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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學單手拎着黑色書包,從十一路公交車下來後徑直步行四百米,中間穿過步行街、菜市場,行至一棟居民樓附近。

進了君博網咖,迎面走來一個穿着白色背心的男人,見到周之學,瞬間嘴咧得像朵太陽花,熱情地招呼:“呦,小周,放假了?快來來來,給哥看看這兩臺電腦,動不動抽風,藍屏多少回了。”

周之學把書包放在一個空位上,跟熟人一一道好後,專注地修着電腦。

“換個系統。”

“好嘞,你整。”

老李給他倒了杯水,自覺去前臺給他開了張卡,讓周之學不要着急,慢慢來。

夜幕濃厚,小城市的熱鬧慢慢隐去,唯獨網吧這裏像另一片天地,人聲鼎沸,一片煙霧缭繞中夾雜着咒罵聲,大肆揮霍着青春。

周之學來這家網吧兼職将近半年了,每逢放假,他會先去市圖書館借幾本專業書籍,雖說他本科學的是計算機,但畢業後直接去了金融領域,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借了書,白天,他呆在圖書館裏自學,順帶複習一下高中的知識。

到了夜晚,他會來到網吧裏,接一些散單做外包。

以及幫忙修電腦。

周之學做完手頭上的工作,晃動着脖子,發出清脆的咔嗒聲。

他把文件傳到郵箱後,起身去前臺敲了敲正在打瞌睡的老李,示意準備回家,就在此刻,一道熟悉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我他媽作業寫不完了,真他媽操蛋,第一次來網吧竟然是寫作業。”

周之學停住腳步。

周順源沒有察覺到他漸漸逼近的腳步,一面不舍的看着旁邊的好友打游戲,一面對着桌上的作業抓耳撓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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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友道:“到底玩不玩?誰來網吧還寫作業啊?真特麽逗。”

周順源“嘁”得一聲:“你懂個屁,今兒我哥放假,一準要來查我作業。”

“操!跟他幹啊!”

“打得過早打了。”

“慫逼。”

周順源翻個白眼,轉着筆,叼兒啷當的樣子。

“十點十八分,你還要玩到什麽時候?”

“.…..”

周順源大驚,直接從椅子上彈起來,轉頭就見周之學站在身後,看不出生氣了沒有。

“我操……哥,你怎麽在這?”

周之學面無表情,冷冷道:“你呢?你為什麽在這?看來我要跟老板說聲,還有未成年混進來。”

“別啊,哥!我第一次來呢,你不講道理。”

“我不講道理?”周之學伸手拿起他的作業,周順源連忙道:“你看我是來寫作業的。”

試卷上滿滿的紅叉,周之學看了幾眼放下,周順源心裏盤算着什麽,暗戳戳地跟他商量:“哥,你就當沒看見呗。”

“沒看見什麽?”

“沒看見我在網吧,也沒看見我試卷?”

周順源嘿嘿笑道:“你不揭發我,我少挨爸媽訓,不然……我就把你也來打游戲這事說出去。”

周之學直接忽略掉他最後一句話,拿起書包打算一個人回去,臨走前提醒他:“你應該知道伯父伯母每年為了你的學習花了多少錢,好自為之吧。”

“那我他媽真不是學習的料啊,我要有你那腦子,我至于這麽堕落麽我。”周順源單手叉腰,小小的身板瘦得像猴,垮着一件黑色短袖,帽子都帶歪了。

他被周之學說得話挑起了火,想當年,他跟周之學也是不分上下的,雖說比他低一個年級,但常常被長輩拿出來比較,說他們倆是老周家的希望,将來一定都很優秀。

誰知道周之學一直優秀下去了,他周順源跟踩了狗屎一樣,學習成績一路下滑,他爸爸急得頭發都白了,兩百一節的家教也請過,卻沒有效果。

周順源對這個哥是又愛又恨,嘴上威脅說要把人家來網吧打游戲的事說出去,其實他自己都不相信周之學是來打游戲的,說是來查資料的更可信。

此時望着周之學大步流星越走越遠,周順源暗罵一聲,背上書包跟了上去。

小城夜晚照明全靠月亮,網吧離家差不多三百米的距離,周順源三步并兩步跟了上去,一把攬住周之學的肩膀,握拳在他胸口錘了一下,說道:“哥,你不會是專門來逮我的吧?”

周之學撥開他的手,“你想多了。”

“嗐,還不承認,我真是從小被你管到大,改天我去火星你都能把我抓回來。”

路過小賣部,周之學買了兩瓶水,扔了一瓶給周順源,說:“以後不會管了。”

周順源當他是氣話,灌着冰水,舒服得哈了一口氣,兩人步子很快,幾分鐘的功夫,已經走到了居民樓。

這一片的樓房可以用破敗來形容,深灰色的外殼,牆壁上長滿了爬山虎,空地被一樓的住戶用籬笆圈住,圈養家禽,一到夏天,糞便的味道揮之不去。

自從周之學父母出事之後,他便被大伯接過來一起住,他重生的時候,回到了高二,已經在這裏住上一年了。

樓道裏更不幹淨,垃圾橫生沒人處理,路過四樓,還殘留着過年時放的煙花鞭炮。

周順源像個跟屁蟲似的跟在他身後,猛地想起了什麽:“跟你說,你不在家這段時間,李寒她媽來過一次。”

“來幹什麽?”

“還不就是為了謝謝你,說李寒現在願意配合治療,以後也不麻煩你照顧了。”

“嗯。”

周順源見他沒有繼續談的欲望,壓下一肚子好奇,沒有再問。

到了501門口,周順源掏出鑰匙開門,家裏面黑漆漆一片,周父周母應該睡了。

“我跟我媽說去同學家做作業,讓他們別等了。”

周之學和周順源住一個房間,床是類似學生宿舍的上下鋪,周之學睡在下鋪,他的假期比在學校還要累,于是迅速地沖了個澡,準備早點睡覺。

“嘿,我媽怎麽又把我床單換了,有必要麽,這學期都兩次了,我操,賊他媽粉嫩。”

周之學閉眼躺在床上,靜靜地聽周順源習以為常的抱怨。

他翻了個身。

狹窄的單人床,洗到發白的被單,床頂吊着一個小風扇,吱呀吱呀地轉,掩蓋了蚊子的嗡嗡聲。

這一夜,周之學睡得異常踏實,他很慶幸,再活一次,可以早點離開這個地方。

——

第二天一早,周順源還在打着哈欠,就聽見楊麗霞破鑼嗓子大吼一聲,“起床了起床了,一個個長這麽大都不懂事,早飯還得我給買。”

“嗳?”楊麗霞匆匆一瞥發現沒見着周之學人,問周順源:“你哥跑哪去了?”

“媽!我說了不吃早飯,你煩不煩!”

被楊麗霞這麽一吼,周順源再大的瞌睡也被趕跑了,他頂着一頭亂糟糟的殺馬特發型,還不忘往床下張望一眼,嘀咕道:“嗳我哥呢?”

“別管了別管了。”楊麗霞皺眉道:“你給我下來,包子冷了不好吃了。”

周順源半死不活地起了床,臉都懶得洗,一屁股坐在板凳上,開始吃早飯。

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周之學才從門外進來。

他對着周文道喊了聲大伯,對着楊麗霞喊了聲大伯母。

周文道讓他過來吃早飯,楊麗霞沒應聲,忙不疊把一個茶葉蛋丢到周順源碗裏,嘴裏劈裏啪啦地說着:“喲,這一大早的跑哪去了?這麽大人了出去也不說一聲,回頭還得麻煩我跟你大伯報警找人。”

周之學沒接她的話,走到餐桌邊坐下,周順源将碗裏的茶葉蛋給周之學,說:“我都吃兩蛋了,這個給哥。”

楊麗霞一記白眼掃過。

周順源吐吐舌,當沒看見。

“對不起伯母,是我沒注意到,下次不會了。”

楊麗霞鼻子出氣,冷哼道:“下次?你還敢有下次?這些年吃我家的喝我家的,嫌沒夠是吧,少讓我和你大伯操心,我就謝天謝地了。”

總是這樣,不管說什麽話,她都能找到理由挖苦嘲諷。

周之學配合地點點頭,說:“确實沒有下次了。”

周文道放下筷子,問道:“阿學,這次确實是你不對,出去了一定要打聲招呼,你大伯母沒說錯。”

周之學淡淡看着他們一唱一和,沉默良久,最終從書包裏拿出兩沓現金。

事出突然,桌上三人俱是一震。

“大伯,伯母。”周之學将兩萬塊錢推到他們手邊,“我算過了,除去我的學費,我爸媽的撫恤金應該還剩下不少,這裏再加上兩萬,算是你們兩年來,對我的照顧。”

“你,你這是什麽意思?用兩萬塊錢就把我們打發了?”

周之學輕嗤,一時沒控制住:“你覺得自己很貴嗎?”

“周之學!”周文道猛地一拍桌,“你這是要做什麽?打算和我們斷絕關系?我們家委屈你了?把錢收回去。”

周之學神色自若,“大伯,不可否認,我的出現确實給你們一家三口帶來了很多麻煩,所以我也一直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是也請你們扪心自問想一想,當初你們收留我,是因為那點微薄的親情,還是因為我爸媽的撫恤金?這是其一。”

“其二,你們對外一直聲稱對待我就像親兒子一樣,但是事實上,你們甚至都不把我當成是一個人。”

只是一個給你們家做家務,給你們兒子補習,生氣時還要擔任出氣筒的。

工具人。

周文道被噎得說不出話。

周之學回憶起,當時真正十八歲的自己,有多麽痛苦。

他曾經無數次告訴自己,身為一個男人,沒有必要過分糾結這些小事,顯得太過敏感了。

但是時間久了,那種感覺越來越明顯,也讓人越來越卑微。

對于別人來說,沒有父母的他,更像個累贅。

永遠是外人。

他只能用周順源剩下的,只能吃周順源不愛吃的,即便這樣,還是會聽到楊麗霞說:“哎喲我們家真的把好東西都給你了。”

當他想給爺爺奶奶打電話時,周文道會一臉鐵青,說:“打打打,上次回來不是打過一次了麽?電話費不要錢啊。”

當周順源考了全班倒數第一時,周之學更是成為衆矢之的,楊麗霞會陰陽怪氣地說:“倒黴倒黴,掃把星,沖撞了我們家源源的運氣。”

讓他慢慢覺得,自己好挫敗。

周之學丢下錢後,回屋收拾好行李,他東西不多,大部分又都在學校宿舍,只打包了一個小行李箱。

“胡鬧!”周文道見他是認真的,勸阻道:“阿學,你要是對大伯有意見,可以提出來,搞成這樣不好看。”

周順源也在一旁跟着勸。

楊麗霞撇着嘴,桌上的兩萬塊錢早被她收下去,嘟哝着:“人家想走攔着幹啥,攔得住嗎?”

周之學淡然道:“大伯,阿源,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生活要往前看,有些事情講出來沒有意義,我們心裏清楚就好。另外,我已經找好了房子,離這有點遠,就不跟你們交代了,你們照顧好自己。”

他說完這一切,彷佛抖落了一身的包袱,盡管未來的苦日子還很漫長,但他邁開了第一步。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晚了點!樓下裝修我耳膜要炸了>﹏<雖然沒有什麽人看,我還是想準時一點~

掰着小手數同居的日子( ̄。。 ̄)是的他們會同居!

一一得一,二二得二,三八婦女節,五一勞動節......就是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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