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重逢
晚上,他給張傑明打了電話,向他詢問姜準的情況,囑咐他多勸着點,別讓他太勞心。
電話另一頭的張傑明激動得聲音都泛起了一絲哽咽,兩年多了,他們聶隊終于肯主動關心他們了,雖然準确來說只是他們的姜隊,但張傑明還是自作主張地認定這是師父歸隊的前兆。
聶誠把聽筒舉得離耳朵一尺遠,等張傑明消停下來,迅速道別挂了電話,整個屋裏頓時靜可聞針。
他沉默片刻,又撥通了李穆的電話,“李隊,我要反映個情況,跟這次案子有關……”
12月14日,聶誠在上班途中抓了個扒竊的小偷,直接押着進了訊問室。小偷初中學歷,剛滿十八,沒問幾句心裏那點事全吐嚕出來了,搞得他們一直審到中午,餓得前胸貼後背。
此時,他們派出所外停了一輛海東區分局的警車,有兩位男警官下車走進派出所,亮完身份點名找聶誠。
聶誠夾着文件從訊問室出來時,外面亂哄哄的,鬧得挺兇。
他正擡頭去看是哪個能人敢在派出所撒潑,有個小警花就引着人向他走來,嘴裏還在說:“……正在裏面審着呢,就快出來了!诶,誠哥,誠哥,海東區分局的刑警來找你了。”小警花松口氣後的聲音在瞬時安靜下來的大廳顯得分外雀躍。
說不好是“海東區分局”這幾個字先喚起了他的警覺,還是那張兩年未見、帶了些許陌生的面孔。
聶誠下意識避開目光,機械地說:“好,我知道了,去我辦公室說。”然後埋着頭,擡腳就走。他甚至沒注意在姜準身邊的祖星輝,更沒心思去回應他的招呼。
姜準有心理準備,只失态了一晃神,還記得回頭支走祖星輝,讓他去食堂看看買點午飯來。
聶誠的辦公室朝陽,中午這會兒陽光充足,暖意洋洋,坐他對面的指導員去食堂吃飯了,現在就他們兩個。
這就是他離開區分局兩年來工作的地方,姜準四下打量着。未處理的文件整齊摞在靠窗的左手邊,斜前方放着茶杯,裏面卻沒有茶,盛着清清亮亮的白水,旁邊擺着臺歷,幾個被圈出的日期下面寫着“開會”或者“交材料”,其它地方幹幹淨淨,整理好的文件及時放進了身後的鐵皮檔案櫃。
姜準想感嘆他的好習慣,又覺得該先敘前情,一時有些緊張。
聶誠既不想聽到姜準不鹹不淡的問候,也不想聽他亟不可待吐露出的怨怼,但見他許久未言,心中略有驚訝的同時,不再手足無措,率先開口道:“今天來……有事嗎?”
“哦,是案子。”
他目光向前一瞟,與聶誠眼神一觸,兩人同時錯開視線。
“你們轄區那個死者,和我偵辦的一起案子有關,我來了解情況。”姜準說。
聶誠轉身從鐵皮櫃子裏拿出一個檔案盒,伸手遞給他,說:“他的基本情況都在這裏。”
姜準接過,看着封面上熟悉的行楷,忍不住擡手摸它刀鑿斧刻的筆鋒。
聶誠不去看,藏在腿側的拳緊緊攥着,再沒有可交代的,卻也沒開口趕人。
姜準得到默許般賴着不走,他上前一步,醞釀許久的話在胸中盤桓,喉結上下滑動,就是說不出一個字。
這時,敲門聲響起,祖星輝探頭進來說:“姜隊,午飯買好了,咱車上吃?”
姜準回頭瞪了一眼祖星輝,把後者瞪得直縮脖子。姜準的本意是讓他買三份在這吃,但來不及計較這些了。
他最後望一眼聶誠,說:“我走了。”
轉身到門口,又想起什麽似地,把一直拎在手裏的紙袋放在聶誠桌上,低聲說:“你的。”說完,離開了辦公室。
聶誠困惑地拿起紙袋,往裏一看,臉色大變,立刻追了出去。
“等等。”
還沒出警局的兩人當即停住腳步,姜準眼中一亮,神情裏有幾分期待。
聶誠說:“星輝,你先在車裏等會兒,我有事和你們姜隊說。”
當年隊長的積威猶在,祖星輝應聲好,二話不問上車去了。
“你來。”聶誠對姜準說。
姜準再次跟着他進了辦公室,聶誠從紙袋裏拿出圍巾放在辦公桌上。這條圍巾他戴了三年,若不特意去想,幾乎忘了是姜準送的,但關鍵在于他上周日去心理診所時,把它落在了魏遠辦公室,也因此看到了姜準。準備回去取時,看到姜準進去,然後他開始瘋狂聯想這些事情的關系,把圍巾的事抛在腦後,再想起來也打算明天去時再拿。
現在姜準特意給他送來,至少說明他知道聶誠和他找了同一個心理醫生。
“你是在哪找到的?”聶誠問。
“那家心理診所。我不是跟蹤你,只是……碰巧。”姜準說。
聶誠沉默地點點頭。
姜準小心翼翼地問:“你最近感覺不太好嗎?”
“不,沒事,只是稍微……倒是你,張傑明特意找我來勸你,你遇到什麽事了嗎?”挑起這個話頭本是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但問到最後,聶誠也是真心實意。
張傑明來找他時,他還不太當回事,在數碼大廈親眼看到姜準的暴脾氣,以及剛才他不依不饒地非要叫他出來的架勢,讓聶誠切實感覺到姜準是有點不一樣了。
“也需要看心理醫生嗎?”聶誠皺起了眉。
姜準的神情中罕見地有了一絲閃躲,“可能這段時間壓力有些大,你不用擔心。”
兩人再找不出合适的話題,姜準只好告辭。
聶誠說聲“不送”,透過窗戶看着他坐上警車揚長而去。他本以為姜準他們看到U盤裏恢複的數據後,會通過裏面的線索找到他,他已經做好姜準會把他拘留的準備,結果他一字沒提,反倒給他送來了圍巾。
事情有點亂,他徹底沒了吃飯的心思。
下午李穆給他來電話,“小誠,你說的那個魏遠我上午去調查了。他承認自己是何佩儀的主治心理醫生,但是不肯透露何佩儀的咨詢情況,他這職業特點我們也能理解。我特意讓何佩儀帶我們去的,觀察了一下他倆看起來挺正常,不像有貓膩,也沒有什麽特別感情。現在還沒發現魏遠和魯潇有任何聯系,我們暫時排除他了。”
“知道了,抱歉,讓你們白跑一趟。”
“這說的什麽話,你要是有什麽新情報,還得及時反饋啊。對了,我們還查了一下來訪人員,你別和我說什麽聽從了高中同學的建議,你和姜準那小子怎麽回事?”
“姜準怎麽了?”聶誠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依舊平穩。
“他一年半前就在這咨詢,這一個多月來更是一周一回。他推薦你來的?你倆最近狀态都不太行啊,要我不跟你們所長反應反應,讓你歇一段兒?”
聶誠趕緊表态他沒有問題,要堅守崗位,不搞特權,又努力把話題扯回案子上,保證有新發現第一時間聯系他。
挂了電話後,他對着桌角的紙袋發了半個小時的呆。
姜準一年半前就找上魏遠,那時發生什麽了麽,怎麽沒聽張傑明來說過,還是因為姜準始終沒走出他們倆的事兒?
聶誠一個頭兩個大,太陽穴突突突地跳。晚上下班時,腦力和體力全部告罄,胃餓得隐隐發酸。
正是吃飯的點兒,食堂裏都是同事,聶誠不想湊熱鬧,也懶得叫外賣,在家門口尋了一家廣東餐館,打算随便來一口。
剛進門,就見店員給門邊這桌端來一碗雲吞面。雲吞餡滿皮兒薄,隐隐看到裏面昂貴的豬肉,旁邊鋪着脆彈的細黃面條,引人食欲。聶誠當即決定就它了。
點完餐,拿着小條在取餐口排隊,他掏出手機看新聞,這時門外來了一夥人。
這五個人剛進門就讓不大的小店顯出擁擠,他們身穿制服,不吵不鬧,不怕冷地選了靠門口的位置,沒有打擾到其他客人,也沒給店裏帶來混亂。
“姜隊說今兒請客,讓咱們放開了點。”
聶誠心裏猛地一跳,手機差點摔在地上。說話的是祖星輝,顯然姜準也在其中。
他家離區分局不遠,但這兩年中別說姜準,其他人也一次都沒碰上過。今兒這是怎麽了?
“姜隊有心請,那咱不得換個大館子。”林敏欣說。
“都別挑啊,一會兒得回去加班,是吧姜隊。”亮子狗腿地說。
“亮哥,那你不趁這會兒功夫回去老婆孩子熱炕頭,給姜隊省錢,別跟我們瞎起哄呀?”祖星輝說。
“怎麽說話呢。對了,吳隊和張傑明呢?”
“他倆沒忙完,讓咱給帶飯回去,快看看吃什麽。”
聶誠聽着他們的對話,低聲向窗口說堂食改外賣,把圍巾塞進外套裏,戴上帽子,拎着熱騰騰的塑料飯盒,低着頭從五人身邊走過,安然無事地出了飯館。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冷風一吹,他竟然有種逃出生天的輕松。
隐約聽到後面有椅子拉動、追到門口的腳步聲,他僵在原地,沒有回頭,半晌無人上前,許是他的錯覺。
聶誠踩着薄雪一個人回家,覺得必須要盡快縷清這些事,之後他要和姜準開誠布公地談談,給那些暧昧的往事一個交代,如果姜準還願意與他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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