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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禾離開了, 唐晚泠也就立刻回到小竹屋中, 此時的賀清之正側着上半身, 以右臂支撐身體,左手似乎想要去夠床邊的輪椅。

唐晚泠立刻放下手中的包袱,疾步走了過去。

“阿湛。”唐晚泠本想說, 讓她幫他。

可話到嘴邊卻想起了一禾所說的, 她明白賀清之一直都是這樣, 就算是朱桦在身邊, 他也是能自己做的都自己做。

盡可能不假手他人。

賀清之看了看被唐晚泠握住的手, 有一瞬間經不住心底那股難以壓抑的心魔而顫抖。

就在賀清之以為,他會控制不住推開唐晚泠時,他卻對上了唐晚泠那雙清澈的眼眸, 她看着自己的眼神, 不是同情。

竟然是欽佩與希冀。

她想幫自己,卻願意等,等他同意。

賀清之的心頓時松快了, 唇角也經不住露出些許笑意。曾幾何時他和朱桦顧九的相處何嘗不是如此開端,如今他的小阿泠也試圖一點點打開他的心扉。

倘若他想與唐晚泠之間不再似上一世那般充滿遺憾,那這第一步他就應該踏出了。

深思熟慮後, 賀清之決定嘗試。

嘗試着接受,唐晚泠對他所做的一切。

因為,他想要留住唐晚泠,将她留在自己身邊。

“扶我起來。”賀清之輕聲說道,之後便放松了原本緊繃的身軀, 仍由唐晚泠協助讓他可以靠在床頭。

他可以看到,唐晚泠眼中的欣喜,那是他最想給她的。

賀清之依靠着床頭的箧笥後移開了視線,他注意到桌上有一個包袱,應該是唐晚泠下來的時候就帶在身邊的。

見賀清之看着包袱,唐晚泠心裏一個激靈,她有些猶豫了,不知她究竟該不該隐瞞,這包袱是她收拾的。

只是那樣東西,是朱桦準備的。

“都帶了什麽。”

賀清之難以忽略心頭的惴惴不安,視線落在被褥上,從昨日離開醉香樓至今,沒有朱桦在身邊,更沒有幹淨的鹿皮巾可以換洗。

就算他此刻不提,唐晚泠亦會知道。

他終究要将自己的與別不同讓唐晚泠清晰明了。

這是他對唐晚泠坦誠的第一步。

唐晚泠捧過包袱,輕輕放在賀清之身邊:“昨夜我替阿湛準備的幹淨衣衫,還有肉幹和水。”

邊說,唐晚泠便輕輕打開包袱,油紙包着的肉幹散發出濃郁的香味,雖說賀清之平時很少食用油膩的食物,可肉幹不僅可以果腹,更是快速恢複氣力最好的食物。

衣衫是賀清之平日慣穿的,月白色花素绫直裰長袍,蒼紫色盤璃紋腰帶,同色的發帶亦沒有遺漏,可見唐晚泠的性情是細致妥帖的。

“阿湛可要先沐浴。”唐晚泠輕聲說道。

她心頭亦有慌亂,只是強作鎮定。

唐晚泠告訴自己,不管賀清之怎麽說,怎麽做。即便是趕她出門,她也不會因此而氣惱他,她會給他時間,等他願意接受。

賀清之沒有說話,他的手輕撫在衣衫上,掀起層層疊疊的衣衫,之後終于見着了他平日一直都使用的鹿皮巾。

微微閉了閉眼,過了許久,賀清之睜開了雙眼,瞧着唐晚泠,只是他的手還有些許顫抖,可他終歸是開口了:“你可知,此物作何用處。”

唐晚泠咬了咬唇,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說。

賀清之瞧着唐晚泠的模樣,便知她心中了然。

“朱桦都說了吧。”賀清之頓時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走了一般,身體止不住就要佝偻起來。

唐晚泠搖了搖頭:“阿湛,朱桦哥哥什麽都沒說,只是他要我隐瞞,可我不想騙你。”

賀清之握緊了雙拳,心底的陰暗似乎開始逐漸擴大。

唐晚泠本想去握住賀清之的手,可見他扭開了頭,她心裏一委屈,便垂下頭癟了癟嘴道:“阿湛現在不能接受,我便願意等。”

賀清之心頭一顫,轉過頭看着眼前的少女。

“可是,隐瞞只會讓阿湛心中更為不安。”唐晚泠擡起頭,恰好與賀清之對視,她認真地說道,“阿泠不想你不安。”

賀清之訝異,短短只言片語,卻讓他感受到被他隐藏在心底的晦暗仿佛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漸漸地那種焦躁痛苦竟然被這光暈驅散了。

是他的小阿泠安撫了他。

“此事,不該怪你。”賀清之松開了壓在衣衫上的手,“本就是我自己的問題。”

唐晚泠輕輕地執起那塊幹淨的鹿皮巾,見到這一幕,賀清之的身體還是忍不住顫抖,他拼命忍住要奪下的沖動。

“阿湛,在我眼中,它就是尋常衣物,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唐晚泠擡起眼,注視着賀清之。

他的神情緊張,身子輕微的顫抖。

她都懂,這是他的尊嚴。

可她也想維護,幫他維護他的尊嚴。

賀清之雖沒有說話,可他的身體卻靠向了唐晚泠,少女的身子柔軟而溫暖,賀清之閉上了眼,唐晚泠的手臂自然環過了他的肩頭。

然而,之後賀清之并沒有讓唐晚泠親手伺候他沐浴更衣,陌生的環境對賀清之來說還是諸多不便,何況這裏也沒有合适他沐浴的器具,也只有将就着擦拭一下身體。

唐晚泠是在門外,一門之隔的距離,她只能聽見水聲和輕微的移動聲,雖然心中有些遺憾。

可她疼惜賀清之,也知道賀清之已經走出了第一步,她不能在要求更多。

何況,即使賀清之不說,她也能明白。

他們之間終有一道溝壑,要填平需要更多的時間。

因為男女有別,她懂賀清之的堅持,她不是他什麽人,他是為她考慮,他們之間太過親密累及的是她的名聲。

想了許多許多,直到賀清之的聲音響起時,唐晚泠才回過神。

“進來吧。”

賀清之已經上了輪椅,而這輪椅唐晚泠也細細擦拭過了,雖說不如他原本用的精雕細琢,但至少是幹淨了。

唐晚泠更在輪椅上放了兩個墊子,這樣他坐起來也不如之前那般不适。

見賀清之煥然一新,只是烏發還是随意披散,唐晚泠露出了笑意,他就是偏偏佳公子,即使身殘也不會磨滅他的氣度與風節。

“阿湛。”唐晚泠的手輕輕撫在他膝頭,“阿泠想為你束發。”

賀清之對唐晚泠從不吝啬他的笑容,他微微點了點頭擡手拂過她的頭頂道:“好。”

指尖滑過發絲的輕柔,像是細細地暖流流淌在心間,有一瞬間,賀清之希望時間就那麽停止了,留下一切的美好。

那就再也不用去面對任何的分離所帶來的彷徨與絕望。

就在賀清之沉浸在溫馨恬靜的思緒中時,小竹屋外忽然傳來了些許嘈雜聲。

唐晚泠加快了速度,束完發髻後又仔仔細細替賀清之整理了衣衫,擺正了雙腿。

賀清之示意唐晚泠将他推出小竹屋,屋外的嘈雜定是發生了什麽。

此刻,賀清之所暫住的小竹屋,是村中空置已舊的,位置不是很僻靜,離開珠瑪所住的地方還有一段距離。

唐晚泠小心翼翼推着賀清之,才一離開小院便見着三三兩兩的村民都疾步往同一個地方趕路。

賀清之沉下心想了想,本以為或許是賀钰尋了來,故此可能和村民發生了争執。

可,賀清之及其了解賀钰,他斷然不是一個魯莽之人。

若是察覺到自己的蛛絲馬跡,并且懷疑清湛公子就是自己的表弟趙璟瑄的話,他更應該是按兵不動。

如此嘈雜,莫非是那阿昌還是做了什麽?

正在賀清之思考之際,珠瑪的身影從另一頭走出,身邊還跟着那聖女一禾。

一見賀清之,珠瑪率先開口了:“你如何得知,阿昌會背叛族人?”

果然是阿昌。

賀清之皺了皺眉,但是有一點他有些不懂了,既然冰晶蓮已經和唐晚泠合二為一了,阿昌何必還铤而走險,完全可以偃旗息鼓,将事情交代清楚,或可得到村長的原諒。

莫非,這和上一世阿昌他們帶走的另一樣東西有關?

見賀清之不說話,珠瑪疾步上前,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

唐晚泠有些擔憂,立刻從輪椅後走出,側身擋住了珠瑪,并開口安撫道:“奶奶,阿湛定然是查到了什麽,他不是莽撞之人,請奶奶先容阿湛思索一下。”

賀清之回過神,緩緩擡起頭,注視着珠瑪,而後他沒有說話只是撩起了右臂的衣袖,露出手肘的部位。

珠瑪垂眸一看,在賀清之手肘之處有一枚形似葉片的朱紅色印記。

見此情景,珠瑪一把抓住賀清之的手臂,神情複雜道:“你已服過一顆續命丹了!”

“前輩所言的蘇勒聖,正是家師。”賀清之點了點頭,也不反抗“為扛逆天反噬之力,故此才服下續命丹,如今餘下的時日已是不多。”

聽賀清之那麽說,唐晚泠只覺得一顆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炙烤,難怪之前他會嘔血而亡,并非他心疾纏身,而是有這不可抗之力。

好在,她可以救他,當時她不知緣由,如今卻明白原來是因為自己并非尋常人,她身負起死回生之能。

“你果然是聖子的徒弟,這就不怪你的攝心之術如此強大。”珠瑪輕輕放下了賀清之的手臂。

賀清之微微俯身,低聲道:“情非得已,還請前輩贖罪。”

“既然如此,你可是早就測算出,我族面臨一劫?”

賀清之點了點頭,重生而回的優勢與先知測算并無什麽不同,他也不用多做什麽解釋。

“如此看來,你本想以救命之恩換取冰晶蓮為自己求得生機吧。”

賀清之再一次抱拳道:“瞞不過前輩,倘若得到冰晶蓮,便可治愈我的心疾之症,那在下或可與天抗衡,再茍活幾年。”

“哼,奸猾之人!”珠瑪雖說口吻不善,但卻并無惡意。

賀清之一聽,反而笑了,這老婦人就是如此的性子。

刀子嘴豆腐心,十足的一個口是心非之人。

“那如今的困局,你可有解決之法?”

賀清之偏首,看向不遠處,那裏人頭攢動,火光交錯。

叫罵聲,對峙聲此起彼伏。

果然,阿昌竟然策反了淩華村那些年輕的村民,年輕人對世外總是抱有諸多的幻想。

外與內的對立,讓這個與世無争的村子陷入了焦灼之境。

這也就可以想象,上一世阿昌手中并沒有多少人,卻囚禁了淩華村大部分的村民,以此要挾來獲得冰晶蓮。

就是因為這些向往自由,向往世外奢華生活的青年。

只是,賀清之還是有些好奇,除了冰晶蓮,這淩華村是否還有其他值得茗翎公主兄妹觊觎的東西?

上一世他們帶走的另一樣東西究竟是什麽。

“前輩可知,阿昌身後的主謀是何人?”

賀清之說着向唐晚泠伸出手,雖說她有些不明所以,可卻沒有拒絕,依然是握住了賀清之的手。

見賀清之的動作,珠瑪畢竟是見過世面,甚至曾經還與一國皇子有過一段感情。

她頓時就明白了。

“與阿泠有關?”

“這阿昌身後之人,便是阿泠的生母,大轅國的茗翎公主。”賀清之感受到唐晚泠身體一顫,便輕輕拍了拍的她的手。

一聽和唐晚泠有關,還是她那個不負責任的母親,珠瑪頓時就怒火中燒:“她到底想做什麽?”

“晚輩有一事想請教前輩。”賀清之轉向珠瑪,微微仰起頭,“骁越族的秘密,淩華村有多少人知曉?”

沒等珠瑪回答。

賀清之接連又問道:“雍王乃是骁越之後,又有多少人知曉?”

珠瑪眉頭深鎖,如今的淩華村的村民幾乎都不知道他們身負特殊的血脈,知道此事的除了自己,便是村長阿古侖與村中幾位老人家。

就連聖女一禾都不清楚其中內幕。

除非她将死之時,才會将一切的秘密傳于一禾。

珠瑪注視着賀清之,對于這個身有殘疾的年輕男子,她更是刮目相看了,良久她才籲了一口氣道:“你認為,阿泠的母親,是為了骁越族之力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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