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校園陰暗處與光明裏的哭泣

可笑的是，她根本沒有作弊，誰也不相信她，甚至都沒人來質問過她，她只能被動地承受這一切，連父母都不相信她。

回想起自己期中考試前，那一天天一夜夜的努力，她突然覺得自己原來真的是個笑話。

父母嫌棄自己是個學渣，給他們丢了人，所以她拼命地努力，想要考出好成績，讓父母在鄰居家面前揚眉吐氣一次，可是她終于成為了學霸，卻因為這一次的學霸讓自己受了這麽多苦。

她這麽努力有什麽用呢？

現在父母站在她背後，連看她的臉都不想看一眼，她那麽拼命拼命地努力，可是她的爸爸媽媽還是把她當個笑話，還是覺得她讓他們丢臉了。

為什麽？為什麽會變成這樣？難道她真的天生就該呆在學渣堆裏？她真的不想做學霸了，一點兒都不想了。

就連章蘭珠自己都要放棄自己了，可是班主任卻還在堅持。

“金天媽媽，你說得太武斷了，那只是學生們自己以為章蘭珠做了弊，但實際上監考很嚴格，她不可能做得了弊，是學生們誤會了。”

自己的父母在自己一邊，金天立刻就有了說話的底氣，她堅持反駁：“老師，這不是誤會，一個教室就一個老師監考，就算老師再嚴格，也總有沒注意到的時候。”

聽了老師對她的信任，章蘭珠有了勇氣，有了為自己抗争的勇氣，她鼓足力量道：“你亂說！我沒有作弊，如果照你說的，那你也有可能作弊啊！”

非常沒有說服力的解釋。

章蘭珠的爸爸用力地踹了章蘭珠後膝一腳，完全沒有防備的她被踹得跪了下去，她下意識擡頭看去，對面的金天媽媽臉上的嘲諷重重地壓在了她身上。

最後一根稻草是身後父親的話，“你太丢老子的臉了，就這個時候，你還在狡辯，給我乖乖認錯！趕緊回家！”

錯？誰有錯？章蘭珠根本沒有錯，她能認什麽錯？班主任這樣想，可是她卻寡不敵衆。

金天媽媽笑着說：“你這個學生說話真是好笑，我家孩子從來都在班級前五，你——聽我家孩子說，期中考第一次考了第三這樣的好成績，之前都是在班級尾巴上拖後腿的學生，你自己想想，我家孩子有沒有必要作弊？！”

章蘭珠背脊垮了下去，她看着一臉驕傲的金天，發現可能真的是她錯了，就不該好好學習，不該那次考試突然幸運爆棚，蒙對了好幾道題……她就不該出生，她就該早早地夭折掉！

Advertisement

幾番争論，班主任最終還是無能為力，撤銷了準備在學生檔案上留記錄的打算，但是堅持要學生們給章蘭珠道歉，然而這樣的道歉，每完成一個人，章蘭珠便覺得自己的自尊又被踐踏了一次。

因為這些人的眼神裏根本沒有半點抱歉，都寫着清清楚楚的一句話，‘我們沒錯，都怪你自己要作弊的！’

最後一個道歉的金天突然轉身對老師說：“既然說不清楚到底章蘭珠有沒有作弊，要不就以下次的考試見分曉吧？要是章蘭珠還是在第三，哦不，在前十就好了，那我們就每人交一份檢讨，要是不在，那就章蘭珠也要給我們道歉。”

過分的要求竟然被一個三好學生這樣坦然地說了出來，班主任不知道自己的心情究竟是怎麽樣的，只覺得自己這個老師做得太失敗了。

“不管章蘭珠有沒有作弊，她都不需要給你們道歉，是你們在欺負她！”班主任嚴肅道。

另一個學生卻堅持道：“但要是她做了弊，那她就是有錯，我們就算欺負她又怎麽了？本來就是她的錯。”

冥頑不靈的學生，班主任正要發作，卻聽到章蘭珠崩潰大喊：“我不答應！你們欺負了我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你們撕了我的書、我的作業，下課欺負我，放學欺負我，我怎麽還能安心看書？你們根本是故意的！你們還在欺負我！”

聲嘶力竭的章蘭珠看着這一個一個站得筆直的人，眼裏爬滿了恨意，她再也不想默默承受了，她要這些人都付出代價，他們欺負了她，她不能放過她們，一個都不能！

班主任沒有用！聞曼沒有用！班級前面的學霸不配是學霸！後面的學渣也沒有價值！每一個！每一個都要懲罰他們！

陷入魔怔的章蘭珠分不清好歹了，她只想用別人的痛苦來掩過自己的痛苦。

殺掉，通通殺掉好了！

……

聞曼離開了教室附近，她心累而且頭疼，覺得自己真是把一切都想得太簡單了。

這一天的氣氛對聞曼來說，非常的壓抑，并不是班上變得沉默，相反，在老師離去後，班級裏的聲音比以往更多更大，那些人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嘴裏說着令人煩躁的話語，是聞曼也無法阻止的猖狂。

“聞曼，你別太上心了，說到底，這是老師和家長們之間的博弈，老師輸了，連老師都沒有辦法，你一個學生能做什麽？我們加在一起也做不了什麽，除非你代替他們成為新的施暴者，否則你壓不住的，但是說真的，你願意成為施暴者嗎？”

黎邵整天吊兒郎當的，說的話卻偏于成熟，此時的他嘴角甚至還帶有幾分笑意，卻将殘酷的真相說了個清清楚楚。

一邊的歐竹也難得沒有找茬，他眼睛冷冷地看着那一群群敗類，嘴上尖刻道：“這些人一定需要一個狠重的代價才能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但是他們只長了年紀不長腦子的家長寵壞了他們，現在在他們看來，他們可以做得光明正大了。”

可不是，現在那些欺負了人的家夥們的心裏連最後一點愧疚都沒有了，只有日漸膨脹的可笑的‘自豪’。

聞曼趴在桌上，看着被閑言碎語籠罩着的章蘭珠，心裏滿是無力，她覺得自己本應該可以做得更好的、更果斷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心底裏壓着一塊兒東西，讓她不知道自己最應該做什麽。

聞曼帶着滿心的困惑和惆悵回到了家裏，下一周返校就是月考，她将自己背上重重的負擔丢到了床上，整個人終于再次放松了下來。

這是她的家，是她可以放松依賴的地方啊，聞曼這樣想着。

“聞曼！端飯！”聞媽媽的聲音響了起來，熟悉的召喚讓聞曼猛地一個鯉魚打挺竄了起來。

“我來了，我來了。”

飯桌上，看着她以為是自己的依靠的父母，聞曼敞開心扉，她并不期望父母身為局外人能給她提供什麽好意見，但是她覺得自己應該會受到表揚，因為她不是那些壞學生。

然而重重給了她一巴掌的是，母親的冷眼與冷面。

“你在做什麽？你自己不知道現在的時間有多重要嗎？你已經是個高三生了，下學期就要高考，你為什麽要把你的時間浪費在這些跟你沒有關系的事情上？你是想下一次的考試落到十名以後嗎？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個女兒？！”

聞媽媽已經放下了筷子，她看着聞曼的眼神裏滿是失望。

然而低着頭看着自己碗裏白飯的聞曼，眼神裏也全然是失望，除了失望，或許還有迷茫，她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除了學習，不，是除了成績究竟還剩下什麽？

可是她真的好讨厭、好讨厭學習啊！她現在看着課本，除了讨厭甚至都覺得反胃了，她再也不是以前喜歡在數學題裏找安寧的聞曼了，她在數學題裏也找不到安寧了。

她想做一個學渣，從小就做一個學渣，不給媽媽一點兒希望，讓媽媽從她還小不懂事的時候就對她徹底失望，讓她現在可以不要這樣痛苦和迷茫。

如果她完全聽話做一個媽媽的學霸，那上學的時間過去之後，她自己還剩下什麽呢？

她的信仰、她的是非觀念都已經被打破了。

她覺得他們都想重塑她，然而重塑後的她還是不是她呢？

“可是，媽，難道你不覺得他們做錯了嗎？雖然你怕我耽誤學習，可如果我保證不耽誤學習，那麽我去幫助無辜被欺負的人，這是對的吧？”

聞曼以為自己的聲音會顫抖，可是她的耳朵卻清楚地聽到自己的聲音非常的冷靜和平緩，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聞媽媽并沒有意識到這是聞曼自己的最後一次的掙紮，她只是像以往所有時候一樣，皺着眉頭道：

“你怎麽保證你不耽誤你的學習？到時候耽誤了，你還能怎麽彌補？不要做那些無謂的事！再說了，無辜？你不是說那個女生之前都是吊車尾的嗎？突然變成了前幾名，這裏面怎麽可能會沒有水分？你能不能長點腦子？”

母親一如既往的話是聞曼爆發的火因，懂事以後極少跟母親說重話的聞曼終于無法忍受，她再也忍受不了被壓抑在自己心裏東竄西撞的煎熬和痛苦。

那些她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好多好多的時刻都想要說出去的話，那些想說最後卻沒能說出口的話，積壓在心裏，成了滾燙灼燒的岩漿，被山壁包裹着，卻又時時刻刻都燒灼侵蝕着山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