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搬家
吊了八天的消炎液,姜準的傷口沒發炎,在醫院趟了兩個星期後獲準出院。
出院後姜準的生活還需要人照料,他的家人在國外,局裏打算公費幫他請個護工,姜準拒絕了。比起生活上的一點不便利,他更不習慣有人侵入他的私人空間。
出院那天早晨,張傑明和林敏欣來接他,他們把他的衣物疊整齊裝進行李箱,辦理好出院手續,林敏欣扶着他坐上輪椅,張傑明拖着行李箱先一步下樓讓預定的出租開到最近的樓門口。
上車下車也是個問題,姜準受傷的位置在大腿外側,腰腿稍一活動就會扯到傷口,他是咬緊後牙倒吸着涼氣才沒在兩個年輕下屬面前露出疼痛的表情。相比之下上樓輕松很多,他住的公寓有電梯,坐着輪椅不用折騰直接被推到家門口。
兩人不是第一次來姜準家,但是在這個過分整齊的房子裏,伴着姜準本人的注視,他們還是覺得不自在。
姜準把從前那套大平層租了出去,現在為了離單位近住在分局旁邊的複式公寓,上下加起來有九十平米。樓下的客廳帶陽臺,樓上的主卧也有陽臺,不過他把主卧改成了陽光房,用來在休息日看書健身,把次卧當成了卧房。
林敏欣将行李箱中的衣物拿出來,之前他的衣物是聶誠整理好送來的,她不知道這些原本都放在哪裏,問:“姜隊,衣服給您放在哪?”
姜準指着沙發一角,讓她先放在這裏,之後他會自己收拾。
張傑明先将洗漱用品擺回一樓的衛生間,做好熱水,再聽從姜準指揮從二樓陽光房拿來一條毯子放在沙發上。
兩人忙完這些,一再說姜隊有事随時吩咐,然後在姜準的道謝聲中後退着告辭,堅持回分局繼續工作。
姜準本打算留兩人吃午飯,一方面他自己不方便下廚要點外賣,另一方面想犒勞感謝他們,但是望着這兩人逃也似的背影,姜準托着下巴反思,自己平時對他們很嚴厲嗎?沒有吧,他很講道理的。
算了,他也不太餓。他簡單整理一下衛生間的洗漱用品,讓它們擺放得更合自己心意,然後将水杯、手機、充電器和兩本書擺在伸手可觸的茶幾上,從輪椅上撐起身,慢慢坐進沙發,滑進毯子裏。他上下樓不方便,樓下的東西也還齊全,他打算這幾天用沙發代替床,先不上樓了。天氣漸暖,毯子裏暖烘烘的溫度熏得他眼皮發沉,他發了幾條信息,放下手機歪着頭睡着了。
窗外日頭從高懸到西沉,橘色的光芒沉底融入城市地平線之下,霧藍色的傍晚中亮起了街燈和車燈。
聶誠到了下班的時候。他知道姜準今天出院,張傑明彙報說一切都好,上午他跟姜準聯系過,下午發消息一直沒回,他想他可能睡覺了。
從榮光裏到姜準家坐地鐵最方便,這是條新修的線路,去年剛通車,設備新人流量不大,空座很多。今天沒有外勤,他在辦公室坐了一天,将空座讓給他人,站在門邊看着站名下的指示燈由紅變綠。地鐵口旁邊是居民市場,沿街有不少餐館,聶誠猶豫了一下拐進市場裏,不一會兒拎着幾袋子菜拐進小區,隐約可見有雞蛋、土豆、甜豆、半只雞、五花肉,手裏還舉着一顆莴筍。
他的腳步不通過記憶而是憑借直覺,不用特意想地址就走到了姜準家門前,掏出鑰匙,僅摸索齒痕準确找出正确的那一把,擰開門,回手打開牆壁上的玄關燈,自然而娴熟得像他從出生起就生活在這裏。
燈一亮,他抱着莴筍不及低頭換鞋,就看到姜準單腿立在冰箱前,受傷的右腿僵硬地懸在空中,左肩下夾着拐杖,左手撐着拐杖的橫杠勉強支撐全身的重量,不知怎麽牽動了傷口,緊皺眉頭吸冷氣。
“怎麽起來了?”聶誠急忙放下手中東西,推來了輪椅。
姜準搖搖頭,扶着聶誠小心翼翼挪到沙發旁邊坐下了。他覺得在屋裏輪椅不僅提供不了多少方便,反而變相禁锢了他的活動。腿穩穩放好,他才放松下來說:“找找吃的。”
“你住院三周,冰箱裏的食物大半都不能吃了。我買了些,你先等等。”聶誠說。
姜準瞥一眼倒在門口的袋子,嘆氣道:“等你做好也要好久。”
聶誠從廚房裏搜出來一袋餅幹遞給他,說:“先墊一墊。你想吃現成的?這個時間叫外賣也要等很久,很快的,別急。”他邊摘手表,邊安撫姜準。
姜準接過他戴着體溫的手表,在手中握了一會兒才放到身邊,嗅了嗅鼻子,問:“有肉?”
聶誠帶着笑意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有,營養均衡。”
姜準低笑一聲,躺倒在沙發上,伸長手臂探出半個身子夠到茶幾上的手機,看了幾頁新聞又扔在一邊,支着頭透過半開放廚房的玻璃門欣賞聶誠忙碌的身影。
半個多小時後,聶誠開始往外端菜,時間有限他匆匆做了三個菜,有清炒甜豆、莴筍炒蛋和土豆炖五花肉。雞湯比較費時間,聶誠把雞放進冰箱,先不做了。四人位的餐桌在客廳和廚房之間,姜準能幫得上忙的就是慢吞吞地把自己挪到餐桌邊,再提醒他別忘了拿碗筷。
菜飯上桌,聶誠洗幹淨手,坐到姜準對面,說:“沒做湯,我看牛奶還沒過期,一會兒熱些奶。”
“好。”姜準不等聶誠說完,已經伸長筷子,夾起了一塊兒五花肉。他是真的餓了。
聶誠父母去世得早,高中開始就一個人生活,生活技能滿點,這些飯菜不止色香味俱全,并且很照顧他的口味。住院期間聶誠隔三差五也給他送飯菜,但是保溫盒裏悶過的遠比不上這些剛出鍋的,醫院裏捧着飯盒的探病氣氛也遠比不上在家吃。
他們好久沒這麽安生地吃頓飯了,這或許是聊聊往事的時機,但是姜準一點都不想提那些糟心事,至少現在不想。
聶誠也閉口不提,他還不太餓,不時動兩筷子,大多時候只是抿幾口紅酒——因為姜準傷未痊愈,聶誠沒給他斟。他有些懷念地打量周圍的陳設,想起當初姜準決定搬過來時拖了很久,因為他倆作為正副隊長很少能一起歇班,最後姜準還是請了天假兩人才有一天空閑,既配合搬家公司運來了家具,又全屋擦洗一邊放好了衣物,從早上天蒙蒙亮一直忙到晚上天黑。
他環視一圈,看了看牆邊的樓梯,問:“你怎麽上樓?”
“不上,先住下面。”
“睡沙發嗎?”聶誠問。
“嗯,它拉出來是張單人床。”姜準頭也不擡地說。
聶誠“啧”了一聲,半天沒說話,等他差不多快飽了,吃飯的速度慢下來,提議道:“要不先住我那?”
姜準夾菜的手頓了頓,煞有介事地思考道:“你家那樓沒電梯啊,我怎麽上四層?”
聶誠為難道:“我也猶豫在這,慢一點上或者我背你,總有辦法的,也比你天天對着樓梯發愁強。”他說到一半看姜準米飯見底,起身去廚房熱牛奶,邊走邊說完後半句。
姜準背對着他,先是勉強維持着上半張臉面色不動,卻情不自禁翹起嘴角,繼而眯起了眼睛,露出帶着幾分狡猾和得意的笑容,又在聽到聶誠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後迅速恢複到寵辱不驚、去留無意的淡然。
“我那兒你也不是沒住過,前段時間你喝醉那回我看你也住得挺習慣。我也省得特意往你這跑一趟。”在聶誠的一再勸說下,姜準總算同意了。
這裏和聶誠家分居海東區分局左右,相距不過兩站地,一旦說好兩人立刻着手收拾起來。原本放在沙發一角的衣物直接回了行李箱,剛放回原位的洗漱用品倒省了這趟“出差”,聶誠那邊給他備了一套。若落下什麽先用聶誠的或是明天回來再取,都很方便。
姜準萬分不願地坐上輪椅,由聶誠推着,吹着晚間春風,惬意地進了聶誠家小區。上樓是個大問題,聶誠先将輪椅折好并行李一起送上樓,再回來扶他,他下樓時姜準一手拉着欄杆一手撐着拐杖已經走到一二層之間。
“不說讓你等我嗎?”
“我先試試。”
起初還算順利,上到二層姜準有些不耐煩動作快了些,不小心扯動了傷口,到三層就出了一頭汗,平時用不了兩分鐘走完的樓層,他挪了半個多小時,認真考慮之後請醫生來家裏換藥,再也不想受這個折磨。
聶誠一步步扶着陪着,比傷者本人更有耐心,到了四層他一手架着姜準,一手拉開半掩的防盜門,先帶他坐進沙發裏才去拉簾開燈。
屋內整齊溫馨,姜準此時心情與上次短住時不同,他窩在沙發裏,全身心放松下來。
“你一早就打算住我這裏的吧,非要等我說。”聶誠笑道。他換好鞋,把姜準那雙給他拿來。
姜準立刻坐起身,不想讓聶誠辛苦,說着“我自己來”接過拖鞋,讓他去忙別的,還不忘解釋:“基本禮貌而已,萬一你嫌我麻煩呢?”
“我會嫌你麻煩嗎?”聶誠從行李箱裏取出他常在家中穿的那身休閑居家服,避開傷口扔在他身側。
姜準掙紮着脫去風衣,聶誠開了熱水器,等水燒熱,他接了半盆水拿着新毛巾來幫他擦洗,順便換好了衣服。
這一通折騰下來已經九點多了,聶誠鋪好床,先去洗澡。姜準自己慢吞吞地走回卧室,躺在他往常睡得那一側,蓋好薄被,做好了入睡準備。
聶誠擦着頭發從浴室出來正看到這一幕,驚訝道:“這麽早?”旋即一想,即使是很簡單的活動受傷也比平時更耗費體力,今天折騰了兩回,姜準肯定已經累了。他本來沒想睡這麽早,懶得去書房,坐在客廳裏看兩頁書,又怕等姜準睡熟他一進去把他吵醒,只好早早熄了燈,與姜準道聲“晚安”也睡下了。
于是再次住到一次兩位曾/現任刑偵隊長不到十點就各自入眠,一夜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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