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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景迅速劃過眼界，樹木齊齊向後倒，整齊劃一的姿态讓人幾乎放空了思想。張淩呆呆看着手機，愣了半晌，才抖着手劃開了通訊錄。

通話很快被接起。

“張淩，新年好啊。”

“于陶。”張淩似是沒聽到那句充滿喜氣的問候，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窗外，公交報站的聲音在那一刻顯得竟是顯得分外遙遠，“我今天見着程向正了。”

手機那頭一陣兵荒馬亂，似是有人被水嗆到了咳嗽，又似有誰被椅子絆倒的痛呼，張淩安靜的聽着，面皮上的神情一動不動，全不似方才見到那人時的雲淡風輕。

“張淩！你現在在哪！別激動啊！小爺立馬就過去……”

“于陶，我沒事，我已經放下了。”張淩微微扯出一個微笑，說不上難看，但也談不上多美好，“這麽多年了，我也該出來了。”

“張淩……”

“于陶，新年好。”張淩忽然輕輕笑了出來，說完這麽一句，便起身準備下車。手機那頭的呼吸壓抑而綿長，張淩拔了耳機，順着人流到達目的地。

冬日暖陽舒适而溫暖，讓人覺着心裏一陣舒坦。張淩擡頭癡癡望了會天，随即馬不停蹄的往家趕去。

——爸媽還在等着他吃飯，他絕不能再失約于此。

八年了，到此為止吧。

……

張淩和程向正是在初中相識的，兩人身處對立陣營，按理說該是不會有任何交集的兩根平行線。一個是老師看好的優等生，一個是班導信任的體育生，考場上叱咤風雲的學霸無法接觸在賽場上揮灑熱血的健兒，張淩紮堆在題海裏無法自拔，程向正也在綠茵場上自得其樂的奔跑。

兩個半大不小的少年，對着什麽都有一種懵懂的認知，最是幹淨的白紙，也最容易染上不同的色彩。

——因而命運便這麽橫沖直撞的怼上了。

那不過是一個再常見不過的機遇，體育生的成績嚴重脫離班平均線，身為學委的學霸當仁不讓的被欽點輔助，兩人這麽一坐，擡眼裏互問了聲好，對視都不曾多過一秒的相遇，便就此淡化在了八年的糾結裏。

張淩輕輕一笑，捂着眼睛有些不知所措，一旁的妹妹屁颠颠的跑了過來，仔細的瞧着他卻不敢說話，張淩無奈的嘆了口氣，将自家妹妹好好摟在懷裏細聲哼着歌。

“哥哥，你今天是不是特意去見程哥哥了？”

張淩瞬間僵硬在原地，他沉默許久，才低眸問了妹妹一個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問題。

“娴娴，你覺得程哥哥怎麽樣？”

——話語裏的小心是張淩都未曾發現的壓抑。

“程哥哥很帥！人又好！我很喜歡他！”張娴娴笑眯眯的拉住張淩的手，一雙大大的杏仁眼都變成了一道小小的彎月亮。

“你喜歡他啊……”

張淩低聲重複了一遍張娴娴的話，随即像無法忍耐什麽似的，溫柔而又霸道的将妹妹攬入懷中，他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壓在小妹的肩膀上，神情裏的痛楚當是沒人瞧見。

“好巧啊，哥哥…也很喜歡他。”

人都是不完美的，是想象成全了你的完美。

這個事實，張淩遲了八年，才用心血逐漸參透了這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

第一次碰上程向正的手是在一節英語随堂測試上，兩個同座互為一對，彼此默對本課單詞便就此了結。學霸自然不會忌憚爾等，可程向正卻是不能混得如魚得水，慣常喜歡冷着臉的健兒偷着眼打算瞟瞟書本下的答案，還來不及實施，便直接被張淩狠狠蓋在了五指山下。

張淩死死壓住程向正，一臉正氣盎然，端的是威風八面無人可敵。

程向正輕輕一抽，默默拉開了自己的手。

“別作弊，這不好。”張淩那時還一個勁的被父母灌輸着根正苗紅的優秀思想，對于弊病那是一個嫉惡如仇視死如歸，“我教你做，你以後別這樣了。”

不耐的體育生這回倒是沒走開，他挑起眉梢，頗為打趣的望了一眼正渾身散發着光芒的張淩。張淩不為所動，卻在那雙眼的注視下慢慢抖了抖身子，程向正見此忍不住笑了出來，俊朗的臉上滿是一派陽光的天真。

“好啊。”

在張淩窘迫不堪都想放棄的時候，這個有着一張帥氣面龐的浪蕩子毫不猶豫的答應了學霸的告誡。

很久以後，那一天的回憶早被程向正忘卻在了時光裏，可張淩卻死死記得，就在那一笑的燦爛裏，他悄悄落下了自己的心劫。“咔擦”一聲，甚是微弱，除卻他外，無人聽見。

于是故事就這麽措不及防的拉開了帷幕。

——主角上演，配角上戲，婉轉的歌調萦繞在大廳上方，一唱，就這麽過了八年。

……

“張淩，你別亂想。”

于陶有些坐立不安的扭着屁股，他有一下沒一下的戳着牛排，看起來甚是煩躁，“你想開也好，這種人渣自然有人治，你…你就別糾結了。”

張淩不說話，只是安靜的割着牛排，餐刀劃過磁盤的聲音尖銳得引人回眸，一旁的侍應生正打算走上前來，便在張淩的滿目迷茫裏頓住了腳步。

“于陶，有時候促使人不忘的，不過是不甘心，可到了最後，心疼你的卻只會是自己。”張淩狠狠攢緊手中刀叉，力道大得連青筋都爆了出來，他低着頭，無人能看到他的神情，卻能從那樣扭曲的力道裏感到即将掙出的猙獰，“我是那麽希望他幸福，我為他痛過八年，死死咬牙輾轉反側走了過來，可是昨天我才知道…我才知道……”

張淩死死埋下了頭，語調痛苦，幾乎要帶上一陣哭音。

“那些我以為的刻骨銘心和痛苦，歡笑和悲傷，其實他都不記得。”

于陶張了張唇，想說些什麽，最終仍是閉上了嘴，他看着不斷收緊力道的張淩，心裏一陣陣跳的生疼，那樣激烈，仿佛他就是眼前人一般。

張淩埋首在桌布裏，讓人看不見他的痛苦。

“他不記得我當年冒着被發現的危險守在他高中門口，我去了三次，求了好多人，他卻始終沒來見我一面。”

“他不知道我一直後悔那年他被群毆時自己沒沖上前去，我要保護妹妹，他卻因此恨了我三年。”

“他不記得我曾經走入最憎惡的聚會只為等他一人，我苦苦求了許久他不曾答應，直到一個與他有過暧昧的女孩嬌嗔了幾句，他才答應前往。我抖着身子在舞廳等他，從夜晚一直坐到了淩晨。”

“于陶，你記得嗎？你記得這些嗎？”

張淩顫抖着擡頭，一雙眼渴望的望着于陶，幾近瘋狂的眼裏壓抑着看不見的痛楚，他緊緊抓着餐刀，直到鮮血污濁了白布，身旁響起了驚呼，他才被人死死抱在了懷裏。

“于陶……他甚至不記得當年我為什麽離開他，為什麽突然切斷了一切的聯系方式，他不知道……他什麽都不知道……”

于陶拼了命的攬住張淩，他感到身前的濕意，心髒仿佛被人猛地揪起。于陶仰起頭，白熾的燈光明晃晃的懸挂在人頭頂，他感到眼眶一陣刺痛，似是下一秒就要掙裂開來。

“張淩，放下吧。”

——放下吧，別想着讓他明白你的痛楚，說出來就過，為了這個停留在原地，才是最大的不值得。

于陶抱着張淩，眸子裏閃過一絲冷意，靠街的桌位總能收獲很多意料之外的事情，窗前的玻璃大而淨，幾乎能将所有真相收歸于眼底。

有人抱着女孩一路招搖而過，照樣冰冷的臉，只是八年過去成熟了不少，棱角分明的俊朗裏帶上了幾分俊美的滋味，越發明豔，惹人回眸。

——他一如你的期望，活得很好。

于陶看着窗外車水馬如龍，思緒飄遠，慣常燦爛的眸子裏帶上了幾許不忍。

——只是你賠上了自己最為美好的時光，卻不在這人的回憶裏留下半分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