺材刨了出來,用盡力氣想要帶女人離開,卻被漳夕用法術弄暈了過去,林錦以為是用了什麽藥,有點兒擔心,問道:“這樣沒問題吧,不會有什麽後遺症?”

漳夕笑道,“不會的,不會有什麽事。”

林錦摸了摸爸爸的額頭,探了他的呼吸,一切都沒有異樣,才說了聲好,然後漳夕就帶他出了石門,叮囑林錦呆在這裏直到她回來。

漳夕出去以後,林錦就一直坐在剛才她們進去過的那間屋子裏,她原本沒有注意,坐下來靜靜地看才發現牆上挂了很多幅畫,畫上都是同一個女子,鵝黃色襦裙,或站或立,或嗔或笑,仿佛活了一樣,每一個動作神态都無比清晰而詳細地呈現在紙上。本來應該是一幅美好的畫面,但是林錦坐在屋子中央看着這些畫上的人都仿佛一直在盯着她看,讓人毛骨悚然。

林錦實在坐不住了,奪門而出,桃花樹下淩亂的棺材還躺在地上,林錦一眼看到了棺裏的人,好像就是剛才畫上的女子,頓時背後起了涼意。整個院子裏仿佛都是在盯着她看的眼睛,退無可退,藏無可藏。

林錦跑到了之前爸爸待過的那間屋子裏,沒想到一進去就看到整間屋子都是一片冰天雪地,桌椅都被凍在了原地,滿室的嚴寒氣息迎面而來。林錦咬着牙走了進去,使勁搓了搓手捂在臉上讓自己保持溫度。

桌子上散落着幾張紙,林錦拿起來看了看,她原本以為這是爸爸在思念媽媽的時候寫的,他從前就喜歡寫這些,但是她仔細看了卻發現上面或淩亂或整齊的寫着的都是自己的名字。

字字力入紙背,林錦看着忽然有些心驚,這并不是爸爸的字跡。

她正想着,石門外忽然傳來大力地撞擊聲,漳夕是不會這樣的,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墓外跟着她們的人,雖然漳夕不說但是不代表她就什麽都不知道。

林錦趕緊從門後拿了一根粗樹枝躲在了門後,不知道為什麽,這裏随處都是這樣的樹枝。

但是還是晚了,在她躲到門後前,一陣疾風襲來,直接頂開了門,突如其來的巨大壓力讓林錦幾乎喘不過氣,随之而來的還有耳邊的尖銳笑聲,林錦腦子裏一片昏沉,最後還是沒支撐住昏過去了。

等她再醒來時,發現自己好像已經不在墓裏了,她站在人來人往的街上,周圍都是高挽發髻,一身古裝。

幾個小孩子嬉笑着跑來跑去,手裏握着幾枝桃花,稚嫩的童音唱着:“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花枝從她身邊擦過,林錦低頭一看,自己一身鵝黃襦裙,臂上垮着一個竹籃,籃裏是幾枝桃花。

她茫然地向前走着,不知道該去哪裏,街上的人喧鬧着,沸騰着,好像發生了什麽事。

林錦拉住了一個正要往南邊跑的人,問道:“出什麽事了?怎麽都往那邊跑?”

那人着急着去看熱鬧,邊從林錦手裏扯着自己的衣袖邊說:“你這瞎子有什麽好問的,問了你也看不見,別礙別人的事。”

林錦被扯得一個踉跄,瞎子?什麽瞎子?是在說她嗎?

林錦跟着人群往南走去,看到南邊搭了一個法臺,一個道士模樣的人在臺上拿着把劍不知道在比劃些什麽,旁邊十字架上綁着一個披頭散發滿身狼藉的人。

林錦湊近了想看清一點那人是誰,卻被周圍圍觀的人推來推去,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等到她感覺周圍的人都散開了的時候,擡起頭來卻發現眼前一片黑暗,只能聽到身邊吵吵鬧鬧的聲音。

“就是她在家裏藏了一個妖怪!”

“她不想讓我們活,我們也不能讓她好過!”

背後不知道是誰推了她一把,林錦沒站穩向前傾了下去,倒在了一個冰冷的懷裏。這人的懷抱很寬闊,雖然渾身像浸了冰水一樣冷,但是那份堅實和有力卻讓她感覺很安心很安全,足以抵擋周圍所有的冷嘲熱諷。

“漳夕?”林錦伸出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确認一下,但是她卻躲開了。

林錦納悶着,耳邊卻傳來了這人低低的嗚咽聲,像一只受傷的小獸想要尋求安慰。

林錦好笑的摸了摸她的頭,問:“你怎麽了,是來接我的嗎?”她依然把頭抵在林錦單薄的肩上哭着,不肯說話。林錦拍拍她的背,哄小孩一樣,“沒事兒了,我才剛來了一會兒,沒事兒的。”

漳夕擦了把眼淚,站起來抱起林錦就要走,圍在周圍的那些百姓用極其厭惡的眼神看着她們,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阻止,只能看着她們一步步走遠。

臺上那個道士眼裏兇光畢露,咬牙切齒道:“你這個妖孽,我安峤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你碎屍萬段!”

……

漳夕一路抱着林錦,直到走到一片桃林裏才停下來,林錦看不到,所以不知道漳夕胸前的傷口已經撕裂,變得血肉模糊。

漳夕握着林錦的手把她拉到身旁,湊過去就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臉上一小片皮膚變得濕漉漉的,林錦忽然覺得自己從手指尖熱到了耳朵尖。

“你是不是怕我?”漳夕抱着她,語氣委屈,“你是不是像他們一樣怕我?”

林錦推了她一下,沒推動,吶吶道:“說什麽呢,我怕你做什麽,你有什麽可怕的……”

漳夕張了張嘴,心裏幾番糾結,最後還是問了出來,“你不怕我是一個妖怪?不怕我像他們說的那樣會吃人,殘暴沒有人性,不怕我有一天會害了你?”

林錦忽然笑出了聲,“要是你是妖精,我還真想看看妖精長什麽樣……”

林錦不肯信,漳夕說不出是慶幸還是別的什麽,既然林錦願意相信她,那她就可以一輩子都不告訴她,然後帶她去随便哪裏過完這一生,可是這樣的話,她永遠不能告訴自己心悅的人自己的真實身份,要瞞她騙她一輩子,這又算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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