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取證
12月8日周日,聶誠歇班。
下午預約了心理咨詢,雖然只有一個小時,可心裏總是有個事惦記着。早上五點到八點這段時間睡得不錯,醒來後頭不疼了,也有了些精神。
聶誠給自己煎了兩個荷包蛋,在烤好的面包上鋪一片奶酪。奶酪在熱乎乎發焦的面包片上稍稍融化,等夾上新出鍋的荷包蛋就完全融成一灘,看不出棱角分明的四方形。剪開透明袋将牛奶倒進奶杯,撒上一層麥片,一頓健康早餐大功告成。
吃完收拾幹淨,他披上外套出了門。
上周發生的事目前沒有後續動作,被偷的資料和電子設備他也沒報案,但事情不算完,日子還得過,他這就準備去數碼大廈買個新筆記本電腦。
周末道上人多車多,聶誠沒開車,坐地鐵去的。今天天氣好,出地鐵站走十多分鐘也不冷。
他早就看好了品牌型號,不過多看幾家對比價格,很快就決定了。
店員女銷售看到他走來時就錯不開眼珠,見他聽完她的介紹後就決定付款,更是高興得微微臉紅,又翻找屏幕清潔劑、屏幕貼膜,要送他贈品。
就在這時,隔着一個賣區的櫃臺亂了起來。
兩位身穿制服的警察叫來了櫃面的老板,周圍幾個賣區的顧客都被吸引過去,隔着一段距離向他們張望。
聶誠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領頭出示警官證的那位身上。那位鶴立雞群地站在人群中,面無表情,态度不算強橫,卻帶着威壓,讓人想不注意都難。他在看清對方面容的一瞬間有些失神,又猛地收回目光側過頭。
不能過于回避,聶誠警告自己。
有熱鬧不看正常,但是如果不遠處有人特意側身擋住臉,一定會被他們發現。
忙着給他拿贈品的銷售也被那邊吸引了目光,聶誠不再耽擱,把購物小票塞進包裝袋,拎着電腦,走進了安全通道。
确定周圍沒有人,他才倚着牆,讓狂跳的心慢慢平複。
那兩位警察是海東區分局的刑警,領頭的就是聶誠心中那根刺——姜準。
兩年前,他們似明未明的在一起不久就出了事,然後自聶誠調到派出所後悄無聲息地分開,勉強算是和平分手,但因為從未把話說明白,中間總是別着股勁兒。不去想,就是成年人間的漸行漸遠,一旦想,就像超長期的冷戰。
聶誠在陰冷灰暗的樓梯間裏走來走去,他想上到二樓再從另一邊下樓離開,又覺得自己不該像個避人耳目的“犯罪分子”。
這時,不遠處響起了腳步聲和交談聲。
他認得那是跟姜準一起來的另一位刑警祖星輝,他正在安撫櫃面老板。
聶誠頓時明白,他們是要找安靜的地方問話,他立刻三步并兩步地上到二樓,又鬼使神差地止步于他們不可見的陰影中,安靜地聽着他們的問答。
“12月1日你在哪裏?”姜準問。
他的聲音因過于冷靜而聽上去顯得冷冽,再加上問題中敏感的日期,讓聶誠頭上滲出一層細汗。
“在店裏,只要沒有別的事,我通常都在店裏盯生意。”櫃面老板說。
“這個人你有印象嗎?”祖星輝從手機裏打開一張照片,問道。
“眼熟。”
“在哪見過?”
“在店裏,就這幾天的事兒,不是1號就是2號。”
“白天來的還是晚上,你了解的情況都跟我們說說。”
“好的好的。是上午,這人頂門來的,平時那個點兒整個大樓都沒幾個顧客。哦對,那應該是2號,2號是禮拜一,工作日人更少了,所以我印象挺深。他也不買東西,拿了兩個U盤和一個硬盤,讓我幫忙恢複裏面的數據。”
“那裏面都有什麽?”
“文件不多,都是PDF啊、照片什麽的。他不讓我看,恢複完之後他就都拷走了。”
“你有備份嗎?”姜準第二次開口問。
“這顧客的隐私我哪能……他看着我删的。”櫃面老板推脫道。
“就問你有沒有,還能不能有。”祖星輝自覺接過話頭。
“這……我……”
“你放心,我們這是辦案,不是找你麻煩。就算你有,只要不是特意留下四處散播、違非作歹的,我們先不追究。”
“那行吧。我給電腦做個恢複,看看能不能找回來。”櫃面老板勉為其難地說。
三人離開了安全通道,陰冷的風在他們打開厚重的防護門時趁虛而入,從一樓打着旋往上刮,吹得聶誠渾身發冷。
兩個U盤一個硬盤,和他丢的正好對得上。
這絕不是巧合,他們找的那個人一定是去他家入室行竊的那個。
看來那家夥沒在電腦裏發現有用的信息,那也不對,如果他是不放心,應該把電腦一起帶來做恢複,要不就是因為他原本的目标就是移動數據。
不不,這不是他要擔心的。
等數據一恢複,姜準肯定會知道他是原主。
他會因此進入偵查範圍,和姜準對上。
一邊是讓他不明所以的案件,一邊是讓他焦頭爛額的私事,他沒辦法同時處理好。如果真是有人在背後算計他,那行差踏錯一步,就會陷入圈套。
現在他唯一可能擁有的籌碼,即是趕快想起1日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趨利避害,洗清嫌疑。
聶誠攥緊拳頭,抹去額角的汗,豎起衣領,若無其事地走出安全通道,朝大門走去。
突然間,被詢問的櫃面爆發出一陣稀碎的聲響。
商場裏的所有人都看了過去,只見那個高個子警察拍裂了櫃臺,玻璃碎了一地,他正跟店主不耐煩地喊着什麽。
聶誠一時忘了回避,詫異地望着剛才還好好的姜準,這會兒怎麽了,旁邊的祖星輝急得摘了帽子,好說歹說勸住了。
他只稍作停留,匆匆走出商場,忽然想起張傑明那天說的話,姜準最近不對勁兒。
方才那種暴躁的樣子,絕對不是他的脾氣。在他印象裏,姜準是個很講究的人,在于他的喜怒有跡可循,表達方式彬彬有禮,即使再開心或憤怒,他也不會選擇在大庭廣衆之下發洩。
如果如張傑明所說,他變得煩躁又情緒化,确實可能出了問題。
是什麽原因,剛才又因為什麽?
聶誠急匆匆的腳步猛然一頓,難道姜準早就猜到和他有關了?
身後傳來因他突然停住而不滿的抱怨聲,聶誠如夢初醒,轉身道歉。他把新買的電腦放回家中,随便吃了一口剩飯菜,出發去魏遠心理診所。
他照舊口罩圍巾捂得嚴嚴實實,以防被人看出樣貌。這次到得早,前臺給他端來一杯水,請他在沙發處稍等。
不會兒,有位長發女性從走廊拐出來,她穿着休閑西服,手臂上搭着外套,說話輕聲細語,預約了下周魏主任的咨詢,離開前注意到聶誠的目光也沒有着惱,反而禮貌地朝他點頭致意,看得出是一位受過高等教育的職業女性。
很快,前臺告訴他可以去魏主任的辦公室了。
魏遠坐在辦公桌後似乎正在記錄上一位咨詢者的情況,聽見敲門聲立刻停筆收起文件,說聲請進,起身給他接杯水。
兩人就天氣寒暄幾句,像是朋友般在辦公桌兩側落座。
聶誠急于恢複那五個小時的記憶,這回顧不上試探魏遠,更加坦誠地開始談話,“上次你提到要想起空白記憶,必須直面過去。實際上,我從未忘記過當時發生了什麽,每一個細節就像印在我腦中。但是時隔兩年,要我像做筆錄那樣從頭到尾再說一遍,我确實做不到。”
“在你的安全範圍內,你有什麽能告訴我的嗎?”
“那件事大致是,我的妹妹因為我的原因被毒販綁架,然後我也中招了,被他們綁到倉庫。他們,在我面前……奸殺了她。”聶誠克制地說。
魏遠屏住了呼吸,皺起眉,眼中閃過驚愕和困惑,之後才用同往常一樣的口吻提問道:“你還能記得那是些什麽人嗎?”
聶誠點點頭。
“他們的容貌呢?”
聶誠牙關緊咬,臉側繃直,點了點頭。
魏遠能看出現在讓他做詳細敘述尚有困難,稍作思索後換了話題,向他詢問他和妹妹小時候的事。
一個小時後,聶誠離開魏遠的辦公室。雖然空白記憶還是沒有恢複,但是之前的焦慮減少了很多,而且很長時間沒有人和他提起郭英了,有人願意聽他們小時候的往事,他真的很開心。
他預約了下周的咨詢,離開了診所。
腦中還在回想和魏遠的對話,他這次向他揭開了曾經往事的一角,似乎也沒有這麽難。上次回去後,他利用局內系統檢索過魏遠,他是外地人,來到這裏上學就留下來工作,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也不見和犯罪分子有交集。
他的事對魏遠來說,真就是萬千案例之一,或許他過于小心了。
寒風吹得他有些瑟縮,聶誠掏出口袋裏的口罩,忽然意識到圍巾落在魏遠的辦公室了。
擡手看看表,距離咨詢結束八分鐘,咨詢間隔是十分鐘,下一位咨詢者應該沒開始,還來得及。
他轉身往回走,從旁邊的便利店裏進到寫字樓,這時視線邊緣闖進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隔着便利店霧氣騰騰的玻璃,他看到姜準穿過一樓廣場,走進了這家心理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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