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陳氏女4
“你在做什麽?”
靜谧無聲的房間裏, 這道男人的斥問無異于平地驚雷, 突然撕開了空氣中相安無事的僞裝, 鄭高秋單手扼住風貍的脖頸,整張臉上殘留的人類斯文儒雅的氣息消失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厲鬼才有的猙獰與可怖。
他的牙齒變得密密麻麻且鋒利,唇角彌漫着如有實質的煞氣, 眼珠中的赤紅比鮮血還要明豔。
言行晏擡手一個響指, 停留在開關上的千紙鶴立刻啄開了屋內的白織燈,光芒立刻将房間裏的一切暗藏危機照耀得無所遁形。
他的眸中滿是清醒與警覺,竟然是半點睡意也沒有,躺在他身邊的厲南也緩緩坐直身體, 安靜淡然地看着這一切。
鄭高秋攥得很緊,風貍龇出了犬牙,喉嚨口翻騰着唔嚕唔嚕的威脅咆哮聲, 它的全身翻騰出濃烈的黑氣,幾乎像是個黑線球一樣包裹住,絲絲縷縷的鬼氣纏繞住鄭高秋的手臂,快速向上爬, 但他毫不畏懼地伸直手臂,任憑這些不痛不癢的鬼氣也裹住了他的半邊身體。
那如無數條細蛇一般扭動的鬼氣似乎是言行晏想起了什麽不好的回憶, “嘶……”他緊皺着眉, 忍不住捂住了那一只不屬于自己的鬼眼, 雖然當初的傷口早在十多年前就已愈合, 但見到陳氏的瞬間幻覺神經還是隐隐作痛起來。
厲南瞥了他一眼,微微傾身做出一個保護的姿勢,言行晏察覺到他的意圖之後立刻咬牙把厲南往身後一擋,猛地睜大了眼睛。
“陳氏,同為厲鬼,我和你對地府的規矩怕是最清楚的。”鄭高秋冷聲道:“你目前的所作所為已經超出了複仇的範疇,逆天地而為,你不會成功,也不會有好結果。”
“哈哈哈哈……”風貍張狂地笑了起來,或者說,是附在它身上的陳氏女笑了起來,她的聲音逐漸變得粗粝而沙啞,顯現出十分難聽的本音,“還有什麽結果比那賤婢的孩子好好活在這裏,而我即将灰飛煙滅更壞的呢……”
風貍的右眼已經完全成了深黑色,宛若一顆被病毒污染的壞死眼球,陳氏女就拿這顆眼球死死瞪着言行晏,“無知豎子,你還真是狂傲自大,以為有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厲鬼護你,我就無法奈你何了?”
“呵。”言行晏勾起唇角,輕蔑地說:“那你能拿我怎麽辦?如果不是這束縛環是陰器,且禁锢住了風貍的靈氣,以你現在的能力怕是連附身都做不到。”
“咕咕咕咕……”陳氏女再次大叫起來,厲南辨認了一會才聽出來這竟然是她在笑,曾經貴為大學士之女的她,才華卓絕,又有端秀清絕之貌,百年過去,仇恨扭曲了她的一切,現如今陳氏女就像個泥濘中的糟婦,笑得宛如巫婆。
鄭高秋手上的力量捏得更重,但陳氏的聲音絲毫不受影響,他隐約意識到什麽,周身鬼氣愈加濃厚,警覺到了極點。
“……你的自大,就用一輩子的孤獨來償還吧!!”撕裂耳膜的尖叫還未從耳邊消散,一直面露兇惡的風貍忽然身體一松,四肢軟綿綿地垂下,阖眸失去了意識。
鄭高秋立刻擡頭,視線快速點過屋子裏任何可疑的痕跡,“小心,她離開這只貂了。她肯定還在附近……但太奇怪了,我竟然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有病嗎,出來放句狠話就溜。”言行晏接過昏迷中的風貍,接着将它抛到厲南懷裏,他假裝出輕敵不屑的态度,實際上右手一直緊緊地握着笛劍,他們的床底貼滿符紙,被子中間也鋪滿了桃樹葉,言行晏身上的肌肉更是始終呈現繃緊的狀态。
按道理鄭高秋是新鬼,且在地府的庇佑下,現在的能力比燈枯油盡的陳氏女強上太多太多,可就算這樣,陳氏女居然還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無影無蹤,鬼能瞞過人類的眼睛這很正常,但讓鄭高秋都無從得知,這就很怪異了。
他們不可能因為數月的風平浪靜就無視鄭高秋的預感,在察覺到風貍的問題之後,他們本計劃着今晚抓住陳氏女現身的機會,将這個黑無常也拿她行蹤無可奈何的陳年老鬼甕中捉鼈。
厲南警惕地随便拿枕頭底下的一張符拍風貍腦門上,以防陳氏女趁他們不注意的時候再附身在風貍身上。
“……那是除螨的。”言行晏從懷裏掏出另一張符箓,上面畫着鬼才能看懂的條條道道,他将符紙重疊在除螨符紙的上面,一副要将風貍徹底封印的模樣。
鄭高秋打開窗戶,嗅着空中的氣息,他面色凝重,“她不可能離開,她的能力已不足以附身任何活人,想要接近你們,這是唯一的機會。”
“我比較在意的是她剛才的那句話。”始終保持沉默的厲南終于開口道:“什麽叫用一輩子的孤獨來償還?正常的狠話不是說用你的命來償嗎?”
“她要殺你?!”這句話言行晏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他也顧不得話內的含義太多,急忙傾身抓住了厲南的雙臂,他們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言行晏卻在這一瞬間真正緊張起來。
他想過一萬種陳氏女攻擊他時的應對辦法,卻沒有想過如果陳氏女真的喪心病狂到徹底将一切遮羞布抛諸腦後,對一個全然無辜的人類下手時,他該怎麽把厲南保護好。
這一次厲南沒有再裝傻,沒有裝聽不懂,他直接嚴肅地順着言行晏的話繼續說下去:“不,殺了我你日後照樣可以喜歡上別人,怎麽算的上一輩子的孤獨,她到底要做什麽?還有她是如何消失的?我簡直一籌莫展……”
言行晏瞳孔微微縮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厲南的臉,胸腔中的心髒一點一點地跳起來。
他剛才說了什麽?
他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厲南,你……”
“小心!!”鄭高秋突然一聲暴喝,與此同時,言行晏也瞥見了眼角餘光裏驟然出現的一張青黑色鬼臉,那張鬼臉悄無聲息地在厲南腰邊出現,言行晏當即一劍刺過去,下一秒,刺破了什麽東西的觸感傳達到了言行晏的掌心之中。
但這份感受并沒有給他帶來安心,反而一股濃濃的不祥預感籠罩了言行晏,他的反應能力不算慢,但也不是快到了厲鬼無法躲閃的地步,甚至他有種感覺,陳氏女這是故意将什麽東西往他的劍上送。
呲的一聲,一股腥臭的黑色污水從厲南腰旁噴了出來,沾了言行晏一手,陳氏女嚣張的大笑也在此刻爆發出來。
“豎子,你可知道你剛才刺破了什麽。”那張醜陋鬼臉噌地懸高貼在了天花板上,殘留的點滴黑水從高處底下,令人作嘔的臭味剎那間彌漫在空氣中。
鄭高秋瞬間跟上,單手直接将鬼臉撕破成兩半,陳氏女痛嚎一聲,即便一張臉上下撕裂成兩半,她依舊用殘餘的半張嘴和誇張的語調叫道:“是你的眼珠子!是你自己的眼珠子!!”
“你這個瘋子。”言行晏咬緊牙關,太陽穴上青筋畢露,“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惡心到我了嗎,你當我還是三歲嗎!”
“……言行晏!”厲南喉音微顫的呼喚将言行晏的注意喊了回來,他猛地轉過頭,問:“怎麽了,你受傷了?”
厲南死死盯着言行晏的手,同時他也舉起自己的手,“不……你看……”
濺在言行晏手上的血水竟然順着一根無形的線滑落,而這條線的盡頭,就是厲南的右手尾指,言行晏猛地意識到,這是他與厲南相連的赤繩,剎那間他手起劍落,在血水流到厲南手指之前斬斷了兩人之間的紅線。
厲南手指下意識地一顫,他的雙眸忍不住跟随着松軟的線緩緩下墜。
他的心,忽然就空了。
住在其中的一個人忽然消失不見,這令他的心髒似乎被人捅了一刀又收回,風呼呼灌進去一般得難受。
言行晏也忍不住捂住了心髒,他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碎成兩截的鬼臉,然而那殘餘半張臉上的嘴揚起了誇張的弧度,這詭計得逞的笑容讓他心頭一驚,言行晏意識到事情不妙,他立即回頭看向厲南,嘴唇輕顫,“我——”
話音未落,厲南突然感覺床上一輕,而眼前已然全無言行晏的身影。
“言……行晏?”厲南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言行晏!言行晏!!”
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言行晏!!言行晏!!!”但任憑厲南怎麽呼喊,都沒有聽見那人的回應。他茫然地擡起頭,看見鄭高秋低吼一聲,竟然将整只手臂都伸進陳氏女的嘴裏,再猛地用力,将一個人——準确來說應該是一只鬼從其中硬生生抽了出來。
碎裂的臉分崩離析,鄭高秋則是帶着掌心中的鬼魂跳回地面,左右環顧後厲聲問:“言行晏人呢?”
“不知道……”厲南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心慌得厲害,從未有過的害怕籠罩住他,一切都發生在毫厘之間,又太出乎意料,這令他腦子凍硬了一般地難以運作,“他手上的血,然後……不見了……”
鄭高秋突然啪的一巴掌糊上厲南臉頰,力道之大,直接把厲南腦袋拍向了一邊,他的胸膛輕微起伏,轉身又将手上的鬼甩到牆上,袖子中飛住五道漆黑的尖刺,将鬼魂定在了牆面上。
“慢慢說。”
“……”厲南低着頭,足足沉默了長達三分鐘,之後,他用手背擦了一下唇角,緩緩地說:“謝謝鄭老師……”
話畢,他擡起頭,從床上站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眼中燃燒着憤怒與極力忍耐,“陳氏女,言行晏呢?”
被釘在牆上的女鬼已然奄奄一息,她甚至懶得分給厲南一絲眼神,只是無力地喘息着。
“怎麽,覺得大仇得報,已經可以魂飛魄散了?”厲南呼吸逐漸急促,他壓低聲音,輕蔑地勾起唇角,“……想的美。”
“呵。”陳氏女笑了聲,這次竟然是虛弱而清脆的聲音,應該是她當年的本音,“要折磨我嗎?随你便了,反正言叡永遠都回不來了。”
“他是言行晏,言叡早就死了。”
陳氏女不欲争辯,厲南也相信類似的話她也聽過無數遍,但她就是只願意堅信自己所希望相信的。
“我們原來一直在思考你究竟用了什麽辦法隐匿了自己的行蹤,為什麽黑無常都無法抓到你。”厲南站到陳氏女的正對面,“現在聯系你使計斷掉了我與言行晏之間的紅線,我大概明白了,是一個類似于平行空間的能力,可以隔絕一切,而你現在就是把他困在了那個空間裏。并且這個能力,只能對一個人使用,所以當他被你換進去的時候,你就只能出來,被鄭高秋屈辱地釘在牆上,無力又凄慘地等待判罰。
如果我可以感知到他的方位,那麽你的這一切計謀都是白費,所以,你将可以顯現紅繩的水潑在了我和他之間,騙言行晏斷了赤繩……”
說話間,黑無常從大敞的窗口躍入屋內,他身上那把巨大的鐮刀在月色下散發着銳利的鋒芒,他依舊是那張冷淡的臉,“我嗅到了逃犯的氣息。”
厲南看了他一眼,回頭繼續說:“孤獨終老,那個空間裏是一片空白嗎?你在裏面躲了數百年,就像一只老鼠,為了不切實際的仇恨……”
“我是不會告訴你的。”陳氏女笑了,“想激怒我,騙我開口?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黑無常輕輕一擡手,尖刺應聲而落,一雙手铐鎖住了陳氏女的脖子和雙腕,使得她只能低着頭,雙手握在胸前。黑無常又化出一個黑袋,直接套在了陳氏女的頭頂,斷了她對外界的全部感知。
“發生什麽了?”他問。
“言行晏被她藏起來了。”厲南扶住額頭,無力地坐會床邊,“我也只是猜測,應該和她之前能躲你們數百年的能力有關。黑無常大人,你知道有什麽隔絕空間的法術嗎?”
黑無常搖了搖頭,“可能是她獨創的,新成的厲鬼有這樣的能力。”他看向鄭高秋,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意指勸他引以為戒。
“怎麽辦……”厲南十指交錯,緊緊地握在一起,在陳氏女看不到的地方,他一下子卸去了全部的僞裝,露出從言行晏消失的瞬間就全然崩潰的內心。
他想過言行晏可能會受傷,輕傷重傷,他也想過自己可能被攻擊,但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言行晏會消失不見,甚至可能如陳氏女所言,在一個虛無的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是一片全然未知的領域,或許外界的一天就是裏面的一年,厲南不敢想象在一個什麽都沒有的地方呆上一年,一個月,一周,甚至一天都足以讓人精神失常。
“怎麽辦……我沒有辦法了,我腦袋裏一片空白,實在想不到辦法了。”
※※※※※※※※※※※※※※※※※※※※
完結倒計時倒計時——
晏晏保重!
講真,要不是我覺得我連續兩天寫6000或者一天寫12000不太現實……我可能還會咕……鴿子精本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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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