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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劇院的燈光華麗而多變,随着舞臺上劇情的進展而不斷轉換着自己投射的地點。黃涼羽時不時被光羽掃到的發絲,幾乎與這個古樸而厚韻的殿堂融為一體,散發着蜂蜜一般的金銅色澤。
他這幾天把能排上的歌劇場次都看了一遍,著名劇目一一看過,其中不乏《羅密歐與朱麗葉》這種凄男悲女生死別離的悲劇愛情。望遍中外,描寫諸如此類因為家境懸殊而悲劇的愛情的文學數不勝數,賺足眼淚。以前黃涼羽對這些東西還格外不屑一顧,因為母親的影響他往往覺得造成悲劇的一切不是那些男女的家境,而是他們自身的懦弱。等他自己真正經歷了,才發現現實的枷鎖真的沉重到可以打碎一切的地步。哪怕他可以拼盡一切,卻輸在了自己的愛上。
他的前輩是那麽的好,好到他都不忍心讓他經歷任何風險的地步。如同長大了的孩童開始不相信童話,終于成年的青年也開始質疑起了周圍的種種。他不相信這個世界的善意能夠足夠到容許他的愛存在,他不相信時間的磨砺世事的無常不會把他們分開,他甚至不相信自己可以給予對方最好的全部。如果他的愛情會給他愛的人造成傷害,如果他愛的人會因為他的愛而永遠都得不到自己所期待的完整,如果這樣的愛會帶來不可彌補的遺憾,哪怕只有一點點的可能,他為什麽還要讓這份愛存在呢?
走出劇院的黃涼羽被傾瀉而下的陽光刺傷了眼,亮白的光線似乎每一寸都在嘲笑他的無能和懦弱。前方的道路依舊不曾增減,他卻覺得自己再也踏不出第一步了。
回去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他不否認他這幾天在故意躲着松幸然,除了必要的換藥和三餐外,他總是盡量減少和男人的相處。房子裏悠悠的傳出了新聞播報的聲音,他知道那是松幸然慣例的每天打開電視,哪怕不能看見也喜歡聽聽。黃涼羽為了他的這種習慣甚至還專門調出了好幾個國內頻道。
娛樂播報的環節剛剛開始,黃涼羽沖着客廳內的男人打了個招呼,剛想要走開便被一個熟悉的名字釘住了腳步。
“……秦氏集團董事長的長子同時也是著名影視演員的秦炐于X月XX日正式大婚,女方為XXX集團的千金……”
黃涼羽愣愣的看着熒幕裏笑容得體的男人,大婚兩個字在頭腦中宛如轟炸一般驚起一陣轟鳴。他下意識去看松幸然的表情,卻發現對方面容平靜毫無異常。難道他早就知道了?這不可能,為了不讓他們知道自己的事他是不可能和任何人聯系的。
電視裏已經進行到了采訪環節,記者舉着話筒沖着秦炐道:“要知道你的粉絲們對你這種聯姻的倉促成家感到十分不滿,你本人究竟是怎麽想的呢?”
黃涼羽被這個問題吊起了心,他真的很想知道秦炐的答案,畢竟他一直以為男人對松幸然存着和他一樣的心思,怎麽會一聲不吭的就結婚了。
“人生到了某個階段,該面對的總要有個決斷,更何況我也不小了。”說着這話的男人笑了起來,沒有一點的踟蹰和閃躲:“我們家有一個規定,事業和愛情只能選擇一個。我的前半生過的都太任性了,使得很多的責任都落到了我弟弟的身上。所以,當我選擇了自己想要的事業,自然要把那剩下的愛情留給他。并不是我不想要愛情,而是這份事業對我的意義太大了。它所犧牲的所代表的東西并不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它建立了我與我重要之人的聯系,我會為了這份聯系,這份目光,不惜一切的去守護它。”
記者也許也沒想到一向喜歡打太極或幹脆無視問題的秦炐這一次會回答的這麽認真,愣了一下才繼續道:“那為什麽會這麽倉促的趕到這個時段呢?”
“其實這個婚事很早之前就被我父親提起過了,不過被我拖了很長時間就是了,之所以會在這個時段……”說到這裏秦炐頓了一下,微微抿了下嘴,再怎麽隐藏良好的情緒還是混雜着一絲無奈的寵溺傾瀉而出:“我覺得應該是上天注定的吧。只有脫離了庇護的靈魂才能越發堅毅,只有脫離了包容的任性才能走向成熟。如果有個人在你身邊一直告訴你遵從本心,無條件支持你的所有決定,甚至會為難自己而成全你,那麽我想很多人永遠都做不出這個決定。可是正是這樣,我們在他眼裏永遠都是一個小孩子,成不了英雄。所以啊,當我暫時聯系不到這個人的時候,怎麽能不快點趁機逞一次英雄。畢竟我最不想的,就是讓他失望。”
也許在很多人看來秦炐的答案有些莫名所以,甚至還帶了點強行灌雞湯的嫌疑。但是對于知道一切的黃涼羽來說,他想要表達的東西再明顯不過,更何況影帝臉上的表情甚至比他演繹的所有角色都要讓人動容。就連想要咄咄逼人的記者都沒忍住感嘆了一句:“真是溫柔呢。”
“被溫柔以待的人,怎麽可以不報以溫柔呢 。”
電視裏的采訪終于告一段落,黃涼羽轉頭去看松幸然。不知為什麽,他突然很慶幸男人現在看不見,感受不到秦炐的表情所暴露的一切。可是即便如此,松幸然的嘴角也是帶着笑的,一種涵蓋着欣慰與愉悅的笑意。黃涼羽絲毫不懷疑那白色繃帶下的眼睛必定彎盡了眼角眉梢。
“前輩……”他踟蹰的問出口,一種莫名的情緒湧上了心口:“很高興?”
“因為他真的很勇敢啊。”松幸然就像是放下了什麽一樣,渾身都散發着一種輕松:“我應該為他感到驕傲的。”
所以,你是希望他做出這些決定的是嗎?你是希望他為了你們的事業和夢想而放棄你們之間的另一種可能的是嗎?你也是希望他用這種不得不妥協的方法來證明自己的成熟和無奈嗎?
那一刻,黃涼羽仿佛聽見了他還未宣之于口的那些感情的回答:我只希望我們是前後輩的關系,涼羽,不要因為一時的沖動毀了你自己。
是啊,他永遠都只會被他當成一個小孩子。
自從沈振海的那個電話之後壓抑在心裏的委屈和酸澀終于一起湧了上來,最可怕的不是別人的阻攔,最可怕的是你愛的那個人親自斷了你的前路。
那些代表着絕望的眼淚,終于無聲地流了出來。而最諷刺的是,那個讓他産生希望又歸于絕望的人就在他的眼前,他們間的距離明明這麽短,短到所有萦纡于心的情感都能夠輕易傳遞出去,卻一個看不見,一個難出聲。
“視力很快就可以恢複,不過還是注意不要接觸陽光,否則可能會永久性失明的哦。”
最後一次檢查醫生說了這樣的話。此時松幸然身上的傷痕已經好得幾乎看不見,聽到這個消息後一副很高興的樣子。可是看着他嘴邊的笑容,黃涼羽卻感覺心裏被紮了一樣。他真的,是很想回去吧?
就像是折了翅膀的鳥,等到羽翼恢複如初,無論收養它的人是懷着怎樣的心情,都一定會頭也不回的飛回原本的巢穴。
加利福尼亞的城市似乎永遠都不會歸于寂靜,人聲的喧嚣,汽車的轟鳴,海浪的呼嘯,就連風聲都是急促又震耳的。而這些在陽光的烘烤下似乎被放大了無數倍,連帶着刺眼的白亮混沌成直接的精神沖擊。人的意識在這些沖擊下逐漸遠離主體,模糊成斑塊一樣的東西。
哪怕室內拉着厚厚的窗簾暗成一片,牆壁也很好的阻擋了聲音的傳播,可是黃涼羽卻覺得那些斑塊一直占據着他的頭腦,從醫院回來後就一刻不停的饞食着他僅存的意識。
昏暗的房間正中放着一個低平的床墊,那是為了不讓松幸然不小心摔下床而專門設置的。而此時,男人正躺在其中熟睡着。他是那麽的安靜,連呼吸都像是一陣輕風一般,與黃涼羽心中的混亂幾乎就是兩個世界。
很多人耗盡一生尋找心中的平靜,很多人參禪悟道也不得其解。而黃涼羽是幸運的,他知道能讓自己內心的躁動真正平息下來的良藥就在那裏,他看着他,就像看着一片寧靜的大海。但他也是不幸的,求而不得比遇不到還要讓人癫狂,他看着他的海,幾乎就要被自己的癔念溺斃。
怎麽樣才能留住你呢?怎麽樣才能讓你只屬于我呢?
那些斑塊漸漸發黑,黏連成了一片幽深迫人的黑暗。随着拉開窗簾的動作,他被那片黑暗包裹。黑白分明,明暗不交,金黃的發絲宛如頭戴聖光的天使,投射在地面之上的影子卻是魔鬼的模樣。
“前輩,起床了哦。”
空氣中,天使開始啼泣,惡魔開始鳴唱。
眼睛上的紗布被輕柔的解下來,閉着眼睛的男人顯得出奇的乖巧和無辜。輕薄的眼皮微微鼓動,蝶翼般的睫毛也顫動起來,而在此之前他的嘴角率先蕩出一抹笑來。半夢半醒間的男人順着撐在頸側的臂膀攀上青年的肩膀,在他的背後像是安撫一只大型動物一般輕柔的撫摸着,另一只手則是在他臉頰和頭發交接的地方來回的摩挲,指尖幾次掃過眼角。
松幸然還沒有醒來,連說出的話都像是呓語,可是其中的溫柔卻飽滿的似乎能溢出來:“沒事了,涼羽,沒事了,我在這裏。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能好好的看着你。一個人很辛苦吧?不要悲傷了啊,涼羽。”
上帝揮舞着牧羊棍發出了呼喚,終于還是把他又勾回了光明。
腦中的喧嚣瞬間停止,那些斑塊也徹底破碎。黃涼羽如同猛然驚醒般,看着眼前一片燦陽中微微皺着眉幾乎要睜開眼睛的松幸然,驚愕的站了起來:“前輩,不要睜開眼睛!”
他一邊叫着一邊跌跌撞撞的撲過去拉緊窗簾,布制的東西竟因為他過猛的力道而斷掉一邊。陽光像是在報複他一般,再一次争先恐後的傾瀉下來。
青年滿身狼狽的奔向他的救贖,緊緊地把人抱在懷裏,格外凄慘的痛哭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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