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似火的驕陽從艾少華出殡的那天開始就一直沒有離去的意思。轉眼兩個星期過去,高考成績揭曉。餘聲的分數報個北京的二本學校不成問題,這也算是實現了倩妮最初對他提出的目标。

填報志願的那天,空氣凝重得異常,烏雲遮蔽了太陽,卻擋不住襲人的熱浪。

按照班主任通知的時間,同學們回到學校填報志願,這是他們大多數人高考結束後第一次見面,自然聊得火熱非凡。

然而,餘聲卻沒什麽興致,同桌的座位也是空蕩冷清。

班主任抱着志願表進入教室,同學們依舊習慣性地安靜了下來。班主任一改往日嚴肅的表情,臉上的笑容可謂是喜上眉梢。雖說倩妮這位種子選手由于棄考落榜,但班裏卻出了好幾匹黑馬,足以給班主任臉上争光。

班主任把志願表發給大家,和之前模拟報志願時的格式一樣,只是多了一些編碼、公章,具備法律效力而已。班主任交代了一下填報細則以後便離開了教室,告訴他們填完了交到辦公室去。

餘聲拿着志願表,沒什麽心情填寫,索性拿起來當扇子在耳邊扇來扇去。突然間,他手中的志願表被人倏地一下抽走,他扭頭一看,原來是倩妮。

“你怎麽來了?”他喜出望外地問道。

“我來看看你報的什麽學校。”她抿嘴一笑,但仍舊沒有什麽精神。她低頭看了一下志願表,發現上面空空如也:“我就猜到了你不知道該報什麽學校,看來我今天還真的來對了。”說着,她從包裏拿出一本《志願填報指南》,“你沒買這個書嗎,裏面介紹了各個學校的招生指南。”

“老師推薦過。”

“哦,”倩妮點了點頭,“你那天告訴我你的分數之後,我幫你看了好幾所北京的學校,”說着,她翻開那本厚厚的指南,裏面有幾頁的頁腳被翻折起來,“這些學校以你的分數應該能上,而且它們的數學專業都還不錯,你先看看。”

倩妮聚精會神地指給他看那些學校數學方面的專業名稱和招生名額,可餘聲卻是心不在焉。“我準備複讀一年。”餘聲突然說道。

“什麽?你為什麽要複讀?”倩妮一臉驚訝的表情,“你的成績雖然說……但……但也算是正常發揮,你為什麽要複讀呢?”

“我覺得我可以考得更好?”餘聲堅定地說。

若是因為別的原因,倩妮肯定會立馬反駁,可餘聲給的答案卻是她在內心深處所篤信的事情,這要她該如何阻止。

“你真的是這樣想的?你不會是因為我才要複讀的吧。這個沒關系的,你先去北京上大學,我明年再去,這都沒什麽。”倩妮關切地問。

“不是,我就是覺得我可以考得更好,我去年的成績考三本都難,現在不也可以上二本了嗎,再努力一年,說不定可以上一本,你不是希望我能上一本嗎?”餘聲微笑着回答。

倩妮低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擡起頭看着他的眼睛,輕聲問:“你奶奶同意嗎?”

餘聲點了點頭:“她和我想得一樣。她原先怕我不願吃苦,不肯複讀,這下我主動提出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

“那你怕吃苦嗎,再來一年?”

餘聲輕輕搖頭:“不怕。”

倩妮的嘴角微微上翹,輕輕地點頭,清澈的眼眸裏閃動的不知是欣慰還是感動。

“好,那我們先一起去給老師打個招呼。”倩妮笑着把那本《志願填報指南》塞進了包裏。

兩人從班主任的辦公室裏出來,餘聲快步朝走廊轉角走去,還回過頭示意倩妮趕緊跟上來。兩人拐過走廊的轉角,餘聲有些氣憤地說:“你看見班主任那驚訝的表情沒,好像我做出的這個決定特別的愚蠢!”

“他只是覺得……”

“他只是覺得這是我能考出的最好成績了,所以才那麽驚訝我為什麽要複讀,我明年非得給他考出個更好的成績,讓他驚訝得把嘴巴都掉地上去。”餘聲咬牙堅定地說。

倩妮點頭:“有這個志向很好,別管別人怎麽認為。”

“那他後面問的那個問題呢,你怎麽認為?”餘聲追問。

倩妮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和他剛才一樣閃爍其詞:“這裏真是悶熱,我們去操場上走走吧。”說完,她便順着樓梯下樓,他緊緊地跟在後面。

其實操場上也不比走廊轉角涼快,依舊是悶熱得有些逼人。

“差點忘了來找你的正事兒。”倩妮回身駐足,從包裏拿出胖子當時交給餘聲的那個袋子。她把袋子遞給餘聲:“點一點,正好八萬,你幫我還給胖子。”

餘聲沒有接過袋子,只是問道:“美國那批貨回款了?”

倩妮搖了搖頭:“那批貨還沒有消息,這錢是我小姨給的,等那批貨回款了我再還給她,畢竟她現在是我最親的親人了,欠她一點沒關系的。”

“你還有個小姨?我怎麽從沒聽你提起過。”餘聲問。

“我們也是第一次見面,以前只是聽爸爸說過,聽說我爸媽來這之後兩年多,她就嫁去了上海。”

“你們是第一次見面,你确定她不是騙子?”餘聲懷疑地問。

“放心,就算什麽都可以撒謊,她和我媽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不會撒謊。”倩妮鎮定地回答。

“這麽多年都沒有見面,怎麽這次想着從上海過來找你?”餘聲繼續盤問。

“前天晚上,她打電話過來問我的高考成績,然後我就給她講了之前發生的事情,沒想到她第二天就從上海趕了過來……嗨,你就放心吧,絕對不會是騙子,你見過哪個騙子會不附加任何條件地給你這麽多錢啊!”

餘聲點了點頭,似乎也找不出什麽破綻。倩妮又把那袋錢遞到他的面前示意他收下,可他仍是不願去接,或許對他而言如果倩妮能夠欠他一點,他會更加安心一些。

“怎麽了?”倩妮問。

“你不用着急還錢的,胖子有錢,不缺這點兒。”餘聲雖然知道這話說的有些自私,可他卻仍忍不住去祈禱她不要這麽快還錢,而且想着如果當初自己有能力借給她錢那該多好。

“你這話說的,我缺錢的時候胖子二話沒說雪中送炭,我現在有錢了怎麽能拖着不還呢,那豈不是成了老賴了。”倩妮不得其解,說完就把袋子塞到了餘聲手裏,并囑咐道:“替我好好謝謝胖子,當然,也要謝謝你。”她的語氣堅定而誠懇。

無奈之下,餘聲撇了撇嘴應了一聲,袋子上的拉繩已被塞到了他的手裏。

兩人從學校離開,倩妮乘車回了江夏,餘聲則先去胖子家還了錢,然後再回家。回家的路上,蜻蜓飛得很低,成雙結對,好似嬉笑打鬧一般。餘聲擡頭看了看天,烏雲還在聚集,大有黑雲壓城之勢。眼看着就快下暴雨了,餘聲加快了回家的腳步。

午飯過後,仍未下雨,天悶熱得厲害。餘聲無聊至極,索性睡會兒午覺,但躺在床上卻是輾轉反側,熱得難以入眠。他或許不知道自己是怎樣睡着的,但卻很清楚自己是被那一聲驚雷從朦胧恍惚之中驚醒的。他下床走到屋外,看着豆大的雨珠從天而降,串成一條線,滴落在飽受炙烤的大地上。他敢肯定第一滴落地的雨珠一定在瞬間被炙熱的大地所吞噬,化作一團灰白色的水汽騰空而起。不一會兒的時間,水汽彌漫開來,一層薄霧籠罩在樓前屋後,遠處的高樓若隐若現,漸漸地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或許是久旱不見甘霖,上天恩賜的這場暴雨來勢洶洶,傾盆如注。抑或是它想用這滂沱的大雨抹去所有被驕陽炙烤過的痕跡,拼命地讓一切都像沒有發生過的一樣。

兩天後的清晨,閃耀着橘紅色光芒的太陽依舊出于東方,空氣被滌蕩得無比清新,夾雜着淡淡的泥土芳香。餘聲推開門,突然聽見有一處響動,可他并沒有在意,倒是被這撲面而來的潔淨空氣所陶醉,深吸一口氣,沁人心脾。他走到屋外的走廊,憑欄遠望,清晨的陽光撒在臉上,并不像盛夏該有的烈日那般灼人,倒是有了一些初秋暖陽的味道。

“餘聲,你洗漱完了嗎,早飯做好了。”奶奶的聲音從屋子裏傳來。

餘聲應了一聲,準備轉身回屋,忽然間一陣清風拂來,溫柔而和煦,他回頭望向樓下碎石子鋪成的小廣場,仿佛看到一幅似曾相識的畫面。他愣了一會兒,又聽見奶奶的催促聲。回過頭準備進屋的時候,他突然發現被風吹的虛掩的房門下有一封信,想必剛才的聲音就是這封信從合頁處的門縫裏滑落所發出的響動。

他拾起那封信,信封上只寫着“餘聲收”三個娟秀的大字,這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倩妮為什麽要給他寫信,以她的性格,他不太相信會是情書,那如果不是情書又會是什麽?忽然間一種惶然的感覺湧上心頭。他拆開信封,展開信紙,果不其然,赫然寫在開頭的“對不起”讓他愈發地心神不寧。

餘聲:

對不起!恐怕只有用這三個字開頭,才能表達我發自肺腑的歉意。我知道,你是因為我才選擇複讀的,然而這一年的時光我卻無法再與你共同度過。

父親的突然離世讓我猝不及防,甚至直到前兩日,我才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成了一個無父無母,又沒有經濟來源的孤兒。上天殘忍地奪走了我最後的依靠,卻又大發慈悲地給了我另外一條出路。現如今,小姨是我活着的親人裏最親的一個,也成為了我唯一可以指望的靠山。幸好,她對我很好,一再勸我随她回上海讀書。既然我在這裏已經無牽無挂,還不如随她去上海,也免得在這裏睹物思人,傷心難耐。況且你也知道,上海比這裏大,也比這裏好,那裏有更多的資源,或許這對我來說是一條更明智的道路。

這一年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與你當面告別,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所以寫這封信給你,告訴你我已經離去……

餘聲看到這裏早已如熱鍋上的螞蟻,心急如焚,焦慮萬分。他将那封信緊緊地攥在手裏,惶惶不安地來回翻看信封正反面,除了那三個字之外沒有別的痕跡,沒有郵票,沒有郵戳,那麽這封信一定是倩妮一早親自送過來的。他如果現在去追,說不定還能追上她,說不定還能勸她留下。

他立馬進屋換上球鞋,拔腿就向樓下跑去。奶奶發現他跑出去的時候,追到屋外一看,他早已蹤影全無。他該奔向哪裏,大腦高速地思索。東邊一公裏處有一個公交車站,那裏有條公交線被大家稱作“交通線”,據說連接了這個城市的各大交通樞紐。目的地明确,他一路狂奔。

今日的清晨,并不算熱,但在奔跑之中,細細的汗液在他的額頭上聚集,化作密密的汗珠在陽光的照射下晶瑩閃亮。很快,他就來到他所尋找的公交車站,12路就是所謂的“交通線”,的确可以在那裏乘到。他喘着粗氣仔細查看12路公交線所經過的站點,卻又在突然間不禁苦笑一聲,然後搖了搖頭,似傻如狂。這所謂的“交通線”連接了這座城市的兩座火車站、一座長途汽車站和城市候機樓,他即便上了這趟車,可又該在哪裏下來呢?等他找遍了這所有的出發大廳,恐怕倩妮早已到了上海。剛剛的想法是多麽的幼稚,或許這就是命中的注定,注定他尋不到她。

作罷,作罷,他無精打采地回家。路過一棵大梧桐樹時,他停住了腳步,愣愣地站在它的樹蔭之下。或許一向堅強的餘聲此刻也需要大樹的庇護,龐大的樹冠替他遮住了越來越強烈的陽光。

他打開那一直攥在手裏的信想接着往下看,卻突然間感覺眼睛有些迷離。他又捋了捋信紙上被揉捏過的折痕,即便字跡有些模糊,可仍忍着眸子裏的痛繼續往下讀。

……謝謝你的出現,讓我度過了生命裏最快樂的時光,也謝謝你的陪伴,幫我熬過了爸爸剛走時最艱難的日子。你為我做的太多太多,都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可我卻無以為報,如果我的悄然離去讓你覺得有些忘恩負義,我也并不反駁,或許本來就是如此。但是即便這樣,我依然希望在你的回憶裏我能夠更好一些,希望你懷着憐憫之心記住我所有為數不多的好,唯有這樣我才能安心。

開學的日子很快就會到來,這一年複讀必然非常辛苦,但既然事已至此,我希望你能夠用功努力,不求蟾宮折桂,只盼此生無憾。

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如果沒有,那就把彼此當做生命中的過客,就此別過,相忘江湖。

——艾倩妮

從頭到尾,她的信裏除了道歉就是感謝,難道在她的心裏,他們就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學,再無其他的關系。不是這樣的,他的感覺告訴自己,不是這樣的,她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表現出的情緒并不是普通朋友的感覺,難不成那只是一種錯覺,畢竟沒有确鑿的證據。

此時的他,後悔至極。如果那晚在江灘公園,他大膽說出“我喜歡你”,而不是玩了一個連自己都無法接招的愚蠢游戲;如果前幾日在老師辦公室裏,他直接回答“沒錯,我們就是在談戀愛”,而不是閃爍其詞倉皇退出;如果他把藏在心底的話說了出來,或許她就不再是無牽無挂,而且就算最後她仍執意要走,至少自己不會像現在這般後悔與遺憾。

他不想哭,因為他早就知道哭不能解決任何問題,難道他大哭一場,倩妮就會回來,他早已不再那麽天真。可是不知為什麽,他感覺眼球特別的幹澀,就像被沙漠裏最幹燥的狂風吹過一樣,急需眼淚包裹滋潤。或許只是因為機體本能的反應,他的淚腺不斷分泌淚液,他不想哭,可淚水很快就充滿了整個眼眶,即便這樣,眼球還是幹枯,淚腺仍不斷分泌。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感覺,明明不想哭,卻怎麽也止不住眼淚。

突然間,他猛然一拳重重地砸向那有些幹裂的樹幹,不一會兒,鮮血順着手背滴入黃土。或許手上的痛可以多少轉移一些心中的痛,也許手上流血了,眼裏就不會再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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