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對峙
轉天聶誠給張傑明打電話,告訴他姜準被他接到自己家中照顧,這幾天他們就不用來照看了,實在有事就去他家中找姜準。
張傑明見兩位隊長重歸于好,自己又免去在姜準面前無所适從的尴尬,高興得在電話那頭猛地站起來,仿佛聶誠就站在他面前似的邊打電話邊對着空氣連連致謝,并一再表示如果需要他幫忙肯定随叫随到。隔着電話聶誠也能想到張傑明此時真誠的表情,說不會和他客氣。
其實對聶誠而言,和姜準一起生活遠沒有張傑明想象中的麻煩和不适應,也不會覺得被打擾,反而因為回家就能看到人,省去了一份牽挂。
只是他沒想到姜準來他家的第二天他就要加班,一直忙到七點鐘他才匆匆去更衣室換上常服,在食堂裏買了兩份蓋澆飯和兩份小米粥,急忙趕回家。
他到家時,客廳開着燈,姜準靠在沙發背和扶手之間,面沖玄關,受傷的右腿搭在沙發上,左腿踩着拖鞋曲在沙發邊,正和人打電話,說的是工作上的事。他聽到門響,嘴上應着電話那邊的問題,卻早伸長了脖子,眼巴巴看着聶誠進門後把鑰匙放在玄關邊櫃上面的小盒裏,瞥了他一眼,直接進了廚房。
電話結束,聶誠正巧出來挂外套,問他:“這樣坐着不難受嗎?”
“還行。”姜準說。事實上,這是他一下午折騰了好幾個姿勢裏最舒服的了。
“今天忙,我一擡頭都七點了,也沒給你發信息,餓了嗎?”
“有點,你從食堂買的?”
“對。”
“行,嘗嘗你們食堂的。前段時間分局食堂的豬肉換成牛肉後,我覺得味道是有所下降。”姜準說。
他照例把自己挪到餐桌邊,聶誠把餐盒裏的蓋澆飯和小米粥移到碗中,重新熱了一遍端到餐桌上。
姜準說着要評品榮光裏派出所的夥食,但是沒吃幾口手機就震個不停,他一手端着筷子一只手飛快打字,咀嚼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完全停住,心思根本沒在飯菜上。
眼看飯菜涼了,聶誠碗底空了,他起身撤走兩個碗碟,姜準終于回過神,愕然且茫然地望着他,說:“我還沒吃完。”
“我拿去熱一熱。”聶誠說。
“哦,好。”姜準恍然,帶着幾分歉意笑了笑。
他作為刑偵隊長,即使人不在局裏,要處理和關心的事也不少,如其他們手裏還有一件未偵破的大案。他對着手機屏幕幾次咂牙,這傷受得可太不是時候了。
不過害他受傷的那個家夥被他成功抓獲,吳澤帶人連夜審訊,這家夥是個老油條,上來跟他們打游擊,甭管三七二十一,先天南海北地胡扯一通,讓那些看似有價值的線索和故事在最後來個大反轉,變為成篇的廢話。姜準就是看這些廢話看了一天,下午還要不時和吳澤電話或視頻,建議他如何施壓、怎麽讓他露餡,再擊潰他的心理防線,最後總算從他嘴裏撬出了些東西。
眼睛盯屏幕盯得發酸,聶誠把毛巾遞給他,他道了聲謝自己随便擦摸一遍,聶誠在旁邊等了會兒,見沒什麽要幫忙的,自行去洗澡了。他在被扶回房間時抱怨了幾句,聶誠也在這時督促他早些預約上門換藥的醫生,算是一天裏兩人間的交流了。
今晚又是不到十點就洗漱完畢鑽進被窩,這樣下去他們可以提前體驗夕陽紅般的健□□活了。
卧室外的燈全都關了,卧室裏只留寫字臺上的一盞護眼臺燈,此時調成了溫馨的橘色,亮度還是最亮。因為床頭櫃不方便姜準撐拐杖或坐輪椅,他們是頭朝過道腳沖床頭板。臺燈在寫字臺邊緣,聶誠不用特意下床,只直起伸長手就能關燈,他看了會兒手機等了等,見姜準還沒有睡覺的意思,提議道:“這臺燈是可充電的,我拿來放你手邊吧。”
姜準在百忙中看了看他,說:“好。”
聶誠把燈放在姜準前面的地上,正準備睡覺,手機忽然響了,屏幕上顯示來電人是李穆。
這個時間……聶誠心裏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電話接通,聶誠說:“喂,李隊……”
尚未來得及寒暄,李穆通過聲音确認電話另一邊是他後,直奔主題道:“魏遠死了。”
魏遠不是在……他看管中死了?聶誠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撐起身體盤膝做好,開始消化這件事。
他們這雖然不是監察委第一批試點城市,但是緊随其後挂牌,到現在已經正式開展工作,而且據說巡視組過段時間要來,這個關口要出問題就沒有小問題。
難怪李穆這麽着急,不光今夜,這段時間不知有多少人會睡不着覺。
“我現在過去。”聶誠說。
他不由自主地嚴肅起來,引得趴在枕頭上的姜準停下敲擊回頭看他。他從警多年,隔着千裏也能嗅到局勢變化的味道,只聽聶誠的語氣就知道,出事了,而且很嚴重。于是低下頭飛速交代完工作,鎖上了屏幕,側過身,一只手支着頭專注地看他這邊的情況。
聶誠望着他看過來的眼神,示意他不用擔心,聽李穆語氣裏透着煩躁地說:“先不用,現在還問不到你。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不用去榮光裏了,我會幫你打招呼,你一早到我這來報告,後面有的忙。”
他應了聲“好”,那邊挂了電話。他沒多問,也沒多勸,他知道現在的李穆根本聽不進去與案件無關的其它話。
“怎麽回事?”姜準問。
“魏遠死了。”
姜準瞳孔放大,驚訝道:“死了?”又皺起了眉,“案子沒宣判,他還在看守所裏……這可糟了。”他包含對一線同事的同情嘆了口氣。
現在看守所那邊一定是人仰馬翻,檢法方面的相關工作人員甚至是領導都要趕過去,還要立刻通知魏遠的家屬。他們想起住在冷清院落裏的生病的老太太和全天候照顧她的魏達,心裏都有點不是滋味。而且魏遠身上還有很多未解之謎,他們還沒問清誰要他設計姜準,雖然有推測但尚不能确定他要殺魯潇的真實目的,以及在這背後還有沒有其他的隐情?
兩人沉默着,腦中有太多條理不出頭緒的想法和得不到答案的猜測,好不容易有些眉目的關鍵人物一死,他們仿佛又回到黑暗之中,隐隐嗅到兩年前郭英剛死去時的絕望。
卧室內的一切都靜止着,空氣也仿佛停止流動,他們無言許久。
最終姜準開口道:“冷不冷,先進被子裏來。”
聶誠雕塑般的面容和身體動了動,這才感覺到自己肩膀和關節受到了初春夜晚的侵襲,皮膚發涼。他長嘆口氣,回手披上被子,如姜準一般趴在枕頭上。
“這件事不一般,但無外乎兩種情況,自殺和他殺。魏遠被關在多人間,不管哪種情況都應該有跡可循。”聶誠說。
“嗯。他殺的話,一定是有人買通了裏面的人;自殺可能性不大,也沒有理由,除非有新的事情發生。”
“比如,他被威脅了。”
“對。而且我猜他是死于窒息,不管是他殺自殺,勒痕最方便僞造。”
聶誠點點頭,“我覺得,我們要把最近發生的事複盤一下。”
“好,我正想跟你談談吳澤今天發來的情報,可能有幫助。”姜準說。
“那就先從去年12月1日開始,我在河邊……”
“不,這個案子牽扯得很廣,時間跨度說不定比你我想象得都要長。必須從已知可能事件的最初開始,如果有必要,我覺得我們甚至可以從剛入警局、剛入警校,甚至高中時的那件事,或者你父親遇到的案子開始。”姜準說。
“涉及的事情太多,會讓思維失去焦點。”聶誠抿起了唇,說。
“你說得沒錯,但最開始要盡力覆蓋所有可能才不會有遺漏,删減的工作可以在之後做。”姜準說。
聶誠身體微微後仰,和他拉開了一點距離,“從久遠的時間開始梳理會降低我們隊核心時間的關注度和精力,明天我要去找李隊,這期間會非常忙,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
“那就找一個切入點,能将前後的事情連接起來的關鍵事件,我覺得……”
聶誠突然出聲打斷,他知道姜準要說什麽,他不想聽,少有地壓低了聲音,重複道:“我們沒有足夠的時間!”
“……兩年前的郭英案是最好的切入點。”姜準堅持說完。
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顯得雙方都有些激動。
他們沉默地對峙着,像兩頭争奪頭領權的獅子,固守自己的地盤,互不相讓。這沉默也與剛才思考魏遠的事時不同,他們沒有怒目吼叫,卻在醞釀着這種不友好的、帶有威脅的、一觸即發的壓抑氣氛。
最後聶誠先轉開視線,他用疲憊而低緩的聲音說:“現在不是談我們之間問題的時候。”
姜準動了動喉結,他有一瞬間的不忍,卻冷硬地說:“這不是我們之間的問題,是你的問題,是你在逃避。”
被責備了的聶誠沒有任何不服氣,支着前半身的手臂如同抱緊自己般往內收了收,他用不自知的充滿祈求的眼神掃過姜準的鼻尖。
“聶誠,這是你自己的問題。”姜準硬着心再次說道。
“這件事是一系列事情的鎖鏈,你避不開的。”他說話的同時向聶誠靠近,攬住了他的肩膀,輕輕晃了晃。
聶誠的睫毛一顫,終于直視他的眼睛,掙紮着開口道:“好,我們就從那時說起。兩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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