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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桂花睜開眼,發現喉嚨口一陣火辣辣的疼,腦袋上好像蒙着塊軟綿綿的布,悶得人喘不上來氣兒。她好不容易把那布拽開,發現自己竟是躺在地上,一條圓凳在她旁邊骨嚕嚕地轉。圓凳的正對面是一扇窗戶,窗戶破了個大洞,一陣狂風灌進來,吹得那挂在上面的破紙唰啦唰啦地響。

不是……她的兒呢?她的孫呢?她鮮亮又軟乎的鴨毛被呢?她漂亮又氣派的二層小洋房呢?哪怕她死了,陰曹地府閻羅殿總不見得長得比她幾十年前住的老房子還磕碜吧?

吳桂花不是那沒見過風浪的小老太太,怔半天回過神來,她抖着手先把自己摸了摸——活的,熱的;又站起來轉了兩圈——腿腳靈便,行動自如!

她都癱床上大半年了,回光返照不至于連腿腳都一起照了吧?真是活見了鬼!

吳桂花一掃盲班出身的農村小老太太,自然沒讀過後世已經濫大街了的網絡小說。好在活這麽些年,沒長知識總長了見識,她很快鎮定下來。

這間房黑乎乎的,除了那條之前纏在她脖子上,亮得晃眼的白布,她看什麽都朦朦胧胧,只依稀瞅得出個形狀。而且屋裏又陰又冷,還犯着股黴味。

吳桂花不怕黑,眼睛老花十來年了,晚上摸黑起夜也沒摔着。就是這白布條加上那倒得可疑的紅凳子,這閻羅殿怎麽看怎麽像自殺現場。

她平時沒事看看電視,從裏頭學了不少新鮮詞。心裏犯着嘀咕,眼睛一頓,一點金光躍進她的視線。只是那金光并不刺眼,反而霧煞煞的像起了層毛邊,看着有些怪。

借着這點光,吳桂花的眼睛稍微适應了黑暗,發現金光上面是一張床。床上四根立柱斷了一根,上面的紗帳塌下來,把那點金光埋在最裏頭。

難怪剛剛看那金光不對勁,原來上面蒙着好幾層紗。

吳桂花急着用那金光照個亮,也沒多想,蹲下身直接摸索過去。那床看着不大,卻寬敞得很,那金光掉在裏面一時還夠不着。

她索性兩下把垂下來的紗薅到一邊,整個人都鑽了進去,劃拉半天摸到一件涼冰冰的東西,喜得一個挺身:摸到了!

就在這時,她的背好像硌到了什麽東西,外面也傳來說話的聲音:“……您放心吧,奴婢親自看着她上路的,屍首還在裏面。”那聲音刻意壓得很低,但聽得出來,是個年紀不大的小姑娘。

這話聽着怎麽這麽不對味呢?吳桂花把身體往裏縮了縮,伸出手将輕紗重新擋在面前。

“嗯,你這次的事辦得好,我會跟娘娘說,讓她早點把你調過去。”這是個中氣有些不足,稍顯細弱的,男人的聲音。

“多謝公公,您放心,我到了娘娘那,一定會好好孝敬娘娘。”

開門聲之後,有人挑着燈籠走進來,吳桂花視線中湧入很多雙黑色鞋子,一雙粉色繡荷花的和一雙青布鞋站在最前面,離她的眼睛最多只有一尺遠。

“人呢?!”那細弱的男聲尖着嗓子叫,應該是那個穿青布鞋的。

吳桂花皺眉:這聲音咋聽着娘娘的?

“我,我不知道,剛才還在這!”粉荷花驚恐道:“公公,您看這白绫斷了,會不會有人聽見聲音,把貴妃娘娘救了下來?”

“你剛剛才說,你是看着她咽氣的。”青布鞋陰森森道:“她現在已經不是貴妃了。你叫她貴妃,莫不是還在顧念舊主,所以舍不得她去死,偷偷把她藏了起來?”

粉荷花吓哭了:“公公,我對天發誓,她真的死了!我一看見她咽氣,就去娘娘那尋你去了。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

青布鞋冷笑道:“那現在屍首不在,難道是詐屍了?”

他話音剛落,燈火齊齊一暗。漆黑的夜裏,不知哪裏傳來一聲凄厲的唳叫!

屋裏立刻一連串的吸氣聲,粉荷花最沒用,她“啊”地大叫一聲,整個人軟倒下來,吳桂花看見,地上濕了一小塊,一股難聞的尿騷味蹿進鼻子。

“這聲音咋聽着這麽滲人呢?”有人抖着嗓子說。

青布鞋往旁邊退了一步,厲聲罵道:“一群沒用的東西!夜枭的叫聲都分不清!”

“對對對,我怎麽忘了?這裏離獸苑不遠,一定是夜枭在叫,一定是。”粉荷花連聲說着,爬了起來:“我,我再去找找看。這裏經常死人,說不定是有哪個粗使宮人看見,把她擡了出去。”

青布鞋顯然不再信任粉荷花:“等等,你跟他一塊去!”

吳桂花趴在床底下,看見粉荷花跟一雙黑鞋子出了門。這時,屋裏還剩下兩雙黑鞋子,青布鞋在屋裏來回踱着步。

聽到這裏,吳桂花已經把這幾個人的話消化得差不多了。她現在應該是借屍還魂到了這個吳貴妃的身上,青布鞋王公公像是吳貴妃對頭派來的人,來看她死沒死透。要是發現她沒死,聽這公公的口氣,只怕不介意再送她一程,反正東西都是現成的。

琢磨着,吳桂花後知後覺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這些人說什麽貴妃,什麽公公的,怎麽聽着像電視裏的宮鬥戲似的?

來不及多想,又一個人在問: “公公,現在我們怎麽辦?”

青布鞋說:“你去把看殿的劉太監叫來。”那人離開後,他低聲囑咐另外一人:“你去,找個僻靜地,跟小李子兩個,把琉璃那丫頭解決了。”

那人訝道:“您剛剛不是說,要調她去娘娘身邊嗎?”

青布鞋低罵道:“你傻了嗎?吳氏對她不薄,結果吳氏一失寵,她轉臉就給她下瘋藥,眼睜睜看她去死。娘娘何等人物,身邊豈能容這背主的狠毒奴才?何況讓她辦點事,這麽大個人她都看不住,這等蠢貨,留着有什麽用?”

這話裏的寒意,讓吳桂花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那……吳氏這裏的東西……”

“她手裏的東西輪得着你惦記?看不出來你小子挺貪啊。”

“公公,您別誤會,我不是惦記她的寶貝。她一個瘋婦,便是有什麽好東西,只怕早就叫劉太監跟琉璃搬光了吧?我是想說,娘娘先不是交給我們的任務,讓我們把她——”

青布鞋一口截斷:“這事用得着你操心?娘娘自有安排。”

沒一會兒,又一個谄媚的聲音口稱“王公公”,給青布鞋請着安進了屋,王公公問他:“之前叫你多留這兒,今天晚上,你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事嗎?”

“知道,知道。吳貴妃,瞧我這張嘴,我是說罪人吳氏今晚在這間屋裏投缳自盡,怎麽,有什麽不對嗎?”

“你都看清楚了?”

“看得清清楚楚!王公公您的話我什麽時候怠慢過?琉璃那丫頭跑出去後,我還特意進來親自查過,看見罪人吳氏那舌頭伸得那麽那麽長,臉上淨是——”

“行了行了,沒讓你說這些。你就說,吳氏死沒死?”

“死了!絕對死了!人挂在上面都不動了,怎麽可能沒死?對了,怎麽沒看見吳氏的屍首?難道是王公公你們已經先處置好了?”劉太監總算發現了不對。

“什麽叫我們處置好?我告訴你,吳氏的屍首不見了!我問你,我們來之前,還有沒有別人來過?”

劉太監失聲道:“不見了?這怎麽可能?王公公,我可是聽您的吩咐,一直守在這沒敢動過!”

“你當真沒動過?”

“我,我真沒動過……我就是中間去了趟茅房。總不能有人趁我去茅房的時候把這屍體偷走了吧?”

王公公不知想到什麽,臉色一變:“不好!”

“怎麽了?”其他人紛紛發問。

“你記住,今晚我沒來過這!”王公公急匆匆往外走:“有人知道吳氏今晚死……叫人看到我們在這兒,牽扯到娘娘身上就說不清了,快走!”

劉太監跟上去:“那公公,您之前答應過我的,幫我活動個位置的事……”

說話聲漸去漸遠:“你着急什麽,我說過,給我辦好了這事,少不了你的好處。等着罷,明天記得別說岔了……”

片刻時間,吳桂花冷汗已經打濕幾層衣裳,屋裏早就恢複了黑暗,她趴在床底下,一動也不敢動。

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地上透進來一小片不規則的亮光。吱呀一聲,門又開了,一條細長的黑影子穿過亮光走了進來。

進來的是劉太監,他嘴裏叨叨着“有怪莫怪,有怪莫怪”開始在屋裏翻箱倒櫃。

沒一會兒,又是他的大罵聲:“晦氣!那女人把寶貝都藏哪去了?”

吳桂花摒住呼吸,眼睛眨也不敢眨,看那條細長的影子往她的方向移動着,蓋住了她面前唯一的光,不由攥緊手裏的東西。這一晚上,死而複生,又聽見這麽多陰謀,虧得她老太太久經風雨穩得住,否則怕早叫那姓王的發現,再死一回了。

好不容易又活過來第二回 ,甭管她是怎麽活過來的,吳桂花她絕對不想再死第二回!想想那口沒來得及吃上的雞蛋糕,還是她小兒子大半夜的敲開人鋪子的門,苦求人家賣了他一斤,結果她一口沒吃着,就死到這兒來了!

嫩黃的雞蛋糕配着熬得稠稠的小米粥,得多香呢!不能想不能想了……要是誰不讓她活,她就先送誰見閻王!

吳桂花咬牙發着狠,感到頭頂上的木板一沉,是劉太監爬上了床。

床板一陣咯吱亂晃,忽然,劉太監不知道碰到了哪裏,他大叫一聲滾下床,顫聲說着:“吳娘娘,我知道你有冤。可我也是受人指使,害你的是別人,你,你別來找我!別來找我!”連滾帶爬地跑了出去。

他在床上看見了什麽?

吳桂花忍住心裏的好奇,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腦袋微側,毫無準備地對上一雙幽綠幽綠的眼睛!

她心髒禁不住緊緊抽縮,整個人頓時彈了起來!

“咚”!

吳桂花的腦袋重重磕在床板上,也正好攔住了她差點喊出來的那聲尖叫。就是這一下絕對磕得不輕,她只覺得腦袋裏嗡嗡的,眼前一個勁發黑,差點疼抽過去。

随即眼前一花,那雙可怕的綠眼睛不見了。

吳桂花這才發現,那雙眼睛的主人只是整個身體隐沒在黑暗中,才給人一種只有一雙眼睛的感覺——好吧,即使是這樣,也已經夠吓人了。

看劉太監那熊樣,肯定是剛剛那家夥吓的。但以她模糊看見的影子體型判斷,那應該只是一只黑色的動物,是什麽她沒看清。

經過那一吓,估計劉太監今天也不敢再過來了。吳桂花在床底下趴了半夜,冷得實在是堅持不住,索性爬了出來。

屋裏經過劉太監剛剛的搜尋,已經亂得沒地下腳。吳桂花踢開掉了一地的衣裳細軟,走到窗邊展開手掌,就着窗前的那點月光看被她抓了一晚上的東西到底是什麽。

一看差點沒喜歪了嘴:原來是根口銜明珠,金光燦爛的大金釵!

吳桂花激動得一口咬下去:是真金子!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麽亮這麽大的金子!

不對不對,這是上輩子的事了。

想到不知貓到哪去了的劉太監,吳桂花捧着那根大金釵愣是捂着嘴,喜得蹦了好幾個高:這輩子一來就撿着這麽大的金子,老天爺你待我真不錯!

樂了大半天,她總算想起來件大事,把自己仔仔細細地,從臉摸到腳:皺紋沒了,假牙沒了,白頭發沒了,白內障沒了,風濕骨痛老寒腿也沒了!連滿嘴的假牙全都換成了真的!哈哈哈哈,老天爺你真是我親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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