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期刊
聶誠跟李穆說明情況後直接從看守所去往咖啡廳,他在電話裏沒有說起魏遠的事,只提到上次在派出所相遇時說有空約頓飯,問她什麽時候有空,于是約在了今天。
胡小菲和他是高中同學,對他的性格有所了解,他一向不是熱衷于社交的人,絕不會因為想起曾經提到的客套話而特意打電話要拜訪,他應該是想向她了解一些事情,很可能與魏遠相關。
她其實不太願意反複回憶與這位曾經同事相關的事,因為她一向覺得魏遠是一個有責任感的心理醫生,一個還不錯的人,然而這樣一個人變成了殺人犯。她直到現在還覺得難以置信,對魏遠的印象變得很分裂,她不願意一次次回憶,在潛意識中評價他或者糾正自己的看法,這讓她感到有些痛苦,但是她沒有拒絕聶誠想要見面的請求。
高中時她家庭環境不好,因為缺少照顧而有些邋遢和懦弱,別人欺負她時聶誠曾經挺身而出幫助過她。在聶誠看來也許不過是做了自己認為對的事情,但對胡小菲而言,是黑色生活中閃着光芒的星星,在她走入困境時給了她勇氣和活下去的希望。她覺得,好人應該有好報。
結束了上午的咨詢後,她換回常服,背上斜挎包,離開診所,步行到隔壁街的咖啡廳。斜挎包裏只有一部手機和門禁卡,要不是她今天穿着裙子沒有口袋,包省得背了,除了包她手中握着一份對折的雜志。
這家咖啡廳環境不錯,工作日人不多,她進門後在門口張望着,店員立刻迎上來問她是幾位,這時她看到坐在角落兩人位的聶誠示意她座位,店員識趣地去準備檸檬水,胡小菲徑直朝聶誠走去。
聶誠到這有一會兒了,挑了個僻靜的角落,離其它座位也比較遠,方便說話,然後觀察門口的動向。他看出胡小菲的精神狀态不錯,并不抵觸與他見面。相比之下,胡小菲在他對面坐下時要驚訝很多,“這才幾天沒見,你怎麽瘦了這麽多?”
“最近比較忙,你還好嗎?”聶誠說。
“還是老樣子。接手了魏主任之前的幾個咨詢人,不過現在也都理順了,按部就班輔導而已。本來還想和你多聊幾句,我兒子上次回家後說長大後想當警察,”胡小菲笑道,“不過看你這麽累,就不耽誤你時間了,說吧,想問我什麽。”
聶誠感謝道:“這次約你出來确實是有事情想了解,而且事情不方便公開,只是私下向你了解,還請你幫忙保密。”
“你放心。”胡小菲嚴肅地說。
“魏遠死了。”
胡小菲睜大眼,不由自主地伸長了脖子,驚訝道:“魏主任?他不是在……天啊。”
“我想了解他平時都和什麽人交往,或者在他的患者中有沒有身份不一般的人?”聶誠問。
胡小菲還未從震驚中緩解過來,她根本沒把聶誠的話聽進耳朵,喃喃道:“我的天,這不可能啊!”她手忙腳亂地拿起放在腿上的雜志,翻開她折着書角的那一頁,轉向聶誠說:“你看。”
這是一本心理學方面的學術性期刊,他們診所長期訂閱好幾本類似的期刊雜志,放在等候沙發旁的書架上,供咨詢者等候時閱讀,有時他們也會翻閱新到的雜志,掌握學術動向。胡小菲帶來的這本在心理學界頗有影響力,她特意翻出的那篇是關于精神控制的論文,在标題之下、胡小菲指尖旁清晰地标着作者的名字——魏遠。
“這是魏遠的文章?這本期刊是什麽時候出版的?”
“今天早晨送到診所的,你看頁腳處的作者介紹,肯定是魏主任。”
“你覺得這篇文章有問題?”
“倒也不是。這篇很可能是他入獄之前投稿的,審核排期一直到現在才發,也正常,只是時間上未免太巧合了。而且出版界通常很敏感,魏遠出了這麽大的事,他們不可能一點不知道,竟然還選擇刊登他的論文,有點讓人摸不着頭腦。”胡小菲困惑道。
“你分析得有道理。這本雜志我可以帶走嗎?”
“當然。”
胡小菲說完自己的疑惑後,聶誠又重複了一邊剛才的問題,胡小菲認真思索道:“他是我的同校師兄,但是也沒見他跟誰關系特別親近,他不太喜歡社交,而且是個工作狂。”
聶誠再次道謝,帶着雜志回到駐看守所的調查組,向李穆和其他負責人彙報情況。下午他按照雜志信息頁上的地址找了過去,出示了警察證,保安給他開了門,立刻拿起電話和裏面的領導聯系。
接待聶誠的是一位年過四十的男主任,他了解情況後叫來了負責那篇論文的責編,是個還在讀書的女研究生,四個月前到社裏實習。她帶着聶誠到自己的工位,打開收稿郵箱,給聶誠展示當時魏遠的投稿記錄。
投稿日期是11月28日,責編下載日期是12月13日,發郵件通知魏遠過審是1月25日,聶誠拿手機将網頁一一拍下。
責編解釋說,魏遠是市裏有名的心理醫生,之前上過三篇論文了,她通讀一遍覺得沒問題後發給主編,主編告訴她可以留用,她給魏遠發了過審通知,然後再也沒有接觸這件事。春節假期和朋友聚會時她對魏遠的事有耳聞,但是哪篇文章最終上刊她沒有決定權,她覺得主編不會不知道,輪不到她去多說。魏遠的論文确認上刊,她也是收到樣刊時才知道的。
主任一再向聶誠道歉,說是他們的工作失誤才讓犯罪分子的論文見刊,現在已經發刊,撤回來不及了,但是他們保證今後絕不再用魏遠的論文,而且杜絕此類事情再次發生。
聶誠問他決定稿件留用的主編是哪位,現在在哪。主任說主編姓餘,這兩天休息,然後寫下主編的電話,讓他有需要可以直接聯系。
聶誠将對話錄音,囑咐主任和實習編輯有發現及時聯系離開了出版社。他給這位餘主編打了幾次電話都沒有人接通,回到調查組将照片和錄音傳給證物方面的工作人員,又參加了調查組內部的分析會和檢察院組織的分析會,十點多才回到家中。
姜準在外賣的幫助下完全适應了現在的生活,這兩天升溫,他還幫聶誠找出薄衣服,自覺擔任起後勤保障工作。
聶誠進門喝口水歇了一會兒,就開始跟他講今天胡小菲的發現、出版社論文留用情況、分析會上的進展等等,他洗澡時也拉着姜準進浴室,讓他在浴簾外面聽他,等聶誠講完,他才得空去看那本期刊。
他不像聶誠千頭萬緒的,看雜志時比他有耐心,不止看了魏遠那篇,從頭到尾都翻了一遍,可惜沒什麽新發現,他重新将目光放在那篇關于精神控制的論文上。
魏遠是想暗示什麽嗎?這篇論文正魏遠死後下印發行是巧合還是有意的安排,魏遠如何做到的,他是怎麽說服那位餘主編的?
姜準思考片刻,拿起手機輸入“餘子軒”搜索這位主編的履歷。他和魏遠同屆,是胡小菲的校友,畢業後成為心理類書籍的圖書編輯,工作期間讀了在職研究生,老主編退休後,他從副主編升為主編。
他來回看了兩遍,除了和魏遠同屆這點,沒什麽可值得注意的,但他總覺得他應該在什麽地方出現過,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
聶誠在他旁邊躺下,見他支着頭對手機屏幕發愣,問:“有發現?”
“還沒,這位餘主編身上應該有線索,餘子軒、餘子軒……你對這個名字沒印象嗎?”姜準問。
“有一點,但是我認真回憶過一遍,可以肯定魏遠的任何文字資料裏都沒出現過這個人。”聶誠說。
“他和胡小菲也是校友,你可以問問她?”
“我打算明天給她打給電話。胡小菲始終是局外人,我比較介意所有線索來自一個人,不利于偵查,既然會對他印象,那之前肯定接觸過和他有關的事,我要再想想。”
“嗯,睡吧。”
聶誠關了臺燈,在黑暗中盯着房頂還在思索。發表不合适的論文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這件事一旦牽扯到巡視組那邊,餘子軒大概率要丢工作。失去經濟來源對于成年人而言是大事,他甘願冒風險幫助魏遠一定是有原因的,魏遠很可能之前幫助過他,兩人說不定有經濟往來。關于錢款的事,他記得魏遠曾經提到過……
旁邊未睡着的姜準忽然坐起身,說:“我想起來了,上次咱們去找他時,你問過他一個問題。”
“借款是怎麽還上的。”
“對,他說是找大學同學借的,那個同學就叫餘子軒。我一直以為幫助他的人是因為曾經受過他的幫助,但是向曾經幫助過你的人求助更容易獲得幫助。”姜準說。
“還有一個可能是,大學時他欠了魏遠很大一個人情,所以才會一再幫助他。”聶誠說。
“對。他明知道幫助魏遠會給自己帶來麻煩,卻還是刊登了他的論文,這應該是一個信號。他肯定受到魏遠的托付并且了解一些內情,而且他發出信號就是為了讓你去探究,從他嘴裏問出原委應該不難。”姜準分析道。
“可是他現在不接電話,恐怕我一時難以取得他的信任。明天我讓胡小菲聯系他試試,只是,希望她別被卷進來。”聶誠說。
“行了,這回可以睡了。”姜準已經從分析狀态平靜下來,重新躺下,拖長了聲音說。
聶誠說聲晚安,盤踞在腦中的案情終于偃旗息鼓,如帶着微弱火星漸漸熄滅的灰燼般塵埃落定,讓他安睡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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